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土乡党委书记吴景州这几天显得格外平静。他足不出户,整天粘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一本《陈永贵传》。
平日里,他东奔西走,或到村里,或到县上,从不呆在办公室里,以至于副职向他汇报工作要等到晚上十点以后。他一周才回一次家,即便乡里没什么事也不回家,即便家离乡里也并不遥远。他觉得,作为一个乡党委书记,应该有抛家别雏的精神。他如此这般地在这个乡里已呆了四年,并未给乡里带来丝毫的变化。相反,原有的乡办企业有二十六个,经他手,却减到了九个,一个个因负债率太高,产品又无销路,宣告倒闭了。所以,人说,他的抛家别雏是一种姿态,既对上,又对下。其含意是:我虽没有功劳,却还有苦劳。正因为这层含意的作用,县里有些领导体恤他,不忍心撤换他,他便把党委书记的宝座坐牢了。
他是不爱读书的。即便是几张各级党报,也只是每天睡前看看题目。他现在能静静地坐在屋里看书,说明了一点:他心中愉快。他与一般人有不同的性格,别人高兴时,是又说又笑,又蹦又跳,激情洋溢,且欢歌且浮飘。他却不,愈是兴奋愈是平静,走了出人预料的极端。
这是一种抑郁的性格,用百姓的话说,这人“阴”。
他为什么高兴呢?
是因为他终于把他的对头,原乡长肖大力赶走了。
肖大力个大体胖,头脑简单,无知无畏。他的外向型性格很容易与具有抑郁性格的吴景州发生冲撞。特别是到了后期,吴景州开党委会时总是趁着肖大力不在家时临时召集,形成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一人专断局面。肖大力不好发作,因为人们以为吴景州并非有意躲肖大力,而是肖大力没有屁股印子,总是有事外出。虽然不能发作,但肖大力心中有数,日子久了,便由隔膜而升级成怨愤。后来肖大力什么心也不操了,什么事也不做了,拉着手下人到村里打麻将了。这麻将一打,就坏了机关干部的名声,乡机关的号召力便弱下来,以至于召开村级下部会,有好几位支部书记和村主任都敢公开拒不出席。
有一天肖大力中午在一个村里喝了酒,下午又接着码牌。吴景州闻讯赶到现场——
“肖大乡长,您也太不像话了吧?”
肖大力捏着一张牌,眯缝着眼看了好久,猛地拍在桌上:“白屁股!”
他所说的白屁股,是一张白板。
吴景州听到白屁股,心中微微一颤,声音就高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自觉?”
肖大力仍是不理睬他,又提起一张牌,又眯缝着眼睛看了好久,又猛地拍到桌上:“白屁股!”还是一张白板。
其实肖大力手中有一个白板的暗杠,本来想开一下的,没想到书记冒出来了,便异常懊丧。但他倏地想到了什么,便把白板高高地举起来,故弄玄虚地打出去了,且高喊白屁股。
他是在暗示吴景州,你甭假充圣人,我虽然搓麻,但你还泡蜜呢。小蜜最亮丽的风景是什么?不就是那一张又肥又嫩的白屁股吗。各村都有。
关于自己泡蜜的风言,吴景州曾在机关大会上声色俱厉、声情并茂地辟过谣。并说,如果谁再无中生有地贬损污蔑领导干部,就把他清除出干部队伍。如今农村的现金不好挣,他的这一招对大多是乡调干部的机关来说,甚是灵验,不久,那如沸的风传竟悄然平息了。
而肖大力却又一声一声地喊起了白屁股,真是软刀子杀人!
待肖大力喊出第三声白屁股的时候,青紫着脸的吴景州,果决地冲上前来,把牌桌给翻了。
这等于是彻底地揭裂了两人之间虚假的面子,在酒精作用下的肖大力竟大骂起来:
“吴景州,我操你日本姥姥!”
他还真会骂,操的还是日本姥姥。牌桌上的人,便忍俊不禁,乐出声来。
这样的笑声好像是鼓舞了肖大力的士气,他也觉得自己骂得有趣,竟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吴景州显得尴尬而孤立,情急之下,上前扯肖大力的粗胳膊:“肖大力,跟我到县组织部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功夫奉陪!”肖大力稍一用力,便把胳膊上那只手甩到半空中去了。
“坐下,坐下,咱们接着打牌。”肖大力无所畏惧了。
吴景州顺势走出了屋子,果然奔县委了。
牌友劝肖大力:“肖乡长,你也去县委吧。吴书记在前边撒毒,你在后面消毒,不能让组织部光听他一面之词。”
肖大力摆摆手。“没有必要,像他这样的人,我早就不想跟他瞎配了。公驴配儿马,一溜火星子,白配!”
他觉得,吴景州这一去,倒是帮了他的忙,他早就想离开这个穷乡僻壤了。
不久,果然就被找去谈话,调他回原单位——县绿化办当副主任。
吴景州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肖大力下来之前就是绿化办副主任,在下边镀了几年金后,回去还是副主任。在基层走的这一遭,算是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