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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游春梦(6)

乍接佳音,离愁顿破。衷情既慰,能勿快然。特以疑信交参,鄙怀终有未释耳。前于七月初秋,会有瑞州客者,投一书与生。道为白家密信,阅及书意,其中云云。生固不敢疑芳卿之负约,窃又疑严命之难违也。遂尔忧疑交迫,日积于怀。饮恨含愁,卧病于床者旬日矣。无何螺川有金氏者,与杨伯素属通家。谓心慕生,欲以女妻。生恐俱失,权与成盟。比及青鸟音来,始知芳卿之不贰也。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欲背彼盟,实难启齿。卿其为我处之。原接假书,一并付览。

书后又有客思十绝。

其一云:

思卿远隔万重山,恶木无穷压故关,身恨不如王谢燕,直须飞过五云湾。

其二云:

思卿远隔万重江,素泪频弹湿绛窗,最足凭栏肠断处,闲鸥随水一双双。

其三云:

思卿远隔万重河,日月如轮去又过,无奈天边孤影雁,声声唤得别愁多。

其四云:

思卿远隔万重溪,漠漠征尘一望迷,赢得冬来秋又去,可怜红日几东西。

其五云:

思卿远隔万重滩,千里征途一剑寒,人比梧桐连夜雨,时时剩得泪阑干。

其六云:

思卿远隔万重天,百啭乡心夜不眠,客舍萧条惊岁暮,不堪重读采薇篇。

其七云:

思卿远隔万重林,梦逐凄风夜夜深,宛似蓬瀛天海外,只教相忆谩相寻。

其八云:

思卿远隔万重烟,思到穷时益悄然,争似卿家双凤枕,朝朝夜夜伴卿眠。

其九云:

思卿远隔万重云,身似梅花瘦几分,苦是愁多更漏永,凄风寒雨隔窗闻。

其十云:

思卿远隔万重关,一幅云巾几泪斑,安得奇方堪缩地,忽然相遇杏花间。

又付有杂思四首。

其一云:

忆别芳颜又一秋,残魂夜夜逐筠州,(即瑞州)

无情最是清江水,犹为离人向北流。

其二云:

落月斜侵满屋梁,孤灯挑尽意茫茫,连宵未适还乡梦,一枕狂魂泪两行。

其三云:

宝鸭香消思已阑,罗衾愁绝五更寒,可怜半夜梅花月,一样风光两地看。

其四云:

云山叠叠水悠悠,一日相思当九秋,无奈寒斋沉寂处,空阶独坐望牵牛。

后写愚夫婿刘子章拜复

玉环看毕,惊疑曰:“那假书是何人造的,却道我与张家成盟呢?”正在沉思,因见月娥背面忍笑,又回顾小莺。而小莺亦望上月娥欲笑。玉环知其中必有跷蹊,忽悟曰:“我明白了,那假书必是妹妹所造,以诳刘郎。使刘郎绝念了我的旧盟,然后附就了尔的新约。新约亦定,则今日才可同嫁刘郎了。妹妹尔道是否?”月娥遑然起谢曰:“诚然诚然,休怪休怪。只是小妹不得已而作此计者。一是情深在姐姐,一是爱煞在刘郎。只要聚首终身,才算毕生愿足。至于专房正位,小妹焉敢望之。”玉环曰:“吾等同体同心,又何嫡庶之别。只是此中缘故,我却未晓到来。其在刘郎,素闻妹妹之芳名,见妹妹之佳作,固无不愿。妹妹乃深闺素守,却从何处拔识刘郎,就起终身之计呢?”月娥曰:“因一日刘郎射雁闲游,误至敝居,是以相识。然那时不过聊通姓氏,却未曾道及其他。”玉环曰:“即是偶然相识,怎又将我私盟私约,亭前饮酒,席上和诗,以及所赠绣包之事,一并都说出来。何交浅言深如此?”月娥笑曰:“这又是因一夕,妹妹到刘郎映雪斋中,与郎同寝一宵。问得此绣包之故,是以言及耳。”玉环惊问曰“妹曾与郎同宿耶?”月娥答曰:“然也。”玉环声低笑问曰:“起来裙带短些儿否?”月娥曰:“姐莫非疑有云雨之事耶?无之,无之。”玉环哑然笑曰:“尔何瞒我之甚也。佳人才子,乍得同衾。况一个是孤客萧条,一个是深闺寂寞。拟其相须之急,有不啻饿鸡之见谷,饥虎之得羊者。而谓其徒同衾枕,不起拨云撩雨之情,有是理否耶?”春花亦曰:“佳秀初逢,竟不举事,天下也断无此愚士子,天下也断无此呆佳人。想是怕小姐怪他先尝,故不肯直招耳。”月娥曰:“二位那知其中缘故。”乃将昔日男装会刘生之故,细细说来。且曰:“尔道如此蹈险履危,方能干成此计,则吾情之苦为何如也。”玉环笑曰:“原来如此,妹妹此举,可谓入虎穴而履虎尾者也。倘被刘郎看破,奈何,奈何。”月娥曰:“小妹所为,断无失着。即或被郎看破,当亦似姐姐和诗饮酒作如是观,不至就及于乱也。”秋月在旁曰:“二位姐姐,尔嘲我,我嘲尔,几至笑煞了人。”玉环笑曰:“不是这般,怎得恁多笑话呢。”于是谈至五鼓,方才安眠。

次日午饭后,玉环正与月娥同床倦寝。忽秋月入房报曰:“刘郎归矣,现来在花下,潜待小姐出来。”玉环、月娥闻报,都惊喜得连忙下床。连花鞋儿都忘记穿了。玉环挽住月娥曰:“妹妹且谩些出。尔只消靠着纱窗暗窥,待我戏一番刘郎与尔看看。”于是一面说,一面怒狠狠的走出小门。绕花喝曰:“今日鸟雀惊喧,定有偷花贼潜伏在此。”刘生趋出曰:“是小生,不是花贼。”玉环叱曰:“我不管尔小生、大生,入到此处便要以花贼问罪。”生惊问曰:“小姐莫非不认得刘昭否?”玉环愈怒曰:“怎么不认得,尔这薄幸郎。我当日只道尔是个好人,谁知尔欺心背约,贪得无厌如此。”刘生曰:“小生如何欺心背约,贪得无厌。请小姐详之。”玉环曰:“说来越发令人烦恼,尔昔日与我说甚么话,怎么才往吉安半载,竟就与月娥约个新盟。将我的旧盟,看得水流般淡,尔道可恨不可恨。然又何止月娥便罢,依尔这色中饿鬼的意思,便教有十个、百个、千个、万个,都一般消受起来方才足尔的愿哩。”刘生怅然曰:“月娥之约,非小生故意为之。望小姐息怒开心,待小生申诉一遍。”玉环曰:“此故我已知之,何消再说。只是尔我既不相念,便好到吉安去,与月娥做好夫妻,快活无忧。莫再来此,缠缠扰扰了。”刘生欲辩无从,欲言不得,正在惆怅。忽闻隔花有人笑且来曰:“刘郎莫要听他,他惯要戏耍得好不顾人死活的。”玉环顾之,乃月娥也。乃抚掌大笑起来,长吁一声,执生手曰:“半年思望,一日三秋。体弱不胜衣,为郎憔悴多矣。”生亦吁一声,正欲致语,而月娥已至。生惊问曰:“佳人莫非金小姐否?”月娥徐徐答曰:“然也。”生曰:“来几日矣?”月娥曰:“昨日才来。”生问玉环曰:“今日两地成盟,洵为误事。但未知尔二家如何处置?”玉环曰:“吾等都极愿同侍郎君。昨日家君亦有此话。”刘生跃然喜曰:“如此绝妙,这真是我刘昭三生之福了。只是这段因缘,出于无意。昔日未知何人,传此假信。遂至与金姐成盟。”玉环笑曰:“君欲知造假书之人否?”因代月娥诉说,自与君花前迎面,情爱交深,故特改装相寻。以及用假书计,如此如此,一一说明。刘生听了,如梦初醒。顾月娥曰:“然则,昔夜同宿的黄公子,莫非小姐否?”月娥点头微笑曰:“然。”生哑然笑曰:“我只道世间那有如此的风流才子,如此奇人奇事,怎一向全不知道来。”玉环曰:“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生曰:“以孟德之足智善疑,犹落阚泽假书之计。况我非孟德之智,无孟德之疑,而能出此圈套耶。”于是相视大笑。

正谈得酣畅,忽月娥之舅小哥,由小门走出池上,投石戏鱼。玉环恐生为小哥所见,因喝曰:“哥儿,尔来此做甚么?”小哥置若不闻,投石如故。玉环乃指月娥曰:“尔阿姐骂呵,尔还不快些回去呢。”小哥见了月娥,方嘻然闪入小门儿去。俄又闻白夫人谓金夫人曰:“今日云晴雪散,正好看看梅花哩。”生闻之,急潜出园门而去。明日,白公遂修一信,达知刘公。详言三家联婚之故。刘公见信,唤刘生问个明白。生以那时分头择配,各不相知对之。刘公大喜曰:“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此天缘也,不可不从。”于是三家合订吉日,以来春三月十五为佳期。未几度过残冬,已至三月十五。是日也,竹外蝉喧,雅韵奏求凰之曲。花间鸟语,清音谐引凤之箫。萍开寸寸之心,柳结重重之眼。绿纱窗下,祥开好女之花。白玉阶前,瑞兆宜男之草。一天烟景,满地风光。这边刘生,着了锦花紫袍。系上卧狮玉带,服饰冠履,悉用朝仪。而外面仪卫森罗,伺候门外。须臾,雷炮轰处,刘生已登彩轿。鸣锣擂鼓,望白家庄而来。一路上弦管纷纷,旌旗淠淠。马嘶炮响,震地惊天。所历城市村乡,男女争观,无不喝彩。比至白家庄外,白公已冠服齐整,趋出迎之。引进华堂,行奠雁入赘之礼。奠雁既毕,忽闻朱门响处,一群侍女:有藏羞的,有带笑的。扶出两位新人。玉金铃,珊然可听。于是登堂行礼,刘生中立,玉环就左,月娥就右。先拜天地,次拜白公及二位夫人。然后新郎、新人一同交拜。拜毕,月已东上。众侍女秉烛照路,引新郎新人同入洞房,以宴合卺之欢。时房中列着三席,如品字形。刘生居中席,玉环居左席,月娥居右席。真个炉香透鼻,烛影迎眸。而洞房之中,璧缀浮花,墙罗明镜。芬香辉丽,宛若瑶台。既而秋月弹琴,小莺吹管。春花手按拍板,唱喜团圆。而诸侍女等,或添香,或剪烛,或打扇,或献酒,或登肴。侍立纷纷,各司一事。刘生阳阳畅饮,喜的是良缘佳偶,乐的是美景良宵。窗前之花月交辉,席上之管弦叠奏。一时侍女渐散,刘生乃唤春花谓曰:“我想佳人越是小打扮越好看。尔可代二位小姐,脱下锦巾,解落绣服。并金玉珠翠之类,一概捐开。庶几秀色可餐,使我得味外味也。”既捐妆,生又令玉环、月娥移就中席,殷勤劝酒。刘生左顾玉环,右窥月娥。但见,酒至则染朱唇而微饮,肴至则启玉齿而轻尝。飞杯闻豆蔻之香,着语见樱桃之破。含羞带笑,无限娇态。微窥一回,不觉哑然失笑曰:“我平生有三乐,待我念与二位小姐听来。十年读尽五车书,二八青春已唱胪,今日桃源花发处,一钩香饵钓双鱼。

二位小姐听了,微笑曰:“郎君的是风流才子。这番缔好,妾辈实与荣焉。”刘生笑曰:“今日吾等因缘,莫为而为,莫致而致。一似鬼神弄就,天地生成者然。况小生旧岁春间,梦与二位小姐相会。因缘遇合,默默中早已铺排。不然梦幻偶然,何今日一一恰合如此。”玉环曰:“良缘由宿缔,佳偶自天成。斯固理之所自然,事之所当然,情之所同然,势之所不得不然者也。古来王谢佳偶,卢李良缘,虽云事出人为,而实缘由天定也。”刘生大喜,乃于襟间取出玉环所赠的鸳鸯绣包。以调玉环曰:“卿今夜可以交颈否?”又于袖间,取出月娥订盟的金如意,以调月娥曰:“卿今夜可称如意否?”说讫,仰笑称快。玉环、月娥,忍耐不住,都低头含笑起来。刘生此时,红梦情浓,目视春花秋月。二人微笑会意,遂彻出酒席,掩上朱门。生等三人,携手上床,作同枕之会。生此时左偎软玉,右抱温香。魄丧魂消,刻不自禁。于是推心致语,欲试新香。玉环先推月娥,月娥又转推玉环。生笑曰:“长幼有序,吾当次第及之。”遂先与玉环,暗脱罗裳,轻松绣带。玉环推辞不得,但附刘生耳边低笑曰:“这般事节,真个羞人。”生亦附耳低笑曰:“就羞也奈得甚么?”于是先试玉环,次试月娥。妙趣浓香,不堪言喻。斯时也:鸳鸯带下,拨开一点胭脂翡翠。衾中装就,满天云雨。左一个半推而半就,右一个且畏而且羞。开玉股以迎欢,咬朱唇而索味。笑当暗处,潜教柳叶眉舒。兴到狂时,那管梅花骨碎。关兮摄魄,阵也迷魂。听屑屑之微声,始称痛而继称快。抚殷殷之雅意,此争妍而彼争怜。如此风流,人间仅有。这般快乐,天上全无。

事毕,玉环、月娥各以锦巾,抹取娇娘腥红,以示征信。生笑指曰:“此妙物也,珍之,藏之。”是夜,刘生连战四番。前则先玉环,而次月娥。后则先月娥,而次玉环。自后二人,轮夜居先,轮夜居后。居无何,玉环、月娥,请于白公与金夫人。乞以春花、秋月、小莺等从媵,以供朝夕侍奉之职。许之,生大喜,遂纳春花等于侧室中。是年冬十月刘公以疾置仕,生乃携玉环、月娥、春花、秋月、小莺等,拜别白公夫妇及金夫人等。随刘公以归崇安。路至中途,一日,刘生于船中,望见江边树下坐着一位少女。一青衣侍女,伴坐其旁。呼爷叫娘,痛哭一会。遂相与携手,同投于江。生大惊,急呼舟子捞救。两个舟子翻身入水,齐喝一声,一并都救上船。那少女哭声未希,仍要向外赴水。生急令春花扯住,随教秋月取出两袭新衣,与他们换来。那少女与青衣盼望一周,只得走入内窗,将衣更换。既出,以巾拭其肤。生顾之,真绝色也。生命之坐,叩其姓名籍贯,以及投江之故?那少女连叹数声,答曰:“妾乃延平府,将乐县人。姓朱名雪香。这侍儿名紫燕。妾父朱明,以乡试第一,授松滋令。妾年七岁,母氏先亡。十二岁,而妾父又亡。继母蔡氏,偏爱亲儿,将妾日加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