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天命所终:晚清皇朝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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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锋芒褪尽说八旗(2)

东北有44支驻防部队,共338佐领,35361人,其中“新满人”如达斡尔、索伦、鄂伦春及巴尔虎的游牧旗兵尚未计入;西北有8支驻防部队,119佐领,共15642人,最大的一支为伊犁将军管辖,共40佐领,其中包括了调防的索伦、达斡尔、锡伯族旗营;其他地区主要是汉人区,共306佐领,39879人。在分布上,华北平原设在青州、德州和开封;西北地区为西安、太原和绥远(呼和浩特),江南、华南一带则设在江宁(南京)、镇江、杭州、乍浦(近宁波)、荆州、成都、福州与广州。这些省份中,湖南、江西、安徽、贵州、广西无八旗驻防。根据清末的统计数字,91支地方驻防部队总计兵力11万,加上京师八旗则所有的八旗兵力约26万人,按旗兵占旗人比例的二十分之一计算,这与清末旗人的数量500万大致吻合(占全国人数的1%)。

根据区域的战略地位,驻防八旗分为将军级、副都统级、城守尉级和防守尉级四等。其中将军级的驻防兵额大,驻防地也多设在省会或边境重镇。副都统一级的驻防地则大多设在重要城镇和战略要地。这些军队与60余万绿旗兵(由汉人组成)共同担负了内地的军事戍守任务(满洲不设绿营)。但两者有一个重大差别,那就是八旗集中而绿营分散;在待遇上,绿营也要低于八旗。

八旗作为清朝的特殊群体,清廷给予了八旗非同一般的优待。早在顺治元年,清廷即下令,“凡八旗壮丁,差徭、粮草、布匹,永停输纳”,换句话说,他们除世代相袭的兵役之外,其他义务一概全免;顺治二年,清廷又制定赈济八旗的条例,从各方面对旗人给予优待。清军入关后的数十年中,曾按关外模式在京畿五百里内跑马圈地,然后以“计口授田”的方式分配给八旗官兵,即所谓“旗地”。每个旗丁分地30亩,不纳粮但也不准买卖,以期他们保持昔日“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耕战二事,未尝偏废”的传统。但京师八旗主要驻扎在内城,他们既不擅长农耕,实际上也做不到“兵农两顾”,因而这些旗地大多是交给“包衣”佐领们管理而由当地汉民耕种交租。

有限的租税不足以养活旗人家小,清廷随后又确立兵饷之制,其规定:凡成丁男子挑取披甲者,每名每月由朝廷发给一定数量的饷银与饷米,同时也发给口粮赡养家属,“七岁以上即食全体,六岁以下为半口,减半给粮”。由此,八旗官兵上至都统下至士兵,都可以按时领取规定数额的俸禄。按八旗制度,俸银每月发放,禄米每季发放一次,举例而言:都统每月俸银为180两,禄米每年90石;参领每月俸银130两,禄米每年65石;佐领俸银每月105两,禄米每年52石5斗;步军校俸银每月80两,禄米每年40石;骁骑校、亲军校、前锋校、护军校每月俸银60两,禄米每年30石;步军、护军、前锋、亲军营兵丁每月俸银为4两,禄米每年4石8斗;马甲每月俸银为3两,禄米每年4石8斗;步甲每月俸银为2两,禄米每年4石8斗。除此之外,八旗官兵还享有其他经济优待,如婚礼和丧葬时可以领取一定津贴;如受伤或因病退役,其余生可每月领取1两的抚恤金,在本人去世后,其遗孀仍可领取一半的抚恤金,遗孤也可以获得一定的资助。

在《清末最后十年的平满汉畛域问题》一文中,学者迟云飞总结了满、汉在社会职务方面的四大区别:一是官分满汉,满人可任汉缺,但汉人不能任满缺(如都统、将军等),同一职务如尚书、侍郎,满人的权力大于汉人,高级别的职务也是满人多于汉人;二是满汉不婚;三是满人只能为职业军人,不准从事其他生产,其生活全靠清廷财政供应;四是适用法律不同,满人犯罪,审判机构也是单独的。

为扩大旗人的做官途径,一般旗人除通过科考入仕外,还有其他各种机会做官,如康熙十年曾规定,“八旗满洲监生识满汉字者,考试翻译;只识满字,考试缮写。优者授为正八品,以部院笔帖式补用”;雍正元年,鉴于满洲进士、举人出身的翰林无升转之途,又制定了“推升”之令;乾隆二年,“满洲进士依甲等名次选用知县”,等等。

当然,为笼络汉人士子,旗人在科举上不点状元(榜眼与探花亦极慎重),终清一朝,唯一的例外是同治年间出身于蒙古正蓝旗的崇绮曾中过状元。科举上虽略有限制,但旗人可以考翻译、挑侍卫,加上其人口基数小,官途上要比汉人宽广许多。据统计,清朝268年中的满汉总督比例为满57%,汉43%;巡抚为满48%,汉52%;布政使为满28%,汉72%;知府为满21%,汉79%;知县中满人较少,只有6%。由此可见,越到高层,旗人所占的比例就越高,中下层官员特别是基层官员则以汉人为主。中央六部中,清廷实行满汉尚书制,即每部各设一位满尚书和一位汉尚书,侍郎也是如此。这种状况,直到太平军起义后才有所改变,满总督降为35%,巡抚降为22%,但中央各部则变化不大。

在获得优待的同时,清廷也给八旗设立了很多限制,如旗人不准经商务农,除当兵当差外不准从事其他任何职业(即便闲散旗人也不准),也不准随意离开驻防地(无迁居权力)。为保持八旗的战斗力并防止旗人被汉化,清廷制定了一系列“旗民分治”的措施,如“旗民不交产、旗民不通婚、旗民不同刑”等。在其僵硬的制度下,旗人在户籍、住址、田产、营生、诉讼等方面都与一般汉人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不过在旗人内部,则无论满洲、蒙古还是汉军,都可以相互通婚,相互交产,一视同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廷是用八旗制度打造了一个“铁杆”的支持力量,而作为“复合民族”的八旗群体,实质上是以满洲人为核心但又包括汉族、蒙古族、朝鲜族、锡伯族等民族的利益共同体。

“旗民”之间不仅在权利上有差别,而且有一道实实在在的障碍,即所谓“满城”。旗人当中,除很少一部分人出去做官当差外,绝大多数的普通旗人都被圈在城内的兵营之中。按清朝规定,凡驻防于各大城市的八旗官兵,都另设“满城”驻扎,而不得与当地人混住。大体上说,满城可分为两种,一种在原有城池中划出一片供八旗官兵居住,如西安、南京、福州、广州、杭州等,区域划定后,原汉人居民全部迁出,再修建一道新的城墙以分隔满汉;另一种则是在原有旧城之外选择一片空地另建新城,如青州、绥远、银川等,以使旗兵与当地百姓互不相扰。

中国古代兵役制度,有募兵、征兵、世兵等不同类别。通常来说,北方游牧民族多为族兵制,如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及满人;明朝先是世兵制,即军户制,后改为募兵制;清朝后,八旗实际上是一种族兵制,绿营开始是募兵制,后因长时间驻扎一地,便演化成某种程度上的世兵制。与绿营一样,八旗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世兵制或者说世袭的军户,这种拥有朝廷固定薪俸的职业,一般为特殊人群所垄断,圈外人很难染指。

当然,“旗民分治”也不尽是坏处。一度追随孙中山参与革命的书法家汪东曾说:“昔者八旗特设制度示与齐民异,不事生产,唯待供给于汉族,虽为民病,犹特消耗其辛苦所得于无用耳,未尝与民争利。”“旗民分治”的缘由,一则是兵制,二来也是为了防止“与民争利”,以免重蹈当年金朝“猛安谋克”制下军功集团强夺人民土地财产的弊病。就这点而言,汪东曾的话尚属公道。

八旗入关时本为强悍之师,清廷的种种措施也是希望旗人聚合成一个特殊的军事集团,以长久保持旗人的勇武精神并让清廷统治更久。但事与愿违的是,清廷对八旗的“包养”政策最终令旗人成为“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的特殊利益人群。清朝建立数十年后,八旗即丧失锐气,他们不再是帝国的军队主力,而仅仅是作为征服者的象征存在。

1799年,嘉庆在一道上谕中对此深感忧虑:“朕于甲辰年(乾隆四十九年)随驾南巡至杭,营伍骑射皆所目睹。射箭箭虚发,弛马人堕地,当时以为笑谈,此数年来果能精炼乎?”6年后,嘉庆再次训诫:“各省营员大者养尊处优,小者偷安徇利,当募补兵额之时,即不认真挑选,率以市井游惰之徒充数,及入伍以后,又不勤加训练,其所谓按期操演者,不过列营布阵,炫耀观瞻,循行故事而已。”时人昭梿更是在《啸亭杂录》中记载,守卫宫门的侍卫们平时并不携带武器,“每夏日当值宿者,长衫羽扇,喧哗嬉笑”,圆明园侍卫“乃竟日裸体酣卧宫门之前”。

鸦片战争前夕,鸿胪寺卿黄爵滋曾这样描述京城八旗:“近见有三五成群,手提雀笼雀架,终日闲游,甚或相聚赌博。问其名色,则皆为巡城披甲,而实未曾当班,不过雇人领替,点缀了事。”旗兵如此,王公贵族也是如此。光绪朝的怡亲王溥静当时就闹了个笑话,他老人家为免去佩刀的累赘而发明了一招,刀鞘里无刀而只有刀把儿,这样一来,重量是大为减轻,尚武精神可就荡然无存了。作为昔日的军功阶层与清王朝的支柱,这些八旗后裔在清朝两百多年后早已堕落为无用的鸡肋,其“睹旌旗而色变,闻鼙鼓而心惊”,非但无任何军功可言,也实在无事可做。

19世纪中叶,清廷支出的军费高达3000万两白银,八旗与绿营平分秋色。在很大程度上,八旗、绿营并没有作为主要的作战力量出现,而是作为“军费”享用者的角色出现。太平之役后,作为“立国之本”的他们实质上成了清廷的负担而不是其他。如甲午战争时期,包括防军、练军、地方勇营的前线军队约36万人,而数量大体相当的八旗、绿营却只能在一旁观战。

当然,在两次鸦片战争和镇压太平军起义的过程中,一些旗兵的表现也可以称得上英勇,但结局大体都败得很惨。如鸦片战争中乍浦的旗兵曾奋勇抵抗,战败后城内旗人多自殉身亡;太平军攻下南京后,大约有3万旗人被屠杀,后来的杭州之役也是如此,大约1万人被杀死或自殉。在嘉庆、道光年间的张格尔之乱及同光年间的阿古柏之乱中,前往平叛的东北旗兵和西北旗兵也损失颇大。

随着战争的结束和社会的长期安定,八旗军队在承平岁月中悠闲度日,久而久之,刀枪入库,任其锈迹斑斑,格斗、射箭等技艺也日益荒废。近代以后,随着热兵器的迅猛发展,这些古老的技艺更是成了无用之技。加之职业和驻地的限制,大多数旗人变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们在吃喝玩乐、养鸟唱戏等方面或有建树,但娴长骑射、勇猛善战的民族特性却日渐丧失,战斗力也大为减弱,与其说他们是“军队”,倒不如说他们是“市井游民”来得更恰如其分。

从某种意义上说,清廷对满人的优待是一种“甜蜜的桎梏”,发展到最后,所谓“旗人”,即闲人也。旗人社会的空心化还不是最要命的,就王朝的命运而言,作为金字塔顶尖的皇族空心化才是最致命的。在慈禧太后当政的近半个世纪中,皇宫里再也没有听到婴儿出生的哭声。这种史无前例的宫荒,在整个清朝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而这大概就是历史上所说的“气数已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