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霞就要落进乳峰山顶时,我们的故事按照叙述规则,我终于见到了韩雪。那还是在江草集团总部,美丽的高尔夫球场,金色的沙滩,蓝色的海水,碧绿的草毯,小桥流水,木屋、羊圈、牛栏。我们在这里会合,都有些感动。她曾是公安机关的一朵铿锵玫瑰,因与哥哥的亲情关系,她回避了现实。其实我和韩雪并不陌生,我们不仅在一起吃过饭,还跟随老厅长微服私访,同坐一辆车,几乎跑遍胶东半岛。老厅长曾经对她寄予很大的希望,想把她培养成公安系统的劳动模范。后来难说了。不仅仪是因为她哥哥韩跃涉案,还有她和穆小云的感情纠葛。清官难断家务事。幸福的家庭处处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都是真理。穆小云和韩雪相恋可以说是持久战,韩雪一直在等待什么。穆小云的婚姻也有不幸,前面说过,他的爱人董小青是一名上海知青,她回城了,也离婚了,有一个《警察之家》的电视剧,轰动华东,其中就有他们爱情生活的影子。虽然他们曾经相爱,由于两人天各一方,不在一起,感情生活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清楚!穆小云一直单身,这是老厅长的一块心病,永远无法消除。但有一个人在暗地里爱着他,恐怕不是一日两日,可他却无动于衷,这个人就是韩雪。外人是怎么看的呢?就像回避某些政治问题样,凡是谈到穆韩婚姻问题,都绕道走,谁也不提起,回避了,让它尘封在历史的档案里,暂时还没有解密。我在这里见到韩雪,期盼已久,只能寒喧,说,哎呀,你是贵人多忘事啊,早把我忘丁吧。韩雪说,哪能啊,大名鼎鼎的鲁诗人,外号长腿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在我的梦巾韩雪是个冰雕玉人,和她零距离接触,我感觉到韩雪真是透明的雪,见了热气就可以融化的人。
白莲是商界高手。她没有让海鸥出面,亲自安排了一场高尔夫球赛,让我和韩雪优哉游哉地打着球蛋,后面还跟着英格兰少女样的服务生,这是我情思飞扬的时刻。
我手握球杆遥望浩荡的海面,我重新审视了在脑海中的s形港湾。百年海战,炮火硝烟,在改革大潮的急流中,冲刷了多少灵魂污垢,在这无望的海面上,曾经展开的一次次激战,在惊涛骇浪的前沿阵地,演绎多少英雄故事。我想起刚到海城的那个夜晚,我在七星楼看到的那把冰刀,远海的灯光闪烁,天雷滚滚,浪花拍岸,我像忽然之间找到一把灵魂的钥匙,去开启海洋之门。
我看到韩雪在柔软的球场上挥洒自如,她挥动球杆的一刹那,优美的身姿,抛出一道蓝色的弧线,我惊叹她是一个球场高于。而我却感到球杆有千斤般的沉重,韩雪轻轻一点,那个银色球蛋像春燕一样越过百米水塘.飞向她要到达的顶点,我却笨拙地把飞球射进水塘。
也许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停了手中的杆子,突然问,韩雪,怎么到处找不到你呀?
哦,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有意不让人见我。韩雪告诉我,明天就是她爸爸去世二十五周年,也是她的生日,她想把杀害爸爸的真正凶手搞清楚,也是她报答父辈的骨肉情吧。韩雪说她去了一趟汉水湖,她认为浦口汽车爆炸案的装置和她父亲舢板的爆炸装置是同一人所为。她在卷宗里发现了一个罪犯非常相似,这人就是与她哥哥同案的杀手肖恩。她怀疑她的父亲也是死在他的爆炸装置里,这个人当过三年特种兵,她去东北调查过,他的父亲正是海一鸿。我说,这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事情,难道说还有什么意义吗?韩雪说,你看到月亮里面的那把斧头了吗?那把斧头为什么不停地在砍那棵大树呢?法律就是一把利刃,它是用来砍头去尾让你见到它的核心。我连自家的事情都搞不清楚,怎么用法律的武器为普通老百姓服务呢?我说,看来你是一个纯粹高尚的人,你的人生立足点比我高,你把自己的立场放在普通百姓的天平之上了。怪不得我在奔跑中,到处碰壁,我的情感世界还在虚无缥缈里啊!
韩雪说,如果说把对老百姓的感情放在一切私情亲情之上,这似乎超越了咱们孔孟之乡仁义道德的规范了!我觉得律师的目光很犀利,我说,我却有把人民比作天,警察象征雷的设想。韩雪说,你这次来海城,白莲让海鸥一直陪伴你,你知道海鸥是谁吗?我说刚刚了解的,她是华丽公司总经理呀!韩雪笑笑说,那她没跟你谈点什么?我说,她谈的还少吗?咱们省山海交警的崛起,就有她的影子,她自己就是女子交警巾队的嘛!
没有牵扯到别人吗?那当然有啦,就是穆小云嘛,他是她的顶头上司啊!哦,我还知道一个情况,穆小云当兵的时候曾经跟着你爸爸一起在海上缉私,抓过老海怪,就是她的养父。这个海鸥跟栽说了,那么海鸥和我家的关系你知道吗?这个我也知道了一点。她至今仍然感到内疚,是她向你父亲透露了信息才抓的她爹,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从海边捡来的孩子。韩雪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但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是穆小云是怎样抓获我哥哥走私船的!
这与海鸥有关系吗?
你知道什么叫平台吗?
我不知道。
那么诱饵应该明白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知道穆小云派谁去侦查的吗?
难道又是海鸥?
对,海鸥那时是海城边防缉私大队大队长。穆小云是琴海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公安边防海警支队队长。海鸥是他的手下,他是海鸥的顶头上司。
敢情她是参与者啊!
韩雪君我一脸茫然,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这一段也是他对我说的。他是谁?穆小云啊,我毕竟是从小就跟着他们一块长大的,还有陈小廉,他们都把我当亲妹妹,都十分宠着我,我对他们没有亲疏,即使今天,谁是谁非我也以法律为准绳,因为这是我的职业道德。他们到哪儿去都带着我,印象最深的是孤凹岛的旧炮台,也说是女岛,其实就是因为很多年前那儿一个女人也没有,那时朝廷流放的一些罪犯在岛上,因为岛子没有名字,朝廷命官画图时就称为女岛,是给那些犯人画饼充饥吧!
那一次,我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回到海城,穆小云就约了我在海边走走,实际上这时我哥哥已经被捕了。他亲口告诉我他是如何拘捕我哥哥的,他还告诉我是群众来信投诉的他搞走私活动,他很难相信,因为我哥哥当时是琴海市人大代表,虽然是私营企业,但他为琴海的发展和经济建设做出了贡献,他不但受公安机关保护,就是省委省政府也对他网开一面,就这样,那一个夜晚,穆小云派海鸥,还是当年我爸爸在海边缉私时缴获的鱼雷艇,到远海深处化装侦查。他说当时为什么没有让别人去呢?没有别的意思,还是有一种亲情驱使,他想弄清楚韩跃走私是不是真的’害怕情况不准透露出去对海城建设有影响。韩雪没有让自己说这个过程,他让我去找一个人。她说,这个人你认识,就是你在秦桥遇到的那个麻子警官,他会告诉你一切的。哦,是他?他不会对我说什么的。不,他在到处找你,现在他会说的,韩雪认真地说。
我说我不想听到他那拨浪鼓声音的味道。我只想昕你的,你知道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韩雪没有办法,说,那好吧,我讲给你听,请你不要把我写进去。我后来在《警风》中还是变通地把她写了进去。
那时候海鸥当边防检查站站陡兼缉私大队长。港湾里设一个检查站,这里是徐福渡海的渡口,是个不大的渔村,海鸥家原来住过的地方,如今变化了,成为国际港口的一座新城!海鸥经过老村小道,一条石板铺的弯弯曲曲的山路,沿着乳峰口半山腰伸向女岛南端的乳峰尖,路修的年代久了,青石板磨的光滑,陷成一条凸凸凹凹的槽,和边防站那片红屋顶一样,被渔村的富庶光鲜衬得有些落魄和寒酸。这条小路海鸥小时候走过无数次,每丛小草的状态,迎面拂来甜甜的海风温暖,她都有感觉。二十年前,我爸韩林也当过这个站长,她这个站长是穆小云提议的,他认为海鸥能当好这个站长,这是个英雄边防检查站,在全国都是闻名的。边防缉私大队以下有个小分队,就在检查站的旁边,总共才四十多名海警官和警士。现在渔民走私几乎没有了,因为走私船根本靠不上岸,大的走私活动一般都是在公海上,大船与大船之间的交易,走私的是轿车散件和香烟。所以当班的在码头查验船只,不值班的检查员大多休息了,这里无人走动。海鸥先走进值班室,查问值班员,然后找到学习室,缉私队鱼雷艇操纵手张咏趴在台球桌上,正一个人打球玩。海鸥拍拍他的肩膀。张咏一看是大队长赶忙立正说,海队你怎么来了?有任务吗?海鸥说是的,今晚要出一趟海,你把二D艇检查一下,带足油,按序列缉私艇编为二号。小张兴奋地答应是。
二号艇是大队缉私的一条战利品快艇,前而说了。这条艇是按高速游艇设计的艇体,后来被海上老大一伙琴海帮,拿来向国内走私,改造了一部二百马力雅马哈推进机,速度更快了,当时大队的两条缉私艇都是九十马力的国产推进机,功率差丁近两倍,几次眼睁睁地瞅着它从面前溜掉了。缉私组的人回岛说这条艇,海鸥听厂沉默了半晌,亲自出了几趟海,果然在海上遇上了。只见它甩下一阵炮弹出膛般的啸音,很快昂起了艇艏,艇身犁开海面远远前飞,浪花还没来得及飞溅就被甩到艇艉,一会儿工夫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回岛后海鸥又恨又爱,总忘不了这条艇,翌年初通过大队的调研所摸准了情报,再次亲自带人出海,在它必经的海域预先没伏,突然斜插到它的前头,鸣枪警告,才将它和两名琴海帮五百多箱香烟一起拿获。一般地说,驾二号艇出海,走私船一被发现,就像狗撵兔子,没有能再跑掉的,但这条艇使用高级航空煤油,耗油量又特别大,所以轻易不太动用,但大队艮亲自出海,还能不用!
今晚你要去吗,大队长?张咏是个精明的小伙子。
嗯,不过还有一位市局领导!
哦,是桩大案子了?
嗯,是啊,案子大!
安排好了准备今晚出海的事,海鸥一时有了些惆怅,不知该去哪儿,按理她应该回家去睡几个小时觉。但自从到了缉私大队以后,她就很少再回局里的宿舍。她至今还是单身,有很多朋友给她介绍,她都拒绝了,她一般很少回那个冷冷清清的单身宿舍,大部分是在办公室兼卧室里度过,她和队员们一起吃食堂。她想给局长打个电话,可是他太忙,再加上有点私人感情,她就更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丁。韩雪说,局长同志的爱人哪去了,我就不说了,你是知道的,她在这里卖个关子,其实她不说我早已知道丁。她说他也回避了。局头也是个单身族,其实除了开会,她是很少找他的。今天是他亲自打的电话,指示她安排一条船,他要亲自出海。内容是高度机密的,她也参加了那个秘密会议,这是牵涉到我哥哥韩跃的案子,实际上海鸥与韩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就无须回避,没有血缘关系并不是没有一点感情,所以今夜出海就像当年我爸抓她阿爸一样,情感也在煎熬她的心。想了想,她还是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亟待处理的事情。打开保险栖,她拿出手枪擦拭。韩雪说,这还是当年我爸留下的那把五四式,和勃郎宁差不多,枪筒短短的,小巧玲珑,很适合她使用,她也很喜欢这把手枪。每次出海她都带着,出警带枪是很自然的事。除去鸣枪示警一两次,真正用过不多,她怕流帆场面。她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难道又拿着这把枪来对付韩跃?
手枪往桌上一扔,顺势在光溜溜的玻璃板面滑到装满子弹的弹匣旁,停下了,直到这时,海鸥才从个人情感的旋涡里平静下来,她似乎看到面前碧绿的海面也是那样的平静。
海鸥和我爸那一代相比,算是完全年轻的小字辈了。现在的海湾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老一代基本上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的较量也不是当年的我爸对付像她爹那样的捞海渔民了,现在是一场高智商的对决。她想韩跃走私,即使你省厅掌握了情报,恐怕也办不了,他在琴海经营了这么些年,一般情况下你是很难扳动的,这可不是简单的打击走私活动了,在海边长大又熟悉水性的海鸥,她真的像成群结队的海鸥扑向大海不停地嬉戏一样,倏然沉重了心情!
她心头仿佛结了一层霜,直直地盯着那支手枪。盯了一会儿,才慢慢摸过来,慢慢地继续擦拭。
二号缉私艇慢慢离开了码头,驶出海湾。张咏轻扳油门杆,艇艏渐渐翘高了。绕了个弯儿,小艇加速,向西驰去,迎面的气流卷动迅疾扑来,女岛的背后变成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融汇进海上的夜色。十几分钟后,公海上停泊的巨轮灯火出现了。当隐隐看见一串飘在海面界标浮物时,张咏收回油门,缉私艇像疾驶的烈马被猛勒住缰绳,噔噔噔地跳着打了几个泡,喘息着停下。
这儿离北黄海水道海驴岛不远,是海外出来的大型走私船的必经之地,商船一般是在海驴岛的水面进行交易,然后绕道成山头在马兰湾上滩。在海面的左侧能看到海外电厂的璀璨灯火,如繁星洒落的满地流荧几朵蓝色的高压火花在线网中不停地跳跃,一抖一抖的。灯火铺向夜海,海而上像镀了层粼粼波动的金辉,使几千米宽的海域一览无余。右侧海上断断续续仿佛拱着一条潜龙的脊背,黑蒙蒙的有几团山影,那是带状分布的一串小岛小礁。稍大的一座小岛上立着根灯塔,灯光旋转,闪闪烁烁。这串小岛小礁的外侧,便是大风大浪的成山礁,一般的小船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