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处?”
“这对你梅小姐来说,是不难明白的。大先生这把保护伞,是一把特殊的伞:他巧妙地挑起并利用官场的矛盾,然后以庇护者的身份自居——他既保护甲,又保护甲的敌人。也就是说,他谁都保护,又谁都不保护。他当着甲的面,可以与甲一道,痛斥甲的敌人;当着甲的敌人的面,又可以与甲的敌人一道,谴责甲。他对甲承诺,对甲的敌人也承诺。他拉开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在双方争取保护的竞争中,坐享双方的好处。所以,他的所谓保护伞,实际上保护的是他自己的利益。因此,他比拉帮结派的人高明,他不结派却有派。他又比结党营私的人高超,他不结党却可以营私。不管官场风云如何变幻,都不会让人捉住把柄,因为他躲在争斗者的背后,并未露出偏袒的尾巴,他永远公正,永远无私,无泄可击。其实,他是最大的贪污犯,他是最大的受贿者,是官场最大的蛀虫!”
“你这么诽谤大先生,你也不怕我告诉他?”
陆大新一笑。“你不会,因为我手中有你的把柄,你不敢惹急了我。”
“陆先生,你怎么这么卑鄙?甚至有些下作。”
陆大新还是一笑。“卑鄙是卑鄙了点儿,但不下作,真正下作的是你梅小姐——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能一边傍着个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大人物,一边又陪着个浑身臭气卑琐无赖的乡村流氓?你怎么有那么出人意料的承受能力?”
梅小姐冷笑一声,打了陆大新一个耳光。
陆大新被这猝然的打击激怒了,他翻手便回击了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得太重了,梅小姐跌倒在地板上,风情的身体不停地扭动着。“我要喊人了。”她抽泣着说。
陆大新喘息着又回到了沙发上。“你是不会喊的,因为像你这种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你很珍惜你自己的好名声。”
梅小姐悻悻地爬了起来,止了抽泣,用一种阴郁的声音对陆大新说: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就满足你那可怜的好奇心,省得你出了门以后,一时想不开,跳楼摔死——我傍大先生,因为他有地位,可以给我以体面;但他又高高在上,不能给我以实惠。我陪陈先生,因为他家藏万贯,虽然不能给我以体面,却能给我以实惠,像我这种人,怎么也是给人当小,不如既有体面,又有实惠。作为女人,我不想当官儿,因为当官太累;也不想经商,因为经商太苦。但又迷恋权,也贪恋钱,那么,就必须作出这样的选择。再说,官人易倒,商人易折,我必须对两者都作出选择。权丢了,还有钱;钱没了,还有权。我必须两者占一头,不然,我这身好皮肉往哪搁?人来一世,不能太亏了自己!我是个有自恋癖的女人。”
听了梅小姐这无遮无拦的自白,陆大新反而无话可说了——人们往往痛恨虚伪,却敬畏真实。在无情的真实面前,人的心,即便痛苦,也放得安妥。
陆大新用异样的眼神观察着跟前的女人。这个女人,在肉体上,的确有着比贞洁女人更诱人的美丽,它会激起一个善良人最原始的欲望。所以,她的美丽是邪恶的,然而也是真实的,迸发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难怪大先生和陈水这样的人,会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上,你的肉体的确有一种罂粟花一般的魔力!”陆大新感叹道。
梅小姐阴郁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妖媚的笑容。
“这么说,它也让陆先生心动了?”
“当然,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被美打动。”陆大新说。
他不想表现得虚伪,否则,会在人格上给对方以居高临下的角度。
“陆先生,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我内心深处是敬重的。虽然你也是当官儿的,却与那些一心钻官的人不同。你看重自我,你祟尚良知,在人格上,你有纯洁善良的底色。这些都是女人们所真心喜爱的。另外,你还有跟他们不同的独特的价值:在这个县里,有一点基本素质的,都可以当上书记,乡长、主任、局长,但是,像你这样的在全国有影响的史学家,却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应该超脱地看官场,不要以官场的标准判断自己的成败。在官场上,成也了得,败也了得,一切随缘,因为你有一个使你立于不败之地的生存依托,这就是你的精神价值的成就之路。不过,你现在过得很不超脱,完全被官场的习气所左右了,你疲于奔命,你四处迎敌。其实,像吴景州这样的人算个屁,杨文彬又算个屁,说句不恭的话,大先生又算个屁,你又不想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你在乎他们干什么!你把真实的自己都丢了,你开始为别人活着,过得越来越不踏实了,我都为你感到累!你这次到我这儿来,我知道你是为杨文彬的事来讨伐我的,有那个必要吗?你又能把一个给人做小的女人怎么着?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陆大新被梅小姐的一番话震惊了:没想到,一个懂风情的女人竟这么懂人情!他已经不知道,他是鄙视地,还是尊敬她。他陷入了迷惘。
梅小姐似乎是看透了他,挨着他坐了下来。
“陆先生,我要是你,就不会把像我这样的女人当成敌人。因为,像我这样的女人有我这样的女人的情趣,是一般女人所不具有的情趣,而且是与你们文人最贴近的情趣。我会把像我一样的女人当成知己,平等地看待她,从她身上感受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说句实话,偌大的一个官场,也未必有她给你的东西多。在这一点上,大先生比你懂得多,他每次跟我在一起,都跟个孩子似的,跪在我的脚下,抱着我的腿管我叫妈。你瞧瞧,官儿越大越懂得人性,官儿越小越迷失人性。”
“你说的话,怎么像叔本华、尼采之类说的?你整天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还有时间琢磨这么深刻的东西?”陆大新很是迷惑。
梅小姐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客厅的一扇紫幔之前,唰地把幔帘拉开了,展现在陆大新跟前的,竟是一面墙的书籍。
陆大新吃惊地站了起来。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读书?如果没有这些书籍的陪伴,我能容忍两个行尸走肉一般的男人?刚才我跟你说了,我是个有自恋癖的女人,我管不住自己的享乐欲望,所以我出卖自己的肉体。但是,在作贱了自己的肉体之后,我还能作贱自己的心吗?所以,我得多读一些书,书本给了我心理的平衡:有书香的浸润,管它什么名分不名分,管它荣誉不荣誉,一切都放到脑后了。所以,作为读书人的陆先生,干吗那么看重一个狗屁的乡长?你多读点书比什么不强!你想救民于水火,你周围的人能容你当救世主吗?你还是先自我救赎吧!”
女人啊!
风情女子也能当盲人的老师啊!
陆大新自叹弗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了。
梅小姐又挨着陆大新坐了下来,一只纤白的手竟放到他的膝盖上。
陆大新颤一下。他感到,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像一束有毒的罂栗,诱人魂魄,诱人入水火。
他不禁把手放在梅小姐性感而光滑的大腿上。
像鼓励他一样,女人说:“其实,你真应该把我当作你的一个红尘知己。你也寂寞,我也寂寞,寂寞之时,在一起谈谈书。”
这时,梅小姐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浓,陆大新有了一种红袖添香的感觉。
他的手居然在梅小姐的大腿上游走起来。
女人轻轻地嗯了一声,身子绵软地欹倒了。
女人的情态吓了陆大新一跳,他感到自己就要崩溃了,便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透一透空气。
也许屋里太热了。
过于温暖的空气,往往酝酿着色情。
待气息喘得平匀以后,他转身回到客厅,竟不见了梅小姐的身影。
正迟疑间,梅小姐往内室里阴柔地喊着:“陆先生,请来一下。”
陆大新未曾多想,进了女人的内室。
眼前的景象把陆大新惊呆发:
女人完全赤裸地站在那儿,脉脉含情地冲他笑着。
陆大新的血液澎湃起来,眼前起了一团雾。
“陆先生,是不是我吓着你了。”女人说。
她陆大新久久不动的样子,女人说:“陆先生,我跟有权人睡过,也跟有钱的人上过床,就是没跟有学问的人亲热过,我亏啊,请你满足我。”
女人的性子太急了,反而把迷茫中的陆大新刺激醒了——从她自信的语气中,他感到,女人已把他作为一个当然的猎取物,在坐等享用了。岂止是猎取物啊,更像是一个送上门的争宠者。
陆大新的自尊心受到了空前的伤害。
“梅小姐,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他冷冷地说。
“不,陆先生,我是一切随缘。我觉得我们今天有这个缘。”
“我可不这么想。”
“怎么想?”
“我想起了一个朋友说过的话:一条出了洞的小蛇后面,必然还有一条藏在洞里的母蛇,她正等着一个上好的机会,咬出最致命的一口。”他认为,梅小姐此举,与陈水诱陷杨文彬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先生,你怎么这么可怜?在官场混了这么几天,你不会变得连美都不会欣赏了吧!”梅小姐嘲弄着。
“一条阴冷的蛇,有何美可言。”
“不,我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美人儿,我身上的一样东西,连我自己都欣赏不已。”看着陆大新惊异的样子,梅小姐挑衅地说,“你敢不敢看一看?”
“只要是长在人身上的,没什么不敢看的。”
梅小姐躺倒了身子。“你看我的阴毛,是一个好看的‘人’字。”
在腴美的大腿之上,在光滑的小腹之间,果然是一个好看的“人”字。
他怦然心动。
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抚动着这奇异的构制,猛地一用力,随着梅小姐的一声尖叫,他拔下了几根,笑着说:
“的确是稀奇之物,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便绝然地走出门去。
“陆大新,你要后悔的!”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回到乡里,他便写了请调报告。
他觉得,他这个青土乡的乡长,是当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