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将军和毛泽东
幽默的根本功能是缓解人际交往中的紧张关系。特别是在地位低者冒犯了地位高的人士的时候,地位髙的要善于以幽默的语言化解地位低者的尴尬和不安,让心理紧张的下级放松。
一个德国士兵给著名将军开啤酒的时候,不小心把泡沫溅到将军的光头上去了。士兵大为惶恐。而将军却说:“你以为这是治疗我秃顶的最佳良方吗?”
士兵和周围的人都被这位将军逗笑了。
一个北方的朋友看了这则幽默故事之后说,这个德国将军不如毛泽东幽默。他说:
毛泽东家乡的一个农村妇女到北京看他老人家由于一路风寒,又禁不住兴奋,居然对着毛泽东打了一个喷嚏,把老人家弄了个满脸唾沫星子。这太煞风景了,大家都紧张得不得了。
毛泽东却轻松自在地说:“国民党的飞机大炮都轰炸不了我,没有想到你的喷嚏比飞机大炮还厉害。”
毛泽东和德国将军同样淡化了自己被冒犯的严重性,把别人从尴尬和不安的境地里解脱出来。朋友认为这一则比德国将军的幽默故事要好一点,大概是因为毛泽东所受到的冒犯更为严重,表现出对世俗的等级尊严更大的超越性。
歪拆姓名
歪拆姓名,是我国古代常用的幽默方法,不过就我目前所见的材料来看,大都比较深奥或者牵强。毛泽东在这方面有比较特殊的修养。他常常在初次相见时,拆解对方的姓名来幽默一番,以缓解其紧张的情绪。
在延安时期,有一次,一个新来的保健医生初次见毛泽东,他问了这位医生的名字,答曰:“朱仲丽。”
毛泽东用拆字的方法,把仲字拆成人和中,说:“那你是人中最美丽的了。”
等到医生表示要改,毛泽东才说自己是开玩笑。这样就把对方的紧张情绪缓解了。
还有一次,新来一个警卫员,见到毛泽东后神情非常拘谨,毛泽东问他姓名,答曰:“张金宝。”
毛泽东就说道:“好啊,有你来了,我什么都不怕了,金银财宝都有了。”一句话就把这位农民的孩子逗笑了,他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毛泽东不但用歪解姓名来缓解新来的下级的紧张情绪,对于熟悉的高级干部,他有时也用歪解姓名的办法来表达他对形势的判断。在解放战争后期,毛泽东转战于陕北农村,遇到了新华社副社长范长江,突然说:
“你这波浪滔滔的长江怎么流到陕北高原上来了。在这里无声无息,不要紧,我们很快会打到江浙去,到时你就会滔滔滚滚的了。”
俚俗与深刻
毛泽东的幽默是世所公认的,埃德加·斯诺、尼克松、大平正芳、基辛格莫不交口称誉,但是,他们往往只是限于一般的赞叹。真正说准了毛泽东幽默特点的应该是爱泼斯坦。
他说:毛泽东的性格内混杂着严肃性和俚俗性的幽默。的确,他的幽默既有深邃的一面,又有通俗的一面。即使最严肃的政治问题他也能很幽默地用很通俗的口语来表达。例如,要给赫鲁晓夫(这个反面教员)发一个大奖章,还说蒋介石是人民解放军的运输队长等等。
1945年重庆谈判时期,他在对文艺界名流发表的一次演说中,有人问他如果谈判失败,他有没有信心战胜蒋介石。对这样严肃的问题,他没有用政治术语回答,而是用通俗的幽默语言来调侃了一番:“国共两党的矛盾代表着两种不同的利益的矛盾。至于我和蒋先生嘛,蒋先生的蒋是将军的‘将’头上加一棵草,他不过是一个草头将军而已。至于我的毛字,不是毛手毛脚的毛字,而是一个反‘手’,意思是要战胜他易如反掌。”
在当时的情况下,要具体论证稳操胜券是不可能的。毛泽东所用的通俗词源法,自然不是认真的论证,但是人们却完全可以从他的幽默中感受到他的自信和乐观。
风趣与率真
幽默不但是超越现实的,带着心照不宣的假定性,而且还必须是风趣和率真的,是情感的真诚流露。幽默是不能虚伪的,风趣常常与率真联系在一起,一点率真心态都没有的人,是不容易学会幽默的。已故的中国领导人中,陈毅是以率真著称的。他风趣的逸事很多,大抵与他的率真有关。
1938年,新四军在浙江某地集中开会,主持人宣布请陈毅将军讲话。
陈毅走上讲台就说:
“刚才那位同志称我为将军,平时我愧不敢当。但是现在叫我将军,我看也有几分道理。我就是要接受老百姓的委托,去‘将’日本人的‘军’,一‘将’就把他们将个死。”
有一次行军到小山村,条件差,只能让陈毅住土地庙,但是他却不肯,竟躲到一个羊棚里去了。后勤部门的人觉得过意不去,陈毅就说:
“革命还没有胜利,我陈毅就住上了‘洋(羊)楼’了。这还不好吗?”在20世纪60年代的一次中外记者招待会上,一位西方记者问中国是用什么武器把美国的U-2飞机打下来的。这是个军事秘密,本可以用官样文章“无可奉告”来敷衍,但是陈毅却开了一个玩笑:
“我们是用竹竿把它给捅下来的。”
这当然是假话,但是却反衬出了他的率真和机智,大家很开怀地笑了。
朱镕基的幽默
听前总理朱镕基的讲话让人十分过瘾,他的坦率和幽默真使人人迷。有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听他的报告,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许多没有听过他报告的人以一种很平常的心态入座了。
他一上台就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想还是简短一些比较好一点。”
下面有些性格活跃的人说:“希望尽可能多讲一点”。
他说:“多讲拖了时间影响吃饭,是要犯错误的。”
下面就开始热闹起来,希望他多讲的声音开始大起来。
他说:“既然这样,我就多讲一点。不过,你们也不要太认真。如果觉得讲得不好,精神疲倦了,可以‘闭目养神’;有必要的,还可以自行方便。”
底下有人会心地笑起来。
他又非常从容地说:“不过要‘分批分期’。”
他这一说,底下哄堂大笑起来。
哄堂大笑的原因是他所用的这个“分批分期”在商业和政治上有着较严肃的特殊含义,而他在这里却用来暗示进洗手间。
优雅地拒绝
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最难的就是当面表示拒绝。缓解对抗是幽默的生命,当面拒绝势必增强对抗。但是,在原则问题上又不能和稀泥,既要拒绝,又不能伤了和气。这方面有许多经典的事例。美国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托马斯·杰弗逊当副总统的时候,遇上这么一件事:
杰弗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便服,手执马鞭,独自来到巴尔的摩市的一家旅馆,要住宿。店主人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见他邋遢得像一个农夫,就很粗暴地拒绝了。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店主还是说:
“这里没有供你住宿的房间,先生。”
他离开后有人告知店主,这是托马斯副总统,店主大惊,立即吩咐仆人无论如何要把副总统先生追上,不惜任何代价把他请回来。仆人找到托马斯,说要用店里最好的东西来款待副总统。杰弗逊说:
“你家主人的盛情我难以接受。如果他没有房间接待一个邋遢的农民的话,他怎么可能有条件接待副总统呢?”
这种拒绝是相当严峻的,但是,用了店主搬起的石头砸了店主自己的脚,与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不但雄辩而且比较优雅甚至幽默了。
自嘲和抒情
幽默是一种轻松的情感的交流,一般地说,在比较尴尬、比较危险、比较痛苦、比较恼火的情况下是很难发挥出来的。最困难的可能是在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
美国总统里根是很幽默的。在他任内,曾经遭到一次暗杀,被打伤了。人们都很紧张,而他却对太太南希说:
“我本来是可以躲一下的,可惜我来不及了。”
这表面上是自吹,其实是自嘲。事情过去以后,记者们问他当时的感觉,他说: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子弹从鼻子尖上滑过去更为激动人心的事了。”
这种“自吹”,在幽默学中属于“故作大言”。这不是吹牛,因为虚幻的成分相当明显。
把这个事例拿来与麦克阿瑟将军相比是很有意思的。麦克阿瑟将军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墨西哥军队的子弹打穿过他的军服,他还中过毒气,机枪子弹曾经烧焦过他的军衣。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炮击他所在的法国城市梅斯时,他的部下感到不安,劝他转移,他说:
“整个德国也造不出一颗能打死麦克阿瑟的炮弹。”
这样的大话,显然不是吹牛,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故作大言。这里更多的是抒情的豪言,幽默的成分相对少些。在这一点上,毛泽东表现得更为幽默。当国民党军队即将进人延安的时候,炮声隆隆,部下都劝毛泽东赶快撤离,但是,他总是不紧不慢。部下很着急,他却说:
“急什么,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个什么鬼样子。”
如果光是表现一个统帅的从容镇定,这还只是麦克阿瑟的豪迈,但是“鬼样子”一词中包含的意味很丰富,并没有多少敌对的意思,甚至还有戏谑的成分,幽默感就这样强化了。
幽默和雄辩
政治家在受到反对派攻击的时候,有两种回应选择:一种是幽默;一种是雄辩。
20世纪60年代美国总统肯尼迪在被提名为总统的时候,年纪还比较轻,那孩子般的外貌(他当年34岁)成了反对派攻击的口实。
有一个78岁的众议员头面人物说他“乳臭未干”。
肯尼迪回答说:
“在一个78岁的老人看来,全美国大部分的人都太年轻。”
这种回答,虽然有某种攻击性成分,但是不太强烈,所以还没有达到明显讽刺的程度。这句话妙在他没有正面牙眼相还,而是把对方提出的问题换了一个视角,从反面说对方已经老朽。
这种转换思路之妙表现在从正面回避,从侧面进攻的顿悟。这是幽默的特点。
后来又有人在国会的演说中针对他说:
“我们需要一个极其成熟的总统。”
肯尼迪回答说:
“如果年龄被认为是成熟的标准的话,那么美国将放弃对四十四岁以下所有人的信任。这种排斥可能阻止杰弗逊起草《独立宣言》,华盛顿指挥作战,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这种回答是针锋相对的,一点不幽默,但是很有说服力,其所举的名人,都在四十四岁以下,但都毫无疑义地对美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作出了伟大的贡献。这种论辩方法属于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