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试图与生活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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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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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静一辈子只搭乘过两次卡车,一次是从九峰山搭便车回汉口,司机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正是这个大鼻子大嘴巴的男人葬送了她这辈子余存的希望,将罪恶的祸根埋进了她的体内,从此以后悲剧便开始轮番在她的生活中上演着;而这次呢,是从周河返回武汉。本来巩固执意要用面包车送她回去,但遭到了她的拒绝。她毅然决然的表情令慰问团所有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卡车司机是个面皮白皙的小伙子,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姓王。这次他是主动请缨参加慰问团的。几个月前,他偶然从电视里收看了关于知青慰问团的报道,深受感动,后来又在群艺馆观看了他们的几场彩排,他尤其痴迷于女主持日安亦静的气质,她的华贵、典雅和那种类似于果实熟透之后散发出来的香味,令他心旷神怡。因此,他才找到巩固,提出愿意免费为慰问团出力。在来的路上,只要有机会,他就定定地盯着安亦静看,越看越想入非非。与别人不同,在他眼中,安亦静除了具有成熟女人典雅高贵的气质外,他还从她身上嗅出了一丝浓郁的情欲气息,只是这种气息被人为地密封了,倘若一旦被打开的话,,他美滋滋地臆想着,被内心中的幻觉折磨得头昏眼花。他的卡车上装满了各种捐献的物质,在刘集时卸了一部分,在周河又卸了一些,现在他的车厢里面只剩下了少量的衣物。当安亦静提出要乘他的卡车回家时,小伙子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天啊,这女人竟然要坐我的卡车回家,难道真是天遂人愿么?

“小王,你可是责任重大呀,务必将安小姐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巩固过来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吩咐道,“一回到武汉马上给我打电话。”

卡车在夜幕中离开了周河。

小王从镜子里端详着身边的这个女人,实在是美不胜收啊,乡间马路忐忑不平,他放慢车速,尽量减轻摇晃,但这段路面实在是太差了,每次晃荡,他都能感觉到一缕美妙的气息撞过来,撞了几次后他感到整个驾驶室内充满了一股沉香的气息。他心里有种种疑问,譬如,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啊?为什么一定要坐卡车回去呢?等等,但是他不敢冒冒失失地提出来,他担心这些问题会破坏眼前美妙的氛围。有好几次,他都能感觉到女人靠了在他的肩头,扑进了他的怀抱,甚至带有明显的故意成分。他索性熄灭了车内的指示灯,两眼平视前方,却一门心思想着女人身体的各个部位,她的嘴唇和舌头,她的耳垂、脖颈,她的胸脯,她的臀部,以及她的阴户……他不得不通过使劲地甩头来清醒大脑,这才勉强把车开上正道。他是结过婚的人,但从来没有从妻子身上享受到过性爱的真正乐趣,他的性想象都来自于街头的黄色小报,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张三级影碟,而越是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他的想象力越是发达得惊人。他时常被那些露骨的性描写折磨得一夜夜辗转反侧,半夜他从床上揪起老婆,想模仿书中的姿势,但老婆似乎对此毫无兴致,像一根圆木,对他的努力没有任何反映。每当他干得兴起时,她便催他快快了事。在这方面,他的确希望有朝一日能遭逢艳遇。而现在,他长久的幻想几近于事实,不禁心旌神摇,身体也随车前后左右地摇晃起来。

现在想来,应该是韦冰的那个电话陡然间将安亦静推向了绝境。从她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为自己的一生划下了句号。当决定在内心形成时,她突然感到轻松起来。她发现事实上自己早就有了这样的决定,只是一直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她生命的道路在周河这个地方终止了,不是嘎然而止的,而是从高处徐徐滑到了这里,终于无力再向前更进一步。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在原地旅行,从起点到起点,现在,她要结束这一切。她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的最后要求仅仅是一辆卡车,是的,她需要搭乘一辆卡车回到梦魇中去,以这种自我惩罚的行为来彻底了断她对小矾欠下的债务。当她爬上高高的驾驶室时,她没有悔恨,没有恐惧,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汽车在黑暗中剧烈地摇晃了许久以后,她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被时光的血盆大口吞噬了,心中涌荡起一股复仇的快感。就让我们两败俱伤吧,就让我们玉石俱焚!

汽车依旧在摇晃。驾驶室内的空气因沉默而令人窒息。

安亦静闭上眼睛,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安亦静——

一个长久以来就潜伏在她身体内部的女人,此刻,这个女人像一缕青烟从她的身体里面袅袅而起,抽身而出,毅然贴近了身边的这位由汽油味和情欲气息混合而成的年轻男子,并一把抓住了他早已勃起的阳具。她看见那个“安亦静”从她身体内部蘖生出来的女人膨胀成了一只母狮,只见这只母狮一跃而起,敏捷地跨上了男人的双膝,用头紧紧抵住了他的下颚,随后整个身体便像打摆子似的,猛烈地摇晃起来。男人的嘴巴里发出一阵阵受虐者的痛苦的呻吟。她摇摆,抓挠,揪拽和撕咬。她的瞳孔放大又收缩,世界的印象在她散淡的眼光中被挤压得像一张紧贴在玻璃后面的脸,失去了由时光所塑造出来的应有的轮廓。她不停地吼叫着,吼管里滚过母狮进食时的一阵阵呜咽声……

小王惊恐地注视着身边这位女人脸上急剧变幻的表情,心想,她这是怎么了?几个小时前还是那么高贵典雅神圣不可侵犯的面容,怎么转瞬间就变得这样陌生了呢?他开始不停地瞟镜子,每瞟一眼心中的惶恐便增加了一分。他发现,自从这个女人登上了驾驶室以后,他就越来越陷进了肉体的淤泥中,他挣扎着,企图尽快摆脱这种被动的地位,但要命的是,这辆不争气的破汽车也好象是在与他作对,在泥坑中越陷越深了,有好几次,他几乎感觉到车轮已经悬空,翻车只是早晚的事了。他双手紧紧地抱住方向盘,使劲地踩着油门,马达怒吼着,从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早已将卡车团团包围。他狼狈极了,浑身冒着热气。然而,尽管如此,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去端详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的迫切愿望。

他看见那个女人与他一样也是浑身热气腾腾的。此刻,她眼睛紧闭,脑袋在黑暗中扭来扭去,嘴唇翕合,嘴角抽动,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地挣脱她的五官和四肢,要从她的体内爬出来。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断地从她的额角滚落下来,一直顺着的脸颊淌进了她完全敞开的脖颈。他看见她的喉咙不停蠕动着,从哪里传来“咕咕哝哝”的呻吟声。她是不是病了呢?他准备停车,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路口。雪白的探照灯在一阵跳荡之后,最后定格在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他想到他们来的时候曾在这棵冬青树下休息过片刻。此刻,他才终于舒了口气。

终于驶上了国道。小王在路口停下车来,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仿佛已经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喂!他用肘拐了拐她,“喂,你没事儿吧?”他关切地问道。

“哦——”一声感叹半晌才穿过她迷离的肉体通道,晃晃悠悠地传进他的耳朵中。

“你没事儿吧?”他提高声音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