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外公陆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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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外公在建设时期的华彩乐章(2)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作为一整体的“双百”方针,是1956年提出来的。但这个方针的形成就有一个过程。“百花齐放”与“百家争鸣”这两个口号也不是同时提出来的。

“百花齐放”口号的提出:1950年,关于京剧问题有一场争论,一派主张对传统京剧全部继承,另一派即说京剧是封建主义的,主张全部取消。毛泽东即认为,京剧还是要,不单是京剧,各种戏曲形式都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加以继承。1951年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毛泽东为之作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题词,这一题词解决了上述争论。1942年毛泽东曾为延安平剧研究院成立题过“推陈出新”四个字。1951年的题词内容上新添了“百花齐放”,对象上从京剧(平剧)扩大到整个戏曲。毛泽东在1956年4月28日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百花齐放”是群众中间提出来的,不晓得是谁提出来的。(座中有人插话:是周扬提出来的。)有人要我写字,我就写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后来周扬曾对人说过,“百花齐放”是戏曲会议上提出来的,他认为很好,向毛泽东报告了。

“百家争鸣”口号的提出:“百家争鸣”是毛泽东在1953年就中国历史问题的研究提出来的。当时中央决定要中宣部就中国历史问题、中国文字改革问题、语文教学问题组织三个委员会加以研究,7月26日中宣部提出三个委员会的名单,8月5日中央予以批准,毛泽东还对各个委员会主任的人选批了意见。当时,中国历史问题研究委员会主任陈伯达(中宣部副部长兼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向毛泽东请示历史研究的方针,毛泽东提出“百家争鸣”。陈伯达在历史研究委员会上传达了这个方针。但“百家争鸣”这个口号还未公开宣传。

这两个口号虽然都提了出来,但还未形成整体的“双百”方针。

就大的背景而言,五十年代初期,在科学文化领域还存在着教条主义。例如,受苏联的影响,在遗传学中强制推行苏联的李森科学派,把它称之为是“无产阶级的”、“进步的”、“辩证唯物主义的”、“联系实际的”;而把西方的摩尔根学派说成是“资产阶级的”、“反动的”、“唯心主义的”、“形而上学的”“伪科学”。当时,一位在中国科学院负责遗传学选种实验室工作的同志,在苏联学了米丘林学派的遗传学回来后,同外公谈话,贬摩尔根学派是唯心主义的,因为摩尔根学派主张到细胞里面去找“基因”。外公警觉到他的门户之见,便问他:物理学、化学找到了物质的原子,后来又分裂了原子,寻找出更小的粒子,难道这也是唯心主义吗?外公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物质是可以无限分割的。摩尔根学派分裂细胞核,找出核糖核酸,这是很大的进步,是唯物主义的而不是唯心主义的。苏联以米丘林学派为学术权威,不容许摩尔根学派存在和发展,我们不要这样做。应当让摩尔根学派存在和工作,让两派平起平坐,各处拿出成绩来,在竞争中证明哪一派是正确的。

又如在医学上,存在着这么一种观点,说中国的中医是“封建医”、西医是“资本主义医”、苏联的巴甫洛夫是“社会主义医”。就连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的一位副部长也对外公说,要用苏联的巴甫洛夫的学说改造中医。外公听了,觉得这些观点很荒唐,因为如果以这样的认识为指导,当然就导致反对中医和西医,取消一切现存的医院,靠巴甫洛夫的药(只有一种药,就是反兴奋剂与抑制剂混合起来,叫“巴甫洛夫液”)来包医百病。这种认识还很危险,会出大乱子。实践是辨别理论的正确与错误的唯一办法。中医能治好病,西医亦然,都是人类的珍宝,应该研究和发展,应当劝中西医合作。

期间,还发生一个情况。郭沫若与范文澜都是马克思主义者,著名的历史学家,但他们对于中国历史分期问题有不同看法。当时有些同志要中央宣传部决定谁对谁错。外公认为,这是学术问题,要凭考古工作者发掘出来的实物,由历史学家自己去讨论决定。外公还认为:“各门科学,不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都是可以有学派的。学术与政治不同,只能自由讨论,不应该用戴‘政治帽子’和‘哲学帽子’的办法,打倒一个学派,抬高一年学派。只有罗马梵帝岗教皇做过这种蠢事。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这类蠢事。这种蠢事阻碍科学的发展和学术的繁荣。”

古代史研究是如此,近代史和现代史研究也应是如此,黎澍曾问过外公:“党史也百家争鸣吗?”外公回答:“是的。”语气非常肯定。外公还就党史问题说过:“大家在等待中共中央编一本党史教科书出来,然后根据党史教科书来写各种近代史。现在请你们不要等待了,中共中央不准备编党史教科书,只准备陆续出版党的大事记和文件汇编……在近代史的研究中,也应该采取百家争鸣的政策,不应该采取别的政策。”

1956年1月,外公在知识分子会议上说:在学术、艺术、技术的发展上,我们不要做“盖子”;“学术问题、艺术问题、技术问题,应该放手发动党内外知识分子进行讨论,放手让知识分子发表自己的意见,发挥个人的才能,采取自己的风格,应该容许不同学派的存在和新的学派的树立(同纵容资产阶级思想的自由发表严格区别开来),他们之间可以互相批评,但批评时决不要戴大帽子。”

此后,在一次各地宣传部长都来参加的会议上,外公还讲过:“不能这样讲,说巴甫洛夫是社会主义的医学,魏尔啸(德国病理学家、细胞病理学说的创立者——引者注)是资本主义的医学,中医是封建的医学。……在生物学方面还有的说摩尔根、孟德尔是资产阶级的,李森科、米丘林是社会主义的。这根本上同社会主义没有关系。在物理学方面,不能说牛顿的物理学是封建的,爱因期斯坦物理学是资本主义的,这种说法是没有道理的。有的人在实际研究问题时是唯物主义的,但是他是相信上帝,这完全是两回事。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社会进化只能帮助它发展,在高度发展的社会,它发展得快一些,在低级的社会,它发展得更慢些,但是它自己的发展阶段不一定同社会的发展阶段一样。因此,把那些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帽子套到自然科学上去是错误的。”

毛泽东的态度也非常明确,并且带头允许别人对自己的学术观点提出不同看法。例如在当时,有一位在中国讲学的苏联学者向中国陪同谈起了他对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中关于孙中山的世界观的论点的不同看法。这位苏联学者不赞成毛泽东对孙中山世界观的评价,不同意孙中山是唯心论者的说法,而认为孙中山是唯物论者。陪同人员把这作为思想动向反映到中央宣传部,认为应该跟苏联驻华大使尤金讲一讲。中宣部将这个情况送给了毛泽东。1956年2月19日,毛泽东给刘少奇、周恩来、陈云、彭真、邓小平、陈伯达、外公写信指出:“我认为这种自由谈论,不应当去禁止。这是对学术思想的不同意见,什么人都可以谈论,无所谓损害威信。因此,不要向尤金谈此事。如果国内对此类学术问题和任何领导人有不同意见,也不应加以禁止。如果企图禁止,那是完全错误的。”

党中央把“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确定为党在科学、文艺工作中的一条基本方针,是在1956年4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所做的决策。

4月27日,在毛泽东的居所颐年堂,讨论毛泽东《论十大关系》报告时,外公发言,面陈“双百”方针。他说:

“一个问题,就是对于学术性质、艺术性质、技术性质的问题要让它自由,要把政治思想问题同学术性质的、艺术性质的、技术性质的问题分开来。”

接着,他反映了在生物学、物理学、医学等领域存在的给学术观点戴政治帽子、哲学帽子的严重现象,然后指出:“如果在这样的问题上拿大帽子扣,可能把我们中国的大科学家搞掉。我们中国现在发展科学,向科学进军,他出来一个主张,说某某学者或某某学派是资产阶级的,那科学的发展就完蛋了。这样对我们的建设不利。”

他还谈到文艺问题,认为文艺问题也值得研究,“文艺在苏联共产党内是干涉最多的部门,无数的清规戒律。最近开了一次会,我看了周扬的那篇文章,我告诉过他,我说不要搞什么反对公式主义这样的事,不要搞反对,而要引导他,让他学习,光反对不行。公式主义、自然主义,这都是艺术性质的问题。政治思想要掌握,一个公式主义,你怎么反对?这反而使我们分散精力,忽视抓政治思想问题。”“还有,要写新人物,写新人物当然是有道理的,因为过去写老人物写得生动活泼,现在写新人物写得不生动活泼。可是为什么只要去写新人物呢?写一写老人物也可以。我说那个旧社会写一写好得很。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能把上海三十年代社会的变化写出来,我说那是世界第一的小说,好极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是最进步的文艺方向,但是人家写点自然主义的作品有什么关系?他赞成社会主义,为什么写作上不可以写几篇自然主义的东西?毛主席讲民主党派万岁,因为它们赞成社会主义,(毛主席插话:共产党万岁为主。)我们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主,其他主义有一点无关大局。”

就在这个会议上,决定对科学、艺术工作采取“双百”方针。4月28日,毛泽东在会上做总结发言。他在发言的第五点中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看这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艺术问题上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百家争鸣。讲学术这种学术可以,那种学术也可以。不要拿一种学术压倒一切,你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势必就会越多。

“双百”方针的正式宣布,是在随后举行的最高国务会议上。5月2日毛泽东在会上作《论十大关系》的报告。各方人士发言之后,毛泽东又一次发言,其中说中共中央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还谈到一点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说:现在春天来了嘛,百花都让它开放,这就叫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诸子百家,春秋战国时代,二千年前那个时候,有许多学说,大家自由争论,现在我们也需要这个。他指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范围之内,各种学术思想,正确的,错误的,让他们去说,不去干涉他们。李森科、非李森科,我们也搞不清。有那么多的学术,那么多的自然科学,就是社会科学,这一派,那一派,让他们去说,在刊物上、报纸上可以说各种意见。

关于外公面陈“双百”方针,秦川这样评价:

一九五六年二月,陆定一写下了中宣部长任上最辉煌的一页。中央在毛泽东居所颐年堂开会时,他面陈“双百方针”的建议,被采纳。一九五七年二月,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首次宣布这一方针是党促进艺术进步和科学进步、促进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陆定一这么做,是对党的历史和解放后宣传战线教条主义现状的深刻反省,是对新中国科学文化事业的深谋远虑。

5月26日,应中国科学院院长、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郭沫若的邀请,外公在怀仁堂向北京的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文学家和艺术家等一千多人作了题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报告,系统阐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

报告的一开头,外公说:“中国共产党对文艺工作主张百花齐放,对科学工作百家争鸣,这已经由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宣布过了……我今天所讲的,是个人对这个政策的认识……这个政策对于我国文学艺术和科学研究工作的发展,对于你们所从事的工作,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关于这一政策的意义,他说:“我国要富强,除了必须巩固人民的政权,必须发展经济,发展教育事业,加强国防以外,还必须使文学艺术和科学工作得到繁荣的发展,缺少这一条是不行的。”而“要使文学艺术和科学工作得到繁荣的发展,必须采取‘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政策。文艺工作,如果‘一花独放’,无论那朵花怎么好,也是不会繁荣的……在科学工作方面,我国也有历史经验。我国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学术方面曾经出现了‘百家争鸣’局面,这成了我国过去历史上学术发展的黄金时代。我国的历史证明,如果没有对独立思考的鼓励,没有自由讨论,那末,学术的发展就会停滞。反过来说,有独立思考的鼓励,有了自由讨论,学术就能迅速发展。”

接着,他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一方针作了全面的阐述:

“我们所主张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提倡在文学艺术工作和科学工作中有独立思考的自由,有辩论的自由,有创作和批评的自由,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坚持自己的意见和保留自己的意见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