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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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袭击日本商行的事,人们不再议论了,县城也恢复了固有的平静。但日本人加强了防范,把小城钳制得更紧了,街道显得分外冷清。

看钱粒儿翘白腿的欲望煎熬得乔盛有些坐立不安;为几双袜子而送了那么多人命,使他感到更要从钱粒儿身上得到补偿。

他又悄悄地摸进县城。

他感到好久不给钱粒儿买吃的了,就拐到了那家卖糖果的店上。

他又轻轻敲开了店铺的房门。

老板一见是他,说:“你怎么还敢进城?”

乔盛一笑,“您甭管那么多了,再给我约二斤糖瓜。”

“又去钱粒儿那儿?”

乔盛笑而不答。

把糖瓜约给他,老板却说了话:

“兄弟,你就听我一句,你这么做不值。”

乔盛还是笑而不答,他觉得店老板不理解他的心情。

他兴冲冲地摸到了钱记药铺,又发现,那两扇在夜幕包裹中的门,还是虚掩着。

他的心皱了一下。

他悄悄地溜进了门。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钱粒儿的门下,听到有男人的声音。

他的心血沸腾起来。

不久,那个男人出来了。钱粒儿从屋里送出一句话来:

“还是老礼儿,不送了。”

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常出入她的房间。

他进了钱粒儿的门。

钱粒儿竟光着身子肉虫子一样蠕动在床上,腿上正穿着乔盛送给她的白袜子。

钱粒儿看见了乔盛,身子像受了惊的虫子一样蜷了起来。“乔盛,怎么会是你?”

乔盛的脑子一片空白,久久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钱粒儿被吓坏了,赶紧找衣服穿。

乔盛说话了:

“别的男人来,你光着身子;怎么我一来,又倒要穿衣服了,有那个札儿么?”

钱粒儿停下了。她不知道她的衣服到底该穿不该穿。

看到她可怜的样子,乔盛心里漾出一股苦涩。

“还是穿上吧,你的那身黄肉,看着让我恶心。”他说。

钱粒儿迅速地穿上了衣服,然后,得救了一样地开了腔:

“乔盛,什么你都看见了,你就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乔盛把手中的糖瓜包狠狠地摔到钱粒儿翕动着的嘴上:“你可真不要脸,婊子!”

然后,破门而去,走了。

一颗又一颗浑圆的糖瓜滚到钱粒儿的腿上、床上、地上,让钱粒儿心动,她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哭了。

钱粒儿的哭声惊动了钱掌框,“怎么了,粒儿?”他过来问。

她抬起泪痕交织的泪脸,用手一指:“老狗,你给我滚出去!”

乔盛回到营中,把头蒙在被里,他也呜呜嚷嚷地哭起来。

他虽然不知钱粒儿的底,但他终于知道,她是个偷男人的烂女人。

“你这么做值么?”他想起了糖果店老板的话。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

他不是伤心,而是感到窝囊、感到委屈。

在阒寂的深夜里,他的哭声像狼嚎狗叫,凄厉疹人。

支营长给他吓醒了。

“乔盛,你怎么回事?”

乔盛依旧嚎唳不止,气得支营长踹了他一脚。他方止住哭声,抽咽着:“营长,这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说。

几个士兵披挂整齐地来报来:“营长,有什么情况?”

支营长指了指掩面抽咽的乔盛:“跑进来一只受了伤的狗。”

第二天的夜晚,乔盛又进城了。

他不是去了钱记药铺,而是回了他的家。

乔大胖子还是那么胖,但不仅眼神无光、行动迟缓,而且走起路来晃荡不稳。

看着他那只秃胳膊,让他想起八路支队的史队长,他感到有些悲哀。

“爹,让您受苦了。”

“瞎,这年头,做人不如做条狗。”乔大胖子面无表情地说。

“我娘死了快三年了。”乔盛忧伤地说。

“嗐,她算是享福了,安安静静的,还有个肖营长陪着。”

“您甭那么想,人都死了,就放他们一码。”

“其实,你娘和肖营长都是好人;他们要是活着,比现在有活气儿。”乔大胖子竟说。

乔盛不语。

乔大胖子又说:“他们两个人,一个浪,一个棒,又都是有骨气的人;要是能活到今天,兴许能折腾出点事。不像你们支营长,你们支营长忒凥。”

乔盛说:“这不怨他,他是身不由己。上边管着他,不让他轻易行动。”

乔盛的话让乔大胖子受了一点刺激:“你爹那个太!日本鬼子轰炸他的兵营、砍杀他的父老乡亲,他还居然能坐得住。”乔大胖子耷拉着眼皮继续说:“我们老百姓受点儿委屈算什么?可叹你们当兵的。你们当兵的是干什么吃的?是老百姓受了委屈,站出来给撑腰的。现如今老百姓受了委屈,就是骑在你们当兵的脖子上屙屎啊;都骑在你们头上屙屎了,你们还按兵不动,你们真没点血性!”

乔盛说:“我们营曾给司令部打了一个报告,希望跟京西纵队搞一次联合行动,被司令部给毙了。”

乔大胖子一摇头:“他爹那个太!打鸡巴什么报告?就像孩子在外边碰到找茬儿的,你还跑回家来问问你爹该不该还手?出手就是了。打得过,让他怕你;打不过,也让他知道你不好欺负,横竖都让人感到有骨气。哼,你们就在兵营里养着吧,养得肥肥胖胖的,等着挨宰。”

乔盛感到,他爹自从被日本人砍下一条胳膊之后,身上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变得有些陌生了,却也变得让人起敬了。

“还有你,乔盛,你总是往钱粒儿那儿跑,也不是个事。我寻思了,你现在给我鼓捣出一个孙子来,也不是时候啊。”乔大胖子又说。

说到钱粒儿,乔盛问:“钱家的门风怎么样?”

“还行,挺有人缘的,那个钱掌柜的,见人也和气。”

“那个钱粒儿怎么样?”乔盛又问。

“梳着一条大辫子,眼睛亮亮的,挺招人喜欢的。”乔大胖子又反问到:“她怎么样,你还不知道!”

“她不好,她偷人。”乔盛说到。

乔大胖子有些吃惊:“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娘活着的时候,挺招人的,许多男的都跟她有一腿,但互相之间,谁也不说。”

“您怎么不早说?有这样的娘,还能有什么好闺女!”乔盛的话显出很世故的味道。

“那可不一定。你可知道,贫家出富户,寡母养孝子,娼门出烈女,大户出逆子;她娘是她娘,她是她。”

“她跟她娘一样,我看到了。”乔盛说。

乔大胖子低下了他那颗肉脑袋:“眼见为实,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她娘招人她爹知道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但是他见了也不管,笑吟吟的,像没那回事。他是东北人,想得开通。”乔大胖子又想起了什么,说:“不过,他明明知道他的女人挎别的男人,却对他的女人很好,两口子过得还挺恩爱,让人感到很奇怪。”

“那她爹也一定知道她偷男人。”乔盛坚定地说。

“兴许。不过,盛子,你要是感觉不好,就赶紧拔腿,咱也没损失什么,钱掌柜那儿我去说。”

乔盛不语。

他对钱粒儿多少有了一点感情,这一有了感情,即便是拔腿,也不会无牵无挂轻松潇洒。因为情与怨是一对孪生子:情好散,怨难消。他觉得,他的腿拔起来有些沉重。

“爹,有钱么?”乔盛问。

“有点。”乔大胖子答。

“您给我准备两吊。”

“做什么?”

“您甭管。”

“你要用到正处。”

“这您放心。”

乔盛怀揣着他爹的两吊钱到了钱记药铺。

钱掌柜谦恭地迎接他:“你可来了,粒儿等着你呢。”

乔盛古怪地一笑:“甭等,我自己会来。”钱掌柜把他送到钱粒儿的房前站住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谈谈。”“这不用您操心,是得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