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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放晴了。太阳出来后积雪融化的声音“叮当叮当”地敲打着窗外的塑胶遮阳棚,不时传来一声脆响,那是雪块从屋顶上或屋前的树枝上掉落下来的声音。我的耳朵里面全是这种声音,吵得我醒来后就再也无法入睡。昨天晚上,我不该喝二锅头的,我估计喝了三、四两左右,剩余的马大为喝了。走出水饺馆,凉风一吹,我就醉态毕现了,还是马大为半扶半背着把我弄回来的。我依稀记得回来后打了很多电话,但到底打给了哪些人、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还记得马大为也借用过我的手机,我好像还给了他一些钱……不记得了,我都记不得了。

我从枕头旁摸出手机,一边揉着肿痛的太阳穴,一边查阅着昨晚的通话记录,果然我给朱鹃、马莉莉、杨芬、许小婷都打过电话,还给吴起、小柳打过呢。我都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呢?虽说酒醉心灵,但一个人喝醉后他的嘴巴是不受大脑指挥的,这样的事情我曾经干过不止一次。我有些焦虑起来,担心自己胡言乱语,把事情搞砸了,特别是对马莉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想到这里,我决定挨个给昨晚打过电话的人再打一遍,看看能否从他们口里套出一点什么来。

我首先给马莉莉打电话,可她关了机。

朱鹃倒是开着机,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关机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给她拨电话都能通,接不接则是另外一回事了。“酒醒了?”她好像在街上,听筒里面传来喇叭声和人群的吵闹声。“昨晚喝多了,”我说,“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想知道吗?是不是现在后悔了?”她笑道。“我说什么了?”“你说你爱我,你还要来樊城啊……”“胡说八道,你在瞎编吧?”“我瞎编?张望,你说我有这个必要么?你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难道我还不清楚?算了,就当你没说我也没有听见吧。Ok?”她挂了电话。

杨芬正在办公室备课。“李市的雪今天化得差不多了吧?不知你昨晚喝那么多酒干吗?”她鼻子好像有点塞,说话瓮声瓮气的。“你身体不舒服?感冒了?”我问道。“恩,武汉这几天温度很低。你昨晚说尽快回家的,是吧?”“哦,我会的,办完事情就回来。‘花生’最近如何?”“不是告诉你了吗,她要当妈妈了呢,你希望她生几个孩子?”“,不会这么快吧?随便啊,她生多少都可以。”我挂了电话。

“张总在外面过得很幸福啊,乐不思蜀了吧?”小柳调笑道。“这个月的工资报表都造好了么?先按照上月的标准发放吧。对了,公司最近情况怎样?”我一副老板的口气,交代完事后,又补充道,“你也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多谢张总!”

吴起一听见我的声音就跳起来,骂道,“昨晚你把老子害惨了!”“怎么?”我笑道。“你还笑,知道吗,你一个电话就坏了我一桩好事……”。我猜到是什么事情了,这个吴起,还没有吸取教训啊,“不就是帮你节省了一点精液吗,值得你这样悲愤么?”“你不知道,这个女孩多正点,是我这么多年来碰见的最他妈的性感的女孩。你见了也会馋的,绝对!”“那我先对你道个歉,等我回武汉,就请你们吃饭。”“你什么时候回来?事情进展顺利吗?”“什么事?”“你昨晚不是说过嘛,张望,我看就让这鸡巴事见鬼去吧,你找不到那个女人的,人家也不会让你找到他们的。你现在的情况和我当年的不一样……”。“我知道我知道,”我说道,“就因为和你不一样,因此我才觉得有必要搞清楚。”“那你好自为之吧。”

我一口气打了如上几个电话,感觉口干舌燥,而且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妻子、情人、同事、朋友,我在短时间内就不得不转换了四种角色,到最后才发现,我并没有从那里套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有吴起提到了我昨晚的部分醉话,但愿这些话我没有对杨芬说吧,同时也但愿我没有在言语上唐突许小婷。我咽了咽口水,拨通了许小婷的电话。

许小婷一接到电话就咯咯地笑个不停。

“碰见什么喜事了,你这么高兴?”我问道。

“被人爱上了,我能够不高兴么?”许小婷笑的时候,我似乎能够看见她绯红的脸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握手时那样。

“谁呀?”

“真想知道啊?”

“当然是真的。”我明知故问道。其实,我不想她说出那个人名字,免得我尴尬。

许小婷清了清喉咙,说道,“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怎么搬到那样的招待所去住了呢?那里多简陋啊,是不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如果有,就老实对我讲,没什么的,我们不是朋友了嘛。”

“不是钱的问题,我身上带的钱足够了。”我说道,“是马莉莉让我住过这边来的。”接着,我就一五一十地对她讲述了这两天的“遭遇”。“马莉莉故意用这种方式折磨我,而且我清楚,这才仅仅是开始吧。”

“那你就不要听她的安排呀,为什么不去主动出击?找她,逼她说出小张望是谁的孩子,这样不行吗?”

“不行!”我说。这个方案我早就考虑过了,但即便是我多么绝情,这种事情我也做不出来,因为我担心这样做会彻底毁了马莉莉现在貌似平静、幸福的生活。“不能这样做,”我加重语气说道,“我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我也不能当个恶人。”

“那你想当什么人?”

“男人。”

许小婷半晌没说话,然后她说道,“我明白了。反正有难处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哦,对了,小辛明天就要回李市了呢,你不是答应她要请她吃饭的吗?”

“好啊,”我笑道,“等她到家后,你们和我联系吧。我们好好聚一聚。”

电话打完了,我穿好衣服去卫生间梳洗,真不方便,我趿拉着塑料拖鞋,端起脸盆朝外面走去。卫生间和浴室、厕所连在一起,进门后里面散发着各种混合的气味,地板上还有很多积水,有人在地上扔了些砖头。我踩着砖头走到一个水龙头前,刚刷完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同样端着脸盆地女孩小心地朝这边走来,她的平衡术好像不怎么样,身体两边摇晃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晃到我旁边,放下脸盆,望着我笑了笑。我点头头,继续洗脸。这时外面传来马大为的喊道:“小芳,你快点啊,我要撒尿!”

我身边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扭头朝外面叫嚷道,“叫什么啊,丢人现眼!”

“你和他是朋友?”我想起昨晚在去饺子馆的路上,马大为和我谈到的他在车上认识的女孩,难道他昨晚就是用我的手机给她打电话么?

“是吧。”女孩眼睛很亮,洗过的脸蛋冒着热气,看上去身体很健康。“你是住在隔壁的那位张老板吧?我听大为讲起过你。”

我点头,再次看了她一眼,先行退出了卫生间。我见马大为房间的门敞开着,就走了进去。看见我,他吃了一惊,接着嘿嘿干笑道,“你见到她了?很漂亮吧?”

“谁?”我故意问道。

“小芳啊,你们不是都在卫生间吗?”马大为拎起裤子,对我做了个坐下的手势,我就一屁股坐在另一张床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脱下了我的拖鞋,套在自己的脚上,吧嗒吧嗒地朝外面奔去。他刚出去,小芳就进来了。我不好意思地盘起腿,指了指门外,本来想解释说鞋子被马大为抢去了,但没说出口。

小芳走后,马大为笑嘻嘻地问我昨晚感觉如何。什么感觉都没有,醉了,睡觉呗,我回答。就睡觉?什么都没做?他好奇地问道。我比他更好奇地反问道,做什么?

马大为将被子掀开,卷成一团,垫在背后,躺仰在床头,眯着眼睛打量着我,“那么,小玲昨晚没有陪你?”

“什么小玲?”我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说明白一点,少他妈的阴阳怪气的!”

“看来你真醉糊涂了。小玲不是你让我叫来陪你的吗?你这个人真是的,人家心疼你,把她留给了你,你居然,唉,你,你,”马大为越说越来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地,“小玲可比小芳不知漂亮了多少,你真是……”

我完全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一脸雾水地望着他,然后,才慢慢明白过来:昨晚,他一定是同时叫来了两个女孩,另外那个叫小玲的比小芳漂亮,出于对我的“关照”,他把小玲留给了我,可是我醉得像死猪一般,小玲就走了。我想,大致就是这样。为了证实我的猜测,于是我问道,“昨晚我是不是给你钱了?”

“是啊,你偏要塞给我不可,后来我说叫两个姑娘来陪陪吧,就打电话叫来了小芳和小玲。小芳就是我在来李市的车上认识的女孩,小玲是她的同伴,我也是昨晚才见到她。”马大为从放在床头上的那只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一层层翻开,从中露出一叠钱来,“你瞧,这是你昨晚给我的两千块钱,我付给两个女孩各一百五十元,剩下的都在这里。”他把钱递给我。

我推开马大为的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这些钱干吗?你拿着吧。我问你这件事,只是因为它是我昨晚最后有记忆的一件罢了,后来的就没有一点印象了。”

马大为将那叠钱摊在手里折来折去,笑道,“我还真没有想到你这么不能喝酒,早知道就不劝你喝了。”

“你今天不出去找工作么?”我问道。

马大为摇摇头,“我能干吗啊,我只会种地,但城里没有田啊。”

“那你是怎么打算今后的?总不至于就这样闲下去吧?”我咕囔着,看了看手表,说道,“明天就是元旦了,又是一年啊,老马,你还是为新年作一下打算吧。”

回到自己屋子里,我再次给马莉莉拨了个电话,还是关机。我在心里骂了一声,想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就收拾好东西出门。马大为听见关门声冲了出来,问我去哪儿,我回答说有事呢。那我呢?他问。我说你该干吗干吗去。

我在院子里漫无头绪地走了走,手指触摸到了羽绒衣口袋里的那张小张望的照片,掏出来端详了一会儿,去看看他吧,一种油然而生的类似于父爱的温情从我心底冉冉升起来。我走到院门口,伸手打了辆车,让司机送我去机关幼儿园。快到时,看见园门前的树林里挤满了人,人群寂静,大家都在侧耳倾听从园内传来一阵稚气的童声:“,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脆亮的歌声回荡在正午的阳光里,我抬头看见天空云彩朵朵,心情也随之晴朗起来。

我挤进人群,挤到园门口,看见一个穿棉大衣的老头守候在那里,我过去推了推门,对老头说道,我是李市日报的记者,要采访你们幼儿园的活动,出来时忘了带记者证,请让我进去。老头眯眼看了看我,居然什么话也没有问,就把我放了进去。因为那天晚上和许小婷来过这里,很快我就驾轻就熟地走到了教学主楼前,顺着歌声来到了三楼,在西头的一间屋子站下,趴在窗口朝里看,里面坐满了人,孩子们坐在前面的小板凳上,后来坐了许多大人。我的目光从大人们的后脑勺上扫过,一直扫到了前台那些正在表演的孩子们脸上,后来停顿在那张熟悉的脸蛋上,再也没有离开。

虽然小张望化过妆,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我看见小张望在随着歌声而舞蹈,尽管举止笨拙,但却可爱之极。很快,这个节目就结束了,孩子们有秩序地走下舞台,一哄而散,他们飞快地插入到人群,找到了各自的家长。我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尾随着小张望,他走到中间那排座位上,挨着一个女人坐下。女人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毫无疑问,那个女人就是马莉莉!马莉莉还是那样漂亮,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明白地告诉我:这个幸福的小女人现在正处在她人生的蜜月期。我在走道上来回走动,不停地看手表,等待所有的节目结束,但孩子们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没完没了地表演几乎让我痛不欲生。我想抽烟,可想到这里是幼儿园人家肯定不允许抽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只好强忍着。从见到他们母子这一刻起,孩子们的歌声和舞蹈已经再也不能打动我了,天上白云也不能打动我了,我相信,倘若马莉莉若非置身于热烈的人群中,她一定会对我火一般滚烫的目光有所察觉吧,可是,她那么投入地看节目,一遍遍拍掌,中途甚至还起立过两次,以示对节目的敬意。

终于,表演结束了,人群开始往外涌来。我紧贴栏杆注视着每一个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马莉莉牵着小张望的手满面笑容地出来了,她没有注意到我。我悄悄尾随在他们身后下了楼,在通往游乐场的那扇圆拱门前,一个箭步跨过去,拦住了马莉莉。

马莉莉起初表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脸胀得通红,她松开小张望的手,让他先去玩滑梯,看着孩子的背影离开后,她扭头对我说道:

“你终于还是忍不住找到这里来了。说吧?你究竟想干吗?”

“我,你应该明白……”,我嗫嚅道。

“不,我不明白!”马莉莉几乎喊出声来,脸更红了,“张望,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我见她都急成了这样,就进一步缓和口气,说道,“你们还好吧?”

“我们?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谁?张望,告诉你,在李市,这里只有我,其他人与你毫无关系,懂了吗?”马莉莉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随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被厉色内荏的马莉莉激怒了,于是指了指那个正从滑梯上下来的男孩,问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也叫张望?”

“哈哈哈,”马莉莉有些失态地大笑了几声,说道,“你申请过自己姓名的专利权么?笑话,我想给自己的儿子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管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