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我用十分钟梳洗穿戴完毕,然后拿着手包来到楼下,在停车场找到我的奥迪,当我打开车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在不经意间看见副驾座上平放着一只白色的信封,和我那些收到的信件一模一样!根本不用拆阅,我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我趴在方向盘上思索了半天,最后认定只有朱鹃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定是她首先偷走了我的钥匙,再将这封信放进车内的。不然的话,这件事情就没有办法解释了。朱鹃啊,我不是来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启动车急速朝光明路驶去。
我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朱鹃的公司,因为这附近除了这家“健力体育用品公司”外,没有别的同类公司了。我走了进去,顺着挂满运动服装的过道朝里走,一个穿运动服的丫头迎过来,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我说找人,她问谁,我说朱鹃。女孩指了指楼梯,说道,朱总在上面办公室。
楼梯很窄,很陡峭,是用钢筋和钢板焊接而成的,我抓住两边的钢管扶手小心往上爬着,在拐弯处低头朝下望了望,蓦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我差点瘫软在了踏板上。这不过两米来高,我为什么也会恐惧呢?我定了定神,仰头爬了上去。楼上是一个低矮的平台,高度不过两米,被装饰板隔成了三间房,大的是仓库,两外两间房门口写着“经理室”和“财会室”字样。我过去敲响了“经理室”的门。
“请进!”
我进去,看见朱鹃正在运算什么数据,我听见电子计算器发出“嘀嘀”的按键声。朱鹃缓缓抬起头来,露出妩媚的笑容,说道,“我等你半天了,你真是个懒虫。”
我没给她好脸色看,“啪”的一声将那封尚未拆开的信放在她桌子上,望着她的眼睛,厉声问道:
“是你干的吧?”
朱鹃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用迷惘的眼神看着我,问道,“什么呀?你说清楚点,我干什么了?”
我呵呵冷笑了几声,说道,“你别抵赖,这事只有你才干得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朱鹃没吭声。她把脸侧向一边,不再看我。我越发生气,“唰”地拉开包链,从里面掏出那叠信来,摔在桌面上。“你看啊,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敢正视么?啊,啊,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你想干吗?”
朱鹃仍旧不说话。她的沉默倒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反正事已至此,不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点了支烟,刚抽一口,就被朱鹃夺了过去,摁灭在了烟缸里,“这里不准抽烟,旁边是仓库。”“那你放只烟缸在这里干吗?”“装饰品。”“亏你想得出来用烟缸做装饰品。”“你管得着嘛,我用骨灰盒做装饰品也不干你的事!”
一听到“骨灰盒”三个字,我脑海里就闪过我在那间神秘的卧室里看见的那些盒子,还有那只巨大的“魔盒”。但眼下我不想把话题扯远了,就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这些信件么?这可是你的杰作啊。”
“看就看!”朱鹃拿起插在文具盒里的剪刀,剪掉那封信的封口,从中抽出一张纸来,只见她正反看了看,笑道,“你自己看吧。”
我疑惑地接过那张纸,惊讶地发现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
“一张空白纸就把你吓成了这样,看来,你果真是做贼心虚啊!”朱鹃嘲笑道。
我像个傻瓜似地拿着那张白纸翻来覆去地看着,随后我扔下白纸,抓起那只信封,只见邮戳上的寄信人地址为:李市。日期显示为:11月5日,距离今天正好一个礼拜。
信封掉落在地上。
朱鹃弯腰捡起来,看了看,说道,“李市。是从李市寄来的,我什么时候去过李市呀?”她查着台历,找到11月5日,想了想,说道,“这天,我们在一起,一整天都没有下楼呢。显然你冤枉了我。”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李市,李市,李市……”,我在心里默念着,马莉莉不正是李市人吗?我计划要去的下一站不正是李市吗?既然寄信人不是朱鹃,那么那个神秘的人物难道真的是马莉莉?还有,那个人怎么知道我在樊城,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这封信放进我车里的呢……疑团接二连三地往外冒,像我额头的汗水,涔涔直淌。我脸色煞白,像中暑了一般。
朱鹃点燃一支烟塞进我嘴里,扶我走到墙角沙发上坐下,然后她回到桌子前认真查看起那些信件来,眉头也拧成了一团。
“原来,你来樊城的目的是这样,”她叹了口气,把那些信封拢到一起,转过来端详着我,说道,“你们男人啊,这就是报应!”
“报应”一词钻进了我耳朵里,它让我想起了杨芬,当年杨芬在得知自己再也无法生育时,曾经将自己必须担当的命运称之为“报应”,而现在轮到我了,被朱鹃嘲笑,叱责,也许还有更严厉地诅咒吧。果然,在沉默了几分钟后,朱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张望你真该死!要是我早知道你是为寻找那个莫须有的儿子来樊城的,我根本就不会理睬你的,要你阑尾穿孔,让你客死他乡,这才是你应该得到的下场。哈,你还骗我,没有别的女人了,鬼晓得你究竟有过多少次艳遇,懵懂的学生妹、寂寞的少妇、技艺高操的杂技演员、可怜的钟点女工、妓女、荡妇……你都和她们上过床吧?你向来是来者不拒吧?啊,我看你现在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和你有过关系的任何女人都存在给你生儿子的可能性,但是,我老实告诉你:朱筝不是你的儿子,他才不会有你这样衣冠禽兽的父亲呢,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见朱鹃的嘴唇飞快地上下翕动着,她越说越兴奋,脸颊居然因为诅咒我而泛起了可爱的红晕。然后,她平静了下来,并在平静中给我倒了杯茶水。
“说吧,眼下你有什么打算?”她关切地问道。
我一口一口地呷完茶杯里的水,起身说道,“咱们去接朱筝吧。”
二
我们开车在樊城兜圈子。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们是在兜圈子,直到夜幕悄然降临而我们依然没有接到朱筝时,我才产生了怀疑。我一直尾随在朱鹃的车身后面,先后路过了那家新华书店,以及育才小学,我原以为朱鹃会在这两处地方停车的,可是她不仅没有停,相反还加快了车速。后来我们又路过了更多的学校大门和更多的游乐场、录像馆和网吧,朱鹃都没有停车的意思。中途,我好几次想超过她,在前面拦住她的车,但没能得逞。从下午三点半离开“健力”公司,到将近六点钟回到朱鹃的住处,其间两个多小时,我被朱鹃带着在樊城的巷道里绕来绕去,渐渐的,我察觉出了她的用意。我拿定主意一路跟下去,直到朱鹃回心转意为止。
我一边开车一边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等到与朱筝见一面之后就马上离开樊城。
我依稀记得离开武汉时还是闷热的气候,到达樊城时这里也不过有些凉意,但此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带着初冬的清冷和风寒。街边的梧桐树叶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路边的行人穿上了厚重的毛衣和皮质的外套,这说明我的确已经出来了很长时间。我想梳理一遍在樊城所经历过的事情,但脑子里面印象深刻的只剩下了那场手术。阑尾割掉了,添了道疤痕。还有什么会让我今后忆念起这趟行程时难以忘怀的呢?我茫然地望着前面那辆飞驶的白色富康车,我记得第一次看见朱鹃开车时,她的车技略显笨拙,老是急刹车,启动也很慢,但是现在我跟在她后面,却感觉她有了明显的进步。该离开了,早该离开了,我对自己说道,这次离开后此生我不会再来樊城,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种圆满的结局吧。朱鹃以前恨过我,今后还要继续恨下去,一个人来到世上,只要他被爱过,他就有被恨的可能,如果生活中真有所谓的公平和公正,那么,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