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州给县人大万副主任送去了几枝长白山干参。
“你留着用吧。”万副主任客气地说。
“咱一个穷乡,没什么稀罕物孝敬您老人家的,也就是从东北回来带回来这几枝干参。”吴景州显得极谦虚。
“老吴哇,别老人家老人家的,你也不年轻了。”
吴景州嘿嘿笑了:“您要是不说,我还以为自己还小哩。”
“老吴哇,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在你们机关大会上说的那套实在不高明,显得你嫉贤妒能。”万副主任点着一支烟,吐着烟圈儿说。
吴景州的脸要地红:“总以为陆大新一个黄口小儿,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想到几十万资金转眼之间就拿回来了,弄得我很是被动。情急之下,言语说得直率了一些。”
“俗话说,宁欺十年老,不欺十年小。你一个老同志,这么容不下一个青年人,有失风度。”万副主任吐了几个烟圈。
“这没办法,我这个人从小就小心眼,爱吃独食,我有的,别人不能有,我没有的,必须从有的人手里抢过来。一进入政界,发现人与人之间,还就是这样。小孩子心思,能办大事,也就没改脾气,多年下来成习惯了。”
“这个习惯可不好,早晚会被时代淘汰。”
“哎,万主任,陆大新这小子这次这么露脸儿,听说是黄县长给使的劲儿?”吴景州知道万副主任跟黄县长的关系,所以把话头朝敏感点引。
“不,黄县长这人我清楚,他胆小怕事,见硬就退。起初他倒是提过这事儿,被县长驳回去了。最后县长之所以变了主意,是上边有人说话。所以,陆大新这个人很不简单,你不要轻易得罪他。”
“您不是也……”
“噢,我是对他看不惯,但他毕竟在我身边干。对身边人太苛刻了,别人会看不惯。这道理很简单,你总说手下人不好,你凭什么就好?所以,对手下人有看法,最好是别说出来,省得犯忌。”看来,万副主任还并不明白陆大新与黄县长的关系程度,否则,他便不会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了。
“老吴哇,我再说一遍,你这次讲话,是你自己把对手的身份向众人公开了:不是人家陆大新跟你搞离心离德,而是你不跟人家同心同德,这是你的一次重大失策。”
“怎么办?”
“要我说,你干脆放下书记架子,承认人家的工作能力,放手让他独立工作,你在后边多做一些配合和服务工作。也就是说,甭管谁主谁辅,能把乡里的事儿弄好,你们两个都有面子。当个甩手书记,并不丢人,善终善退,将来还可能得到较好的安置;咱们县里,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万副主任娓娓地谈着。
吴景州的脸上却淌下了汗水。
“万主任,您的观点我接受不了。”他抹了一把汗,接着说,“要当甩手书记,肖大力在时我早就当了,还轮得到陆大新?在政界,您比我清楚,这不进,就是退,更何况主动退!再说,咱这退让只是一厢情愿,对方是否领情,也是个未知数。依我看,陆大新不是个善茬儿。最明显的例子是我越不待见谁,他越喜欢谁。比如那个副乡长杨文彬,尖酸刻薄,在人前出过我许多次丑,这几年我一直压着他。陆大新一来就起用他,让我咽不下这口气。”吴景州委屈地说。
万副主任反而笑了。“这正是知识分子干部的特点,他们重情感,重才能却不重人事,这你是改变不了的。”
“那就听之任之?忍气吞声受王八气?”吴景州不甘心地问。
万副主任又徐徐地吐了几个烟圈儿,那烟圈一个套一个,绵延了很长的一片天地,然后用力一吹,美好的构图一散而尽。
“所以,与其抑制,不如放纵!”
吴景州糊涂了。
“就陆大新来说,我并不喜欢他,但我敬佩他,敬佩他有自己的个性。这个个性用在学业上,可能会有独创,但用在政界上,就让人觉得个色,让人难以接受。因为官场重因袭、重服从,而个色就是有选择的服从,甚至完全的不服从。作为领导,谁愿意领导一个过于有主见的下属?所以,我对他的态度,是敬佩而不能容忍,所以,我外放让他当了乡长。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他虽然当了乡长,并不感谢我。他拼命地想干出一些成绩来,是想向我证明一些什么,是跟我在人格上的一种较量。那么,他真正的对手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吴景州不禁暗叹,向万副主任凝注了眼神。
万副主任接着说:
“这样一来,他没有得罪我,却已经得罪了我。但是,对他的态度,我是不露声色,好坏由他。他一旦做出成绩,我可以摘桃子,当我多年栽培的成果;一旦酿成闪失,便正可以把他打入冷宫,永不重用。他不是想较量吗,他不是想证明吗,不再给他这样的机会。这样一来,真正正确的、真正有力量的,不是他,而是我。至于他与黄县长有什么样的关系,是无关紧要的。黄县长要不是白痴的话,他懂得官场的游戏规则——利而上,害而避,明哲保身,自我生存。人说,谁的梦谁做,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梦由别人来做的事。也许有,但那是天方夜谭。”
这是吴景州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道理,他心灵上受到的冲撞使他坐不稳身下的沙发,他用手抠紧了沙发的扶手,扶手上的绒布立刻印湿了偌大的一片。
“至于你,老吴,你有什么沉不住气的?他不是想下吗?你就放手让他干——他干得越多,暴露出的毛病就越多,产生的失误也就越多。你只须守株静观,有心积累,待到一定量度,稍一发作,便会产生四两拨千斤的翻覆。到那时,你是什么,你是永远正确永远不败的智者;他是什么,他是折戟沉沙有口莫辩的悲夫!所以,你费那么多心思、动那么大肝火干什么?愚蠢!”
吴景州叩首如,连声称是。他暗中窃喜:自己走的这个门子,算是走对了。
也许觉得屋里的空气太沉闷了,万副主任说:“哎,老吴,最近有什么新段子,讲一讲,讲一讲。”
吴景州便讲了“新四项基本原则”;
烟酒基本是送的;
酒饭基本是赠的;
工资基本是不动的;
老婆基本是不用的。
万副主任勉强地笑笑:“老吴哇,你讲的段子太荤,登不了大雅之堂,我给你讲雅一点儿的。一个是‘精神文明’,一个是‘体育思想’。”
“精神文明”——
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
“体育思想”——
思想好时身体不好/身体好时思想不好
“哈哈哈哈,既文雅,又耐人寻味,编的人一定是研究生以上学历的。”
“我就是研究生学历啊!昨天,区学校校长刚把证书给我送来。哎,老吴,你们那儿能不能找到小姐,找机会我去一趟。”
“只要您不嫌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