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师傅说罢这句,眼神里再一次流露出那种焦虑。按道理来说,这种表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疯子的脸上的。当我再问他过河去做什么的时候,他告诉我,这一言难尽,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没有车,我们只能打车走,他带着我在涪陵一个叫做关庙市场的地方附近吃了碗抄手,文师傅说,这一趟可能要把一些必要的东西准备齐全,你最好是检查下自己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如果需要买就立刻去买。我告诉他,随身的东西大致上能够应付多数情况了,就是坟土还没剩下多少了,但是这城里到哪去找坟呢。他说那就好,你别担心,一会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乡下,别样不敢说,坟包到是多的是。于是吃完以后,我们沿着下坡走到了河边,打听了一下在什么地方坐渡船,5块钱的船票,我们去了那个名叫“北山坪”的山脚下。
路上,文师傅告诉我,这次带我去见的这个人,实则是他的一个故人的后人。他的这个故人早在10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告诉我,那个去世的故人姓丁,是我们这一行的,早年在涪陵本地都算得上是最老资格的前辈。解放初期就开始在行内混迹,那期间人们还比较相信,于是替人解决了不少难题。家里也有些积蓄,有人建议他从北山坪农村搬到城里来住,他却怎么都不肯。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在文革期间被打倒坐牢,几年后出狱人已经消瘦不堪。自己的一身本领都没有传授给他的独子。我问文师傅,这位老前辈既然这么有名那么我应该听说过才是,他说,他太过于低调,甚至好像是被迫害怕了,出狱后都开始有点神出鬼没,不再干什么业务,只是简单地在山里乡亲间,替他们做做法事,谁家修新房子了,他回去看风水,谁家死了人了,他会帮忙去送行,总之一代宗师,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村神棍了。我叹了口气,心想那场文革斗争,竟然可以害得一个不惧鬼神的老宗师低下头,并从此害怕起身边活生生的人了。
渡船靠岸以后,我们开始沿着一条弯弯小路朝着山上走。在走到一个分岔口的时候,文师傅指着左边一条小路对我说,你来过涪陵这么多此,知道那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吗?我说不知道,来涪陵都呆在城里,他说,那边走过去,有一个遗迹,叫做点易洞。我问他那地方是干嘛的,他告诉我,在中国古代有个叫做程颐的文学家,曾经因为被贬到涪陵,于是隐居在那儿的山洞里,终日吟诗作对,然后用自己的方法参悟《易经》。易经我当然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必修课程之一。但是从来都没有人敢说参透了易经,因为熟知些许,便能够洞晓天机了。《易经》绝对是全世界的宝贝,只不过同样也被划入了伪科学的范畴。于是当文师傅告诉我那个程颐参破易经的时候,我觉得还是有些夸大其词了。他还说,当初他被贬后,就选择了在这里隐居,住山洞,睡石床,心情好的时候喝点小酒看看江景逗逗猴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自己坐在洞内面壁沉思,皇帝的昏庸和听信佞臣的谗言,使得他空有满腹经纶和报国大志,也不得不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虚度光阴。好在他也算是个心胸豁达的人,而且在当时的文人墨客圈子里,威信也是极高的。后来当大家得知他隐居于此以后,都纷纷慕名来拜访,黄庭坚算得上其中最著名的一个,那时候的当代大书法家和文人。不过那个时候,当文人最大的乐趣却在于寻得知己,于是黄庭坚和程颐成了千杯嫌少的知己,黄庭坚在山上陪着程颐住了很长时间,在山壁上书下了许多见解和对易经的崇拜,后来被刻成了岩刻。
我说既然这地方这么有名,那么咱们先去看看去吧。文师傅说,先不忙去,我们还是先去丁家看看,我估计这次的这个事,和这点易洞都有莫大的关系。我有些吃惊,不知道那家人到底惹到了什么,竟然可以牵扯出这么久远的历史遗迹。于是一路上我不再多话,默默地跟着文师傅上山去。绕到后山以后,再走了大约1个小时,远远看到一个砖墙房子,他说,就是那儿了。附近的房子虽然不算密集,但是大多都是红土房子,于是单从房子的外形上来看,丁家人至少在当地算得上是富裕的一家人。沿途路上看到村民们竖了一个小牌子,上边写着:“野猪出没,小心包谷”。野字大概是不会写,写了个“也”。
我非常惧怕野猪,自从学艺的时候跟师傅在山里遇到过一次以后,就一直害怕。因为实在无法忘怀那种被猪鼻子一顶,然后我就连续好几个后滚翻才停下来的蠢样子,我没有在野外见过豺狼虎豹,所以野猪无疑就暂居了我最惧怕野兽的第一名。于是从看到牌子到走到丁家这一段路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我害怕,有鸭子,有牛,还有些戴着草帽从田坎里站起来的人们。快到丁家的时候,文师傅给丁家人打去电话,说我们快到了,让他们把狗给栓牢实。看来他也有惧怕的东西,起码是害怕那条狗。
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跟文师傅岁数差不多的农妇,介绍过我以后,他们俩嘀嘀咕咕走在我前面的小路上,映着阳光,实在是很像一对到山里踏青的情侣,若是身边牵着个小孩就更好了,不过我很快打消了这个调侃的念头。文师傅虽然平日里乐乐呵呵的,但是在家庭和感情上,一直是非常孤僻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八字跟天地犯冲,五弊三缺,注定要无伴终老。至于这期间他有没有卸下沉重的猎鬼人包袱而去寻花问柳,外人就不得而知,但是从他红光四溢的面色看来,这一切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到了丁家以后,那个妇女并没有先招呼我们进屋,而是对我们说她家男人现在正在床上养伤,让我们动作别太大,必要让他激动,你们先在院子里歇歇,我给你们倒杯水去,喝完再进屋吧。说完就转身到屋后倒水去了。走了很久的山路,我的腿毛们早已经被汗水紧贴而发出抗议,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息片刻了。在休息的途中,文师傅告诉我,这家人的户主就是在床上养伤的那位,也就是他告诉我的丁前辈的独生子。目前都父母双亡了,他自己又没有丁前辈那套降妖除魔的本事,就只能当个农民。不过这人还算踏实,前几年承包了别家农户的土地,自己开始种植枇杷,几年下来,日子到也过得不错。但是前几天去城里卖枇杷的时候,却被掀了摊子,枇杷烂了一地不说,自己还因为争辩而挨打。连秤杆和腰包都被城管给抢了去,说是要他交了罚款才还给他。于是第二天他拜托自己老婆去城管办公室交罚款,拿到东西以后,急急忙忙的回家照顾在床上养伤的老公,老丁打开腰包一看,发现里面钱和东西都不见了,于是开始着急地呼天抢地。我问文师傅,被偷走的钱有很多吗?他摇摇头,说老丁就是那时候给他打了电话,说了这些情况,然后说其实里面的几百块钱能有什么大不了,关键是里面有一把钥匙,多年来都是随身携带的钥匙。也跟着不见了。我说不过就是一把钥匙嘛,重新配一把不就完了,实在不行换把锁也可以呀。文师傅轻蔑的白了我一眼说,真是幼稚,那把钥匙大有来头。我问他是什么来头,他却不说了,让我待会自己问老丁。
休息得也算是差不多了,我们放下水杯,起身进屋去。老丁早就知道我们来了,进屋后文师傅先跟他介绍了一下我,并且用了“有真本事”来形容我,让我对这个老帅哥好感倍增。老丁请我们坐下,然后他自己起身,有些有气无力的捂住胸口说,这次你们一定要替我把那把钥匙找回来。房间里不知道是哪个地方,过几秒钟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此刻的我对于那把钥匙已经感到非常的好奇,而文师傅先前的描述也不完整,也许他自己都没见过那个钥匙。果然他开口问,到底是什么样的钥匙你这么着急,我只是当年你父亲快死的时候跟我提起过,说这钥匙是从他开始要祖传下去,我知道那是你的传家宝,但是我从来还没见过,不过他死的时候叮嘱过我要拿你当兄弟对待,这十几年我也没亏待你什么,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一下,到底你父亲当时给你的钥匙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老丁说是这样的,当初父亲留下的,除了丢掉的那把钥匙以外,另外还有两把钥匙和一把锁。他父亲临终之前告诉他,这把锁里面藏了一个前人留下的秘密,他自己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但是由于非常害怕自己的多言又会带来灾祸,于是他什么也不肯说,打算带着这个秘密死去。老丁说,他父亲告诉他,这把锁总共有7把钥匙,其中三把和锁他传给了老丁,剩下的四把钥匙,他已经藏在非常隐秘的地方了。之后就死了,谁也不知道藏在哪里。文师傅问,反正都打不开,你还要那把钥匙来做什么,老丁说,他活了快50年了,还是碌碌无为,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想要过得有意义一点。于是这几年他一边种植枇杷,一边就在寻思是不是该想办法打开那个锁,看看自己父亲到底留下了什么话给自己,因为父亲在临终前,还专门给自己说了,之所以不教他这些玄术,是因为害怕又落得他那样的悲惨下场,明明是在帮助人,却要被人冠以封建迷信然后受到打压,但是他的毕生心得秘密都在锁里,特意叮嘱他,即便只有三把钥匙,但是锁跟钥匙绝对不能带在一起,几样东西都要分开保存,才能避免被人拿了去,解开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