那天夜晚,我没有见到那个麻子警官,穆小云在七星楼宾馆谐我和韩雪吃饭,本来是白莲和海鸥同去,二人好像都有事,推辞了。实际上只有我和韩雪是客人,作陪的有市局的其他领导。我基本上不认识穆小云,而且穆天云在我面前从不提儿子,虽然是青年英雄,在我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并没把这位年轻的局长放在眼里。酒过三巡,穆小云手机响了,说是接到上级命令,有重大任务,只好离席——局座不在,剩下的人都推说肝脏不好,或者说是公安戒酒令云云,很快宴席就散了!
我和韩雪都住在这里,出门就是海水拍打礁石的声响,天还早,意犹未尽,我还想谈点什么,一时又找不到话题。韩雪突然想定,我们去看海妈妈吧!虽然刚离开那儿不久,但是我还是非常愿意回到那个小渔村,这就是亲情。
韩雪回到渔村好像回到自己的家。她见到海妈妈比我还要亲些。她来了这儿就不下雪了,而且大海也退潮了。海妈妈还是非常高兴,因为韩雪已经好长时间没来了。韩雪给老妈妈道歉,说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太忙了,自从到了律师事务所社会上的各种案件是太多了,所里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海妈妈抚摸着她的头说,我又没怪你呀闺女,不用解释,你干事我放心!
看来今夜又是无法入睡,只是聊天的人换了一个,海妈妈知道这些年轻人都是聊天高手,无论是谁,都可以通宵达旦,便说,我有点儿感冒,我想睡觉,你们谈吧,是在客厅还是房间,随你们的便!韩雪把我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实际上这是两个姑娘的房间。墙上有两幅油画,一幅是《雪芦》,一幅是临摹凡,高的《河湾》。韩雪说那一幅是她童年的作品,十岁时画的,也就是跟着几个大哥哥到旧炮台去的那个年代,那时候她和穆小云一块上小学,她比小云高三个年级。她说,自从穆叔把我送给海妈妈的那个黑夜,这儿就是我的归宿,我在这儿住了五年,那时候白莲姐姐还在身边,还没有去台湾,白莲是改革开放以后走的,她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穆叔家上学了。她一直这样叫他穆叔,在家里也是。但是她有点口误,生人听了会把叔听成父字。实际上他也是她的养父。韩雪说,海妈妈到了琴海的时候春兰还在汉水湖东岸,春兰是白莲姐姐回国以后才找到的,你很难想象我哥哥为了解救春兰陷入了一个阴谋的陷阱,一个宿命论的怪圈。你还记得海一鸿吗?就是他绑架了春兰,是他以春兰为交易把我哥哥拉下水,你要说我哥哥一个烈士的后代为何走上犯罪的道路,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解救春兰他欠下了大笔债务,这些钱都从海一鸿那儿借来的,海一鸿在国外成为一个蛇头老大,他不光走私还贩人贩毒,他是一个大毒枭,财团老大,那时候国内根本缉拿不到他。韩跃通过他的儿子肖恩,也就是后来给韩跃当保镖的肖恩,他改名白冰,他是一个杀手,他当过三年特种兵,所以说,我爸爸的船上爆炸装置和浦口汽车爆炸的装置是一样的,这是我调阅了许多卷宗才得出的结沦,我敢断定肖恩就是白冰。这不是在编故事,因为编故事只对你有用,对我来说没有一点用处,法律要的是证据。我对她说,你这个结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本来认为海一鸿已经死了。他没有死,他被于飞只捅了一J,他跑了,死的那个尸体是看门老头,这在于飞、苏琴杀人案中已经得到证实。
哦,这个太重要了。
海一鸿自然跑到国外,就很难抓到他了。
韩雪说,那也不一定,现在公安部正在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捉拿他。这个家伙从解放初到“文革”中,一直到改革开放血债累累,每一次都侥幸过关,光变脸就做过三次手术,他手持几个国家护照,经常活动在金三角一带,这就给抓捕带来一定难度。
韩雪说,我们还是不说他这个恶魔了吧。
我说,好,我想问你一个事实,春兰是不是在乳峰山上的那个女子。
韩雪说,春兰被解救出来以后,就一直在这儿养伤,她已经被卖到了某国的红灯区,当时深圳和香港警方共同配合解救她,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功,一个偶然机会,我哥哥遇到了海一鸿,他们在一起共过事,也就是我哥哥很小的时候在榨油场打工,海一鸿是榨油场的老板,那时春兰的父亲也在那里打工,春兰小时候跟在她父亲身边,所以海一鸿对他们两个都很熟。是海一鸿绑架了春兰,又把她卖了,然后再通过他的手去救春兰,让我哥哥走进他的圈套,我哥哥不知道春兰是海一鸿绑架偷渡到国外的。他想通过海一鸿解救春兰,应该向公安机关报告他的行为,还是那个该死的海一鸿当然不让,他们的交易就是加入国外大的走私集团,我哥哥害怕事情办不成,同时他也确实需要一大笔钱,就加入了走私集闭。海一鸿为了把我哥哥套牢,把春兰放了回来,春兰就是第一批走私货入境的时候,她从那个船上回来的,他果然上了海一鸿的当,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春兰回来和韩跃结婚没有?这时候已经不可能了。她在某国已经被整了容,回来后根本就不是原来的春兰了。当时她就住在这儿,一年以后才出来工作的。我看了桌子上过去的春兰照片,我在山上看见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像了。韩雪说春兰姐本来长的是自然的美丽,现在是一个人造美女。她不愿见人所以常年住在乳峰山顶,也不下来。我说,我觉得她快要下山了。那山上的山民都下山了,只有一户人家,还有一个孩子上学,这是山上最后一个学校……
那么后来和你哥哥结婚的是准?
韩雪说,这个问题重要吗?
我想知道。
我能告诉你的是她是汉水湖三姐妹的其中之一,我不用多说了吧?
这是个温暖之夜,我仿佛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我想起旧炮台的几个小伙伴,这时都长大了。韩雪喃喃地说,哥哥从美国回来那天,她和陈小廉还有穆小云去机场接。那天她的心情很激动,她觉得机场的天空是那样的蓝,没有一丝儿风,停机坪像平静的湖面,那高大的飞鸟和缓地在跑道上爬行,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旧炮台捡弹壳的时代。
归去来兮,那时候从海外归来的韩跃,看着迎接他的妹妹从候机大厅里向自己疯狂地招着手,她还像是个中学生,是那样的美丽和单纯,他想起妹妹有十六岁了,他想起了母亲,眼睛就湿润了。而她的身后却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警官!他突然感觉视线有些迷蒙,他没有想到这两个儿时的伙伴兄弟,如今都是国家的栋梁,一个是海关总署的关长,一个是交警支队队长。想起自己海外归米的使命,像是暗示着些什么,可他却欲罢不能!
妹妹不停地说话,说哥哥这样.哥哥那样,是啊,从小就失去爹娘的她虽然有温暖,但是缺少他这个哥哥,唯一的亲人的关爱,他也想补偿点什么?一路上看到的莲花盛开,韩跃想起白莲,他要去找白莲,从她那里得到一份工作。这是在美国就想好的,他相信一个哈佛大学的经济学硕士,很快就会在这座城市崭露头角的。
明日晚上这几个童年的伙伴就在我去过的那个韩国酒店聚会,白莲也来了。这是个热闹的夜晚。白莲虽然和韩跃有一段友谊,但是韩跃的心里还有那个童年的秀姑!
韩跃父亲牺牲之后,母亲不久于人世。这时候秀姑的父亲带她在海城榨油,汉水湖底开满了芦苇花!韩跃还记得他去秀姑家,在水上,在湖面上,在船上,在绿洲里,在芦苇花丛中,是谁在唱采莲歌一金七月,银八月,莲米子熟,菱角落,大肚子媳妇钻苇棵……是秀姑啊!
在那个夜晚,韩雪对我说,哥哥行刑时的影子一直困扰着她,哥哥对她喊的那把坠琴一直在她心中响起,于是她开始奔跑,她想找到哥哥的东西,她找到哥哥遗留在家中的唯一遗物。韩雪平静地说,她在拼命地翻找中,在哥哥童年的旧包装箱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这是哥哥小时候上学装书用的,韩雪就坐在哥哥和秀姑曾经睡过的床上看起来——后来我也看过这本日记。
月光从窗棂里挤出来,洒在床上床下,明晃晃的,床仿佛在月光中摆动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人睡。我开始想我的父亲母亲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很遥远的了,还是想想自己吧。我在黑暗中摸了摸枕头底下那本诗集,封面上的女人慢慢变成了一个姑娘的倩影清晰地出现在小河畔。小河碧水涟漪清澈见底杨柳夹岸浓荫茂密,正午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河面上。我从榨油厂劳累回家,凉爽的风吹着茅草摆动,河水清悠悠地流着,我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这时河面上飘来一阵柔婉缠绵的歌:莲花开放,湖水荡漾,汉水湖上有一个美丽的姑娘,你可知道她家在何方……音润如玉,似美妙的琴音。我屏住呼吸细听,顿觉心旷神怡,想不到在这荒山野水之处,居然有如此奇妙动人的歌声,我循声往前走去,只见河水中一位少女正在撩拨清澈的河水,似美人鱼拨弄着水儿歌唱,多么的怡然自得啊,她一会儿游到水底,一会儿又浮到水面,雪白的肌肤,苗条而匀称的身段,如花似玉的月貌和蓝天白云镶在一起,构成自然的美妙情致。一幅很久以前的图画重叠着如炯似雾般地在水面上飘荡。那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有天中乍我放学回家,路过小河边,只见小河中有个小女孩在水中洗澡,我那时还有点傻,我的傻事就是从那天开始的,我看着女孩儿全身浸在水中游啊游啊,就慢慢地变成了一朵绽开的鲜花,我小时候就喜欢看武打小说,我看出来那是一朵出水芙蓉,像武扣小说描写的少女,乌云叠翠,杏眼桃腮,眉淡淡似春山,眼汪汪似西潭秋水,樱桃朱唇,娇身柳腰似海棠,醉口梨花带雨,秋色荷香,体态婀娜娇美若仙。古典的美和自然的美重叠在一起了。那好像是我的梦中女孩.我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一直陪伴我长大。我的少年心是很纯洁美丽的,但我的犟劲也是不可否认的,我看中午的太阳照在河边,行人都不再行走,何况僻静的湖边本来就人烟稀少,我立即想到这小女孩有危险哪!坏人来了怎么办?狼来了怎么办?蛇来了怎么办?湖中的大蚂蟥叮上怎么办?我一连问了几个怎么办,头上冒汗思考了一阵子,也不回家了,就坐在河埂的鹅卵石上守望,为小女孩保驾护航。小女孩洗完澡穿好衣服,忽然发现鹅卵石上正儿八经地站着个男孩子,便好奇地走过来问,你这个人大白天站在石头上干吗哩?我哧溜从石头上滑下来反问她,还干吗哩,给你站岗放哨啊!她嘿嘿地笑了,瞪大眼睛说,站什么岗放什么哨呀?我把脑袋瓜一歪说没错呀,就是站岗放哨!小姑娘弄明白我是为丁她时,捋着辫梢儿上的水大笑不止,笑过之后又说你真是个傻蛋,一点不假,从此以后我真的认为我就是个傻蛋,我把自己和傻蛋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因为傻蛋还是一个美丽少女送给我的。从此像这样的事情我也就越做越来劲,我和小姑娘也就成了好朋友……
小姑娘就是秀姑,她家住在大运河边,她跟着父亲住在孤独的村庄,门前还有一门水塘,塘埂上是她家的菜园子,园子里长满了向只葵,屋后有一片竹林,还有画眉鸟呢,叫唤真好听,她常常跟着画眉一块练嗓子,她唱着妈妈教给的歌谣,画眉鸟还直着脖子听……
这是哥哥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一篇日记。蓝皮本子的,根据这个素材后来我画了《河湾》,蓝色的海水和厚厚的白云,静静地泊着一只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