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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十二(上)

“Year after year 20-something women come to New York City in search of the two Ls. Labels...and love.”

这是Carrie在《欲望都市》剧场版的开场白,我想,这也同样适用于每一座充满了爱恨情仇的大都市。当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相信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会遇到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人,我会努力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活出我想要的生活,每一个早晨,都有无数的希望与惊喜在等着我……

可是直到我的人生迈入了“三”开头的阶段,我发现自己才能够静下心来,思考究竟什么是“新的开始”,怎样算是“独一无二的人”,我想要得到什么,我想要何种生活,每一个早晨,等待着我的到底是希望与惊喜还是失望与惊讶……

我想这是许多像我一样的女孩——哦,也许我们不再适合被称为“女孩”了,尽管内心里,我们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长大——都会经历的人生阶段:先是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然后开始强烈地怀疑,最后归于淡定。这种“淡定”并不是说重新相信自己无所不能,而是清醒地认识到,“新的开始”并不代表有好的结束,努力得到想到的东西之后会有更多的欲望,生活的目标永远在改变,而“独一无二的人”……那根本就不存在!除了父母,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于是就像Carrie在电影中所说的,日复一日,我们仍旧不改初衷地寻找着,希望或失望,惊喜或惊讶,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就算时光流逝,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感情,从未改变。

就如同此时此刻,我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印有加菲猫头像的咖啡杯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有两行娟秀的字迹:

Happy Birthday!

Yours Linda and Mary Ann

我不禁微笑,她们是我的助理,我最得利的下属,我很高兴跟她们做同事,并且我记得去年的今天,她们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是当那场景还在你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时候,你却发现时间早已飞快地溜走——竟然又过了一年!

我把便利贴从咖啡杯上撕下来,贴在日历上,恍惚间,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去年的今天也做了同样的事……

天呐,我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生活就是这样轮转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九点过十分的时候,有人毫无预警地推开我办公室的门——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他用一种轻浮的口吻说:“Happy Birthday!”

我抬起头看着他迷人的眼睛,说:“谢谢。”

他随即把一个印有黑色“Chanel”字样的白色纸袋放在我面前:“猜猜是什么?”

我目测了一秒之后,回答道:“香水。”

他的嘴角立刻开始下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耸了耸肩,微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个男人叫董耘,是我的老板,不过很多时候,我会以为我是他的老板……

“晚上想去哪里吃饭?”他非常绅士地“一屁股”坐在我办公桌上。

我靠在牛皮做的椅背上,看着他:“为什么我生日的时候非要跟你一起吃晚饭?”

他摊了摊手:“难道你还能找到别的男人陪你一起吃饭吗?”

我眯起眼睛想了几秒钟,只能挫败地承认:“好吧……是没有,不过……”

“?”

“我也可以一个人吃啊。”

“别傻了,”他用力拍我的肩,仿佛我说的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一个人过生日?那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吧。”

“不,最悲惨的是一个人过祭日。”

董耘思考了几秒:“所以我才说是‘人世间’嘛。”

“……”

“好好想想去哪里,等下告诉我。”说完,他很老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我依旧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生日,我好像真的想一个人过!

中午吃饭的时候,陆续接到了两位大学时密友的电话,我依稀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坐在充满了阳光的校园里,在初春的午后,吃着三明治,嚼着奶茶里如同橡皮般的珍珠,感叹时间过得太慢。

可是一转眼,才发现,时间的流逝远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

“怎么样,今晚打算怎么过?”在世界排名前500的外企做着金领的蒋瑶似乎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不知道,也许跟什么人吃个饭吧。”我用叉子叉着面前的鸡胸脯肉,意兴阑珊。

“什么人?不会还是那两张老面孔吧……”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哎,”她叹了口气,“这一年里面你都没认识什么可以发展一下的新男人吗?”

“没有。”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大概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好吧,需要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我会随时飞奔过来的。”

“真的吗?”我挑了挑眉,“但我记得上次我约你的时候你在北海道,上上次约你的时候你说晚上要跟爸妈吃饭,上上上次约你的时候你竟然回答我因为第二天公司要火警演习所以晚上要早睡所以就不出来了……”

“哎呀,”蒋瑶干笑了两声,让人想起了蜡笔小新的妈妈美芽,“做人哪能老想着过去,要向前看,向前看……”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Anyway,Happy Birthday!”最后,她这样说。

道谢之后,我挂上电话,继续跟面前的鸡胸脯肉战斗。

五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素珍的电话,她在超市,因为隐约可以听到周围呐喊大减价的声音。

“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很沮丧?”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喘,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抢新鲜大排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沮丧?”

“因为又老了一岁。”她的口吻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公务员是不是真的很空啊?”

“还好啦,被我说中了吧?”

“是啊是啊!”我假装很生气,但其实却在笑。

“没关系,老就老吧,越老越风骚。”这个点起战火的女人又立刻开始灭火。

“……”好吧,我是真的确定她很有空。

“晚上约了男人没有?”

正在纳闷她怎么还没问重点的我立刻回答:“约了,不过不太想去,因为还是老面孔,这一年里我都没有认识可以发展的新男人。报告完毕。”

“……”素珍顿了顿,说,“你前面跟蒋瑶那家伙通过电话了?”

“嗯。”我觉得她的口吻听上去很好笑,像是CIA被FBI抢去了犯罪嫌疑人。

“……好吧,那我就不多问了,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要是想约我出来,提前给我打电话哦。”

“好。”

“哎呀,前面的海鲜好像大减价,我要去看看,不跟你多说了,拜拜!”

三秒之后,耳边响起茫然的拨号音。我扯着嘴角,按下了回到主菜单的按钮。

“怎么样,”董耘端着餐盘坐到我对面的空位上,“想好晚上去哪里吃了吗?”

“还没有……”我撇了撇嘴,发现他盘里的也是鸡胸脯肉,于是为他的牙缝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别叹气。”他的口吻像爸爸。

“能不能告诉我,”我求救地看着他,“你是怎么让自己每天都能保持那么好的心情?”

他抬起头看着她:“我没有。”

“?”

“我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每天都保持好心情而已。”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也不错,能教教我吗?”

“不行。”他一口回绝。

“?!”我瞪他。

“你学会之后就会变得很可怕。”

“为什么?”我半信半疑。

“一个总是微笑和充满活力的邵嘉桐?”他用叉子叉住盘里的鸡胸脯肉,一脸狰狞,“太可怕了,还是饶了我们吧……”

“……”我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我看上去就那么不苟言笑吗?”

“不是不苟言笑,是一板一眼。”

“总之不是褒义词。”

“我觉得很好,我们总要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嘛。”

“……”

“怎么样,想好晚上的安排了吗?”

我看着他,翻了个白眼,起身端着餐盘离开了。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真实的、虚幻的、过去的、将来可能发生或不可能发生的……

我听到项峰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我希望,能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此时此刻我正在收听电台的广播节目,有一阵子每到周二下午我都会打开网络收音机,用《地球漫步指南》做我的背景音乐,但是后来渐渐不知道怎么又戒掉了这个“习惯”——也许就在我得知电波里针锋相对的男女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对爱侣之后。生活,往往比我们以为的“有趣”得多。

可当调整了焦距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正在开会。项峰的声音不是通过电波,而是……他就活生生地、一脸疑惑地坐在我面前。

我有点尴尬地朝他笑了笑,我很少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或者准确地说,我很少在开小差的时候被人当场活捉。没有什么能躲过侦探小说家的眼睛,我唯有假装低咳了几声,同时庆幸自己抓到了他的尾音:

“嗯,我们一直很鼓励作者能尝试不同风格,否则社会哪来的进步。”

项峰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我,挑了挑眉,像是在说:这样你都能扯到“社会进步”,真有你的……

我不得不又干咳了几声来掩饰尴尬,大作家很识趣地开始说他新的构想,我则继续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

一个小时之后,当我站起身宣布会议结束的同时,低声邀请大作家去我办公室坐坐。

“说真的,”一回到办公室,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伦理加悬疑比起爱情加悬疑的组合更适合你,我不认为你能写出什么荡气回肠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你希望我放弃这个故事?”他并没有纠结于我的不信任,反而很直接地反问。

我站在自己那张黑色皮椅前,看着他,想了想,最后放弃地点头:“好吧,你写吧,尽管不怎么看好,但我还是有点期待。既然连我都会期待,那么更别说读者了。”

大作家抿了抿嘴,算是勉强接受了我的投诚。

我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努力从他那波澜不惊的表情或是眼神中找到一些不同的东西:“是见飞让你有这个念头的吗?”

“什么念头?”他的眼神还是波澜不惊,但却带着稍纵即逝的温柔。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笑起来,摆摆手:“哎……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今天上午刚有一个擅长煽情的作者跟我说她以后打算改行当情景喜剧编剧了,现在鼎鼎大名的推理小说家又说要写爱情故事——天呐,饶了我吧!”

项峰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跟我说:“Happy Birthday!”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耸肩:“你老板今天一早在微博上说‘我家保姆今天生日’。”

“……”说实话,听到这里,我很想立刻剥了董耘那家伙的皮。但我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着牙苦笑说,“我这个‘保姆’好像有点贵……”

“你应该觉得高兴。”大作家撇了撇嘴。

“?”

“因为在他看来,其他人都是‘钟点工’。”

“……”

项峰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下班前,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分别给蒋瑶和素珍打了一通电话。

“什么事,我很忙。”蒋瑶这样说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情景喜剧特有的背景笑声。

“……忙着看《生活大爆炸》吗?”

“当然不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我有多冤枉她,“……是《好汉两个半》。”

“……你今天不上班吗?”这几个字简直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啊,我被强迫休假了,难道早上没我告诉你吗?”

“……没有。另外,什么是强迫休假?”

“你不知道吗,上周五日本地震了。”

我试图思索了几秒钟,但一无所获:“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公司某个重要客户的太太和小孩现在被困在那里了,于是这位客户不得不赶去日本接他们……而原本今天我是准备出发去海南跟这个客户开会的。”

“哦,”我了然,“因为客户来不了,所以你不去开会,被迫放假了。”

“不,我不去开会不是因为客户来不了,”她淡定地回答,“是因为航空公司把飞机都派去日本,我们订的航班临时取消了。”

我无语地用力揉了揉眼角,蒋瑶在法庭上大概就是这么忽悠法官的……

“晚上出来吗?”我问。

“?!”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下子被打了鸡血,“你跟你老板吵架了?他抛弃你?还是你抛弃他?”

“……都、不、是。”我平静地回答,“想改变一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也许是时候写一个新的故事。”

电话那头的蒋瑶笑得有点风骚:“哦,女人任何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都不算太晚。”

“真的吗?”我有点怀疑,就算五十岁也可以?

“好吧,说说你的计划。”

我愣住了:“没有计划。就是因为没有计划所以才打电话给你。”

“好吧,”情景喜剧的背景笑声消失了,“给我点时间,然后我去接你,怎么样?”

“OK!”

“要叫上素珍吗?”

“我打给她。”

挂上蒋瑶的这一通,我又回头去拨素珍的号码,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

“什么事?我正在跟黑椒牛排战斗。”

“……”我脑海中浮现出作为家庭主妇的素珍穿着围兜,用锅铲翻腾着牛排的场景,于是一瞬间,想要邀她出来的念头被彻底打消了。

“喂?说话呀!”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来是想问你晚上出不出去玩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好像有点……”

“什么?你说什么?”素珍的口吻忽然变得异常严肃,“你是打电话来问我晚上出不出去玩?你打电话来问一个有七岁儿子需要她辅导家庭作业和老公需要她烧饭放洗澡水的家庭主妇晚上出不出来玩?!”

“呃……”我忽然很后悔打了这样一通电话,“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

但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素珍在电话那头尖叫:“你为什么不早点打来?!这样我还有时间去吹个头发!”

“……”

“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性感’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很性感’的?”

一直处于停机状态的我终于憋出一句:“都、都可以……”

“哦,考虑到我的身份,那就‘性感’的好了。”

“……”

“几点,在哪里等?”油锅里的黑椒牛排发出嘶叫的声音。

“……我和蒋瑶来接你。”

“好,等你们哟。”说完,她“啪”地挂了线。

我看着手中的话筒,用力眨了眨眼睛,却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