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我的外公陆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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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2岁寻找外公(3)

1962年6月,中共龙岩地委工交部副部长游荣长同志(曾任福建省苏维埃土地部部长)回长汀休养,期间曾到长汀县委工交部了解工作情况。当时小定在该部工作,交谈中说起他的身世。游荣长回忆起苏区时的一些情形,便向小定介绍了李坚真、张亮、周月林等人,说她们可能知道唐一真的情况。但当时只知道李坚真在中共广东省委任纪检书记,而对张亮和周月林二人却不知其下落。

该年7月,小定写信给李坚真。9月下旬,公安部十三局和福建省公安厅三位同志来到长汀,在长汀县公安局的配合下,对小定的身世情况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详细调查。

10月24日,小定终于收到李坚真的复信。信的全文如下:

家定同志:

告诉你一个可喜的消息:自接到你七月一日的信以后,经我仔细回忆和发信了解,现已替你找到了生父,他就是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同志。现在你可以直接与他联系。祝贺你们亲骨肉团聚!以后有机会时到广州来玩吧。

李坚真

六二年十月十六日

小定读着信,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难道几十年来盼望找到亲人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小定将这短短的函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心在狂跳,血在沸腾,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他不能自已,泪水脱眶而出,流呀流呀,打湿了信笺。

当日下午二时,小定拍了一份电报:

中共中央宣传部陆定一:

24日获悉李坚真函示,实感喜悦,盼速赐示。

之后,他心潮难平,急切地盼望着北京的消息。

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10月26日小定收到李坚真的第二封信,信的内容大意是:土地革命时期丢下子女的人很多,情况复杂,不能着急,以防搞错。并表示:只要你的亲生父母还在世,一定帮你找到。她还勉励他安心工作。

这封信,犹如一盆冷水泼在小定灼热的心田,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1963年2月26日,福建省公安厅的两位同志再次抵汀,又对小定的身世进行反复的调查了解,直到3月13日才离开长汀,并将小定生母留下的布毯、布包裹、铜脸盆、旧衣帽等物件全部带走了,连李坚真写给他的两封信也一并拿走了。不久,这些物件由县公安局的同志交还给小定,并转告说:上面来了电话,叫你安心工作,革命大家庭哪里都一样,不要写信再找了。

又是一瓢当头冷水!

但小定并不死心,即使因为某种障碍,父子难以相认,也要明白个真情实底,特别是母亲的身世和下落。

1964年1月,小定获悉瞿秋白的夫人杨之华同志要来长汀。小定因下乡不能与她相见,就留下一封信托人转交给她。他在信中请求杨之华通过有关部门了解周月林的下落和母亲唐一真的情况。时至1966年3月,杨之华复信告知周月林的下落——在北京的某监狱服刑(后释放,享受老干部待遇),并简单介绍了托法院提审周月林所获得的一些关于唐一真的情况。此后,小定又分别写信给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请求进一步提审周月林了解母亲唐一真的详细情况。后公安部给小定回信,并寄来了周月林的笔供和口供材料,终于了解到许多情况。

周月林回忆说:她是在苏联留学期间认识唐义贞(即唐一真)的。唐义贞与陆定一在苏联结婚。后来,在苏区期间,周月林在卫生材料厂同唐义贞住了一晚,见到了她三岁左右的女孩儿,女孩像唐义贞。这个女孩在长征前夕动员时交给一位江西籍的勤务员带离了瑞金。唐义贞从瑞金转移到长汀,在四都的一个山里生下一个男孩子。周月林去看了她,见到了男孩,黑黑的,很像陆定一,后送给房东抚养。周月林还证实唐义贞是1935年在福建龙岩地区被捕后下落不明的。

小定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因为从周月林的回忆提供的情况来看,母亲是被捕后下落不明的,很可能不在人世了,不然她是不会到现在还没来找亲儿子的。沉痛之余,小定还想进一步了解母亲是何地人氏、怎样牺牲的,以及胞姐的下落如何。母亲是为革命而死的,也应该追认为革命烈士。为此,他又一次写信给内务部优抚局,将周月林提供的情况做了汇报,并提出了上述要求。

然而,个人的命运是同国家、民族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的。就在这期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可能是自己生父的陆定一被当做反党集团的成员,遭受批判和迫害。之后,“文革”动乱愈演愈烈,寻找工作被中断十余年。

“文革”结束后的1978年,中央为陆定一平了反,才有了寻找和继续联系的可能性。李坚真和其他几位知情的老同志,以及长汀县委的领导同志,都建议小定直接写信给陆定一同志,或去北京直接找他。但小定还是决定通过组织联系,并于1979年4月30日给当时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的胡耀邦同志写了一信,希望取得他的帮助。小定还与童小鹏同志取得了联系。7月下旬,小定动身经武汉前往北京。

8月7日抵达北京,9日上午小定与县里的两位同志来到童小鹏同志家中。童小鹏、紫非夫妇热情接待了他们。小定将寻找亲人的经过及有关情况和这次来京的目的向童小鹏同志作了汇报。童小鹏同志满腔热忱,表示由他来与陆定一同志直接联系。小定将胡耀邦同志的信的抄件、周月林的证明材料翻印件和母亲的遗物——布包裹交给了童小鹏。

11日,童小鹏电话通知小定他们第二天去他家里。

12日9时小定他们来到童小鹏家。他们夫妇招呼他们坐下看电视。小定的心情却难以平静,想尽快知道联系的情况。过了会儿,童小鹏说:“前两天打电话给陆老,都不在,昨天才找到他。你的信和材料及布包裹交给他了。陆老说,包裹布上的字可能是他写的,不是他写的也是他寄的包裹。今天上午陆老会来这里,与你见面。”

啊,见面……小定心潮涌动:自己由母亲怀着的时候就与父亲分离了,从出生到现在已44岁了,却从未见过父亲的面。要是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能证实,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呵!

小定等待着,表面上很平静,内心却像沸腾的海洋……

11时半左右,陆老终于来了。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迎接他的到来。他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灼灼目光将屋里的人环视一遍,最后停留在小定的身上,注视着……屋子里静得出奇,小定的感觉中,空气凝固了,时间凝固了,甚至觉得心也停止了跳动。突然,老人朝着他跨前几步,在他面前站定,伸了双手捉住他的双臂,又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开口说:“这就是了!这个就是我的儿子,那个流浪汉……呵呵,连头发都白了呀,流浪汉!”

那一刻,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激浪冲击着小定的心房,他的周身都在震懔。他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千言百语在心中涌动,但他只喊了声“爸爸”,喉咙便哽咽住了,泪水禁不住脱眶而出……

这是一位父亲与他44岁的儿子的第一次相见!

来之不易的第一次呵!

1980年9月,陆老请范其标、陈聪秀妹夫妇及其全家到福州团聚。陆老紧紧握住范其标夫妇的手,深情地说:“感谢你们,感谢老区人民!你们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收养并哺育了孩子,这不是可以仅仅用‘患难之交’来形容的——那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呀!你们是孩子的再生父母。”

范其标提出要将小定的姓改回陆姓。范其标以前根据唐义贞所起的“小定”中用了个“定”字,再按范家的辈份排,属“家”字辈,故给小定起名为“范家定”。现在,真实的身世弄清楚了,应该将姓改正过来。

陆老没有同意,他提出,要改就改成姓“陆范”,就叫“陆范家定”。因为唐义贞烈士当年说过,孩子是陆家的人,也是范家的人,两家都有份。他还说:“陆范”这个新姓,我看是很好的,这是工农团结的姓,双方有利的姓,也是纪念唐义贞烈士的姓,希望今后代代用下去!

对陆老的这个提议,大家欣然同意。

“陆范”——中华民族的百家姓里平添了一个新的复姓。这是错综而又悲壮的历史孕育出来的新姓。后来,山西省临漪县的两位同志编篡了一本《神州姓氏考》,把“陆范”这个新姓收入了该书中,还用专文介绍了这个新姓产生的由来——这一出悲欢离合的“典故”。

第四节众里寻她千百度

以前,小定根据养父的理解,一直以为自己有一个叫“平平”的哥哥。后来,从周月林提供的材料中,才知道应该是一个姐姐。与父亲团聚后,后者得到证实。父亲告诉他说:“你还有一个比你大三岁的姐姐,名叫‘叶坪’,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父亲告诉他,叶坪于1931年12月30日出生在当时苏区中央机关所在地——瑞金的叶坪,即当年召开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大祠堂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为了纪念这个地方,就给女儿取名“叶坪”。

1934年10月,叶坪还未满3岁,当父亲的就随红军主力从瑞金出发,开始了长征。母亲因怀着小定,临近分娩,留了下来,托养叶坪的事由她一手安排。从此,他与妻女失去了一切联系。

现在,找到了儿子,更勾起他对仍然下落不明的女儿的怀想。这将这一切告诉小定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从1937年开始找叶坪,至今还没有找到。现在看来是无望了。”

他对小定回忆起他数十年来寻找叶坪的过程——

当年我与义贞分手时匆匆商定的安置叶坪的办法是:将叶坪交给卫生材料厂的一位管理员——一位因病回家的男同志,请他把叶坪带到瑞金以外的乡村寄养。但我不知道这位男同志的姓名和家庭地址,只知道叶坪称其为“好妈妈”。

后来,义贞是否确实把叶坪交给“好妈妈”了呢,还是有其他变故,托给另外什么人了——这一切我毫无所知。

1937年,我在南京。义贞的大哥唐义精前来看我,并带来一位名叫罗高的人寄自江西瑞金武阳围的信。从信中得知,罗高受托正带着刘伯坚同志的儿子豹儿(刘豹生),寄住在武阳围的船夫赖宏达家。信中还告知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好妈妈”带着叶坪,也在赖宏达家!

太好了,事情果然如事后商定的那样,叶坪正由“好妈妈”带在身边。

我当时分析:为什么这封信由罗高来写?可能是因为“好妈妈”不会写字,但记得唐家的地址(这个地址是学校,好记),罗高又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我的名字,知道我还在,故写信给义贞的大哥转我。

我因为要赶赴抗日前线,便委托唐义精寻找叶坪。我当时正分得父亲的一笔遗产,我将遗产的一部分捐献给了党组织,留下一些钱交给唐义精,做为寻找叶坪之用。

唐义精立即前往江西。到了南昌后,却因局势紧张,无法继续前往赣南,只好返回。回来后,他用通信的方式与瑞金方面取得了联系,那边果然说有叶坪在。于是义精将钱寄了去,希望那边能设法将叶坪带到武昌。然而,后来得到的却是一张照片——一个身穿国民党军装的30多岁的男人的照片。

这是一场骗局。这场骗局是怎样设计的,是谁设计的,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

后来更为不幸的是,义贞的大哥唐义精和五哥唐一禾,这两位杰出的艺术家,在一次渡江翻船事件中双双遇难。

至此,唐家已无力寻找叶坪。

1943年11月,贺怡同志(毛泽覃的夫人)在延安告诉我:她在江西时,亦悉叶坪住在离会昌县白鹅五华里处,由其“好妈妈”带着,后来又迁至赣县的江口。贺怡曾设法将叶坪带出,结果未成。

虽然有这些消息,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加上事务繁忙,无法进行寻找。

1946年7月,在延安,我重温记有贺怡同志提供情况的日记,又一次勾起我寻找女儿的念头。我想到李德全办的一个战时妇孺保育救济机构。或许,可以通过这个机构想想办法。

我立即动笔写下一封信,寄给身在南京中共办事处的邓颖超同志。在信中,我谈了义贞牺牲的情况和叶坪的消息,我写道:“我想请你拜托李德全先生经过她的战时妇孺保育救济机关(属于全国慰劳总会的,据说今年八月将解散)去寻找。此孩已十六岁,又是女的,再找不回,便不知成什么东西了。如能找到叶坪,豹儿亦可找回,说不定还有几个别的孩子在一起(据说陈正人的孩子还在),也可以一起回来,免受暴政、灾荒之苦。”

邓颖超同志接到我的信时,蒋介石发动的内战已经打响,那个战时妇孺保育救济机关不复存在,也就没法托它寻找叶坪和其他孩子了。但几年来邓颖超同志仍然惦记着这件事,并一直保存着那封信。全国面临解放之际,她还想到寻找叶坪一事,并特意给我回了一信。

定一同志:

你给我的一封信,辗转移携,终于带到北平来,现送还你。对于寻找叶坪不是没有意义的。在现时和今后寻到叶坪的可能更大了。热望她能够回来。

邓颖超

五、十五

1949年,全国解放后,我委人前往赣南一带寻找叶坪,但是没有结果。

就这样,40多年的寻找毫无着落。

小定听着74岁的父亲沉重地叙述这一切,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啊,姐姐,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原本是一根藤上的两颗苦瓜。而今我终于见到父亲了,可是姐姐你在哪里呢?

小定不甘失望,根据父亲提供的关于瑞金武阳围赖宏达这一线索,再次通过组织向瑞金县公安局联系,请求帮忙查找叶坪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