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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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血色浪漫(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十天并不是多么长的时间。德王爷派了四个女杀手保护风华,这四人本沿用的是德王府的招式,近来方才学习了几套江湖功夫掩人耳目,风华近日来也常与她们切磋磨合,回来后又忙于陪伴小远,只与罗依匆匆见了一面。

真的是匆匆。

他从德王爷的书房出来,恰遇到罗依进门。

是错觉,是光线?近十天不见,风华觉得罗依又瘦了许多,依稀还有一些病态。他希望这是一种匆忙导致的错觉,但罗依对他那匆忙的一笑,苍白的笑容,明显与记忆里的灿烂明媚有些不同。

战争还在继续,失利仍然不变。按理说,景国的女人们个个叱咤风云、烈性强势,是绝不会甘愿将这份权利拱手送人的,可偏偏硕王爷的亲信却越来越多,亲明派甚至几乎不再是地下,而渐渐明目张胆起来。传言那些被俘的女将,有的被拷打致死,有的则沦为明国军奴供男人玩乐,难道景国的其他女人害怕负隅顽抗也会落得此番下场,所以才站在了硕王爷那边?这似乎不大可能,没有人会愿意屈从,更何况这些受到百年女尊教育的女人们。那么,除了有利可图,就再也不会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只是风华最近还没空与德王爷详谈此事,不知道罗依递来的情报到底如何。

但不管怎么说,罗依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硕王爷显然没有完全信任她,因为她至今都无法进入“高层会议”,而由此引发的结果就是,她得不到最关键的情报,单凭几封模棱两可的信件,罗依也无法让德王爷满意。如果亲明派再多一些,而德王爷还搞不清硕王爷到底如何拉拢人心的话,想必罗依对她也再没什么用了。

而另一方面,罗依无法成为硕王爷真正的亲信,作为“酒肉朋友”,她汇报情况的寥寥几面,也全然不能让她有机会拿到金牌。她又浪费了十天的时间,她距离被时间扔回去,肯定又近了不少。

一方面是为了帮助德王爷和罗依少一些焦虑,一方面是为了未来的金牌着想,风华知道,即使他不忍心伤害罗依,他也不得不演这场戏。

行动当夜,风华早早的便在酒楼二层的一个雅间里等候着,从这里的窗户,正巧能看到外面的入口处。他一直耐心的等待,直到日落时分,终于看到罗依、硕王爷以及肖像上的女人甲走进了酒楼。

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小二引领着她们三人路过他所在的雅间,他可以听到罗依的笑声,她的笑声很开朗,也很浮夸,他可以感到她内心的紧张。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眼前的沙漏倒过去又正过来,天色渐渐漆黑了下来,风华终于将那枚小巧的沙漏收入怀中,和其他四个杀手一起蒙上面孔。

这一切都像演戏,冲入硕王爷所在的雅间,杀死肖像上的女人,与硕王爷的护卫搏杀。

从风华闯入雅间的那一刻起,罗依就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亲信应该有的舍生忘死,她挡在硕王爷跟前,惊恐的注视着前方乱成一团的打斗,两条腿其实已经软得有些站不住脚。出于德王爷自己才知道的原因,她尚未告诉罗依今夜行刺的人是风华,因此罗依完全不知道这个杀手分寸如何,自己一会儿到底会被“伤害”到什么程度。

只见风华先踢倒了一个护卫,借着这护卫的身体发力,施展轻功,越出了打斗的重围,挥剑向硕王爷和罗依刺来。

“王爷小心!”罗依喊道,从挡在硕王爷跟前变成了抱住她。

风华暗自狠了狠心,让剑刃划过罗依的胳膊——根据计划,只要其余四人看到罗依受伤,就会跳窗而逃,把整件事情做得都如同一次失败的行刺——可是就在他的剑与罗依胳膊碰触的时候,就在罗依疼得仰起头时,风华耳边听得“砰”得一声巨响,随后,他的肩膀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

这个肩膀,在不久前被那虐杀狐妖的道士用剑穿透,刚养好没几天,又再次受伤。风华现在根本顾不上看是什么伤了自己,只觉得整个肩膀火辣辣的疼,简直比刀剑刺上去还要痛千万倍,他扔掉了手中的剑,摔倒在地。

硕王爷放下了手中的火枪。

这一声枪响,让屋内的人都停止了打斗。风华用手捂着受伤的肩头,鲜血汩汩的从指间流出,他痛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可依然咬着牙扭头对几个吓傻的女杀手喝道:“快走!”

还好明朝的火枪不能连续射击,在硕王爷准备发第二枪时,已经有两个女杀手跳窗而逃,其中一个在打斗中被杀,另一个后背被砍了一剑,没来得及离开。有两个人去随即去追捕,另两个人踩住了受伤的风华。

这一声断喝,让罗依知道了眼前的蒙面人是谁。

顷刻间,仿佛有巨大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的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受伤的胳膊血流如注。

“罗依!”硕王爷赶忙道,弯腰搀扶她,还好,她误以为罗依腿软是因为受伤和惊吓过度。

一个护卫揭开了风华蒙在脸上的面罩。

“风华……”硕王爷呢喃着,眼睛微微眯了眯,从风华身上移到罗依身上,满目疑惑,但还好并非全是猜疑。

罗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这回可谓是“的的确确”受到了惊吓,而且,她几乎恨透了德王爷。好狠心的德王爷,为何要派风华来执行这项任务,她不是对他旧情复燃了么?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罗依的眼睛对上了风华冷漠的目光,他的冷漠在无言的提醒着她,不管事态发展成什么样,他们都要把戏继续演下去。

所以她没有掩盖露出的震惊,但却拼命用尽全力忍住眼泪。她不能哭,现在可不是软弱的时候,计划失败了,她必须赶快想办法……快想啊……她强迫自己,怎么才能脱身,怎么才能保住风华。

硕王爷将目光从罗依身上收回,她依旧安慰的搀扶着她,随后对赶来的人吩咐道:“把这两个刺客压下去,请张御医到王府为罗姑娘疗伤。”

罗依软弱的依靠着硕王爷而立,眼睁睁看着风华和另一个女杀手被人押走,她看到他肩头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可是她除了流露震惊,其他的神色,却一丝都不能泄露。

“你还好吧,罗依?”硕王爷关切的问候,仿佛隔了很长的时间,才传到罗依的耳朵里。

“我……还好,多谢王爷关心……”罗依回答,她用尽毕生的力量克制着声音里那丝绝不能有的苦涩感,因而,她那被修饰过的声音,听起来甚至都不太像自己的了,“只是……我没想到,此刻是德王府的。”

“是不是德王府的,得审问以后才知道,不能因为刺客是风华就妄下定论啊。”硕王爷对她说,亲自搀扶着罗依往楼下走,随后还吩咐其他人做些别的什么事。

至于硕王爷还吩咐了什么,罗依就没有听到了,她只听到了“审问”二字,心中狠狠的向下一坠,死灰一般的归于了寂静。

由于风华刺伤罗依时,正巧又被火枪击中,他的力度终究没能拿捏匀称。罗依左臂上被划破了一个大裂口,前半段伤得浅,后半段伤得深,经过张御医包扎后,又服用了些安神止痛的汤药,这才在小厮的服侍下卧床休息。

以硕王爷的观点而言,不管风华是不是德王爷派来的,现在罗依带伤回去,终归是不明智的,她“强迫”她必须卧床休养一夜再作计较。罗依本不愿就这么躺下,她认为自己应该更多的参与这件事,起码今晚,她必须知道风华的下落如何……可是,那张御医的安神药好像也过于立竿见影,她服用过后不一会儿,就不由自主的昏昏而睡,一副安神药,俨然成了安眠药。

这边安抚罗依休息后,硕王爷便来到了地牢里。

风华的上衣已经被剥下,肩膀包扎着厚厚的绷带,看上去也已被处理了伤口。不过,为风华取子弹和包扎的人,显然不会像对待罗依那样手段温和,取出那没火枪子弹后的风华,已经疼得面无血色了。

“我从未想过,要以这种方式与你相见。”硕王爷说,来到风华面前,借着地牢里墙壁上的火把光线,细细的审视着他俊美的容颜,随即叹了一声,“原来你不光长得美,还会武艺……来头不小啊……”

风华没有说话,一半是因为伤口剧痛耗费了气力,一半是因为他正在想如何应对。

“是姐姐派你来的?”硕王爷问,捏了捏风华的脸颊,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她怕我不信罗依,所以你们三个就联袂为我演一出戏,对不对?”

“不是,”风华说,他虽然不想说出德王爷,但心中飞速权衡,供出一个摄政的王爷总比把无依无靠的罗依拉下水强,“罗依背着王爷与你勾结通敌,她和你都理应受死!”

“你撒谎。”硕王爷立即对此话做出了判断,“那一剑,你到底是冲着我,还是冲着她?为什么伤口先浅后深?为什么你失败后能这么冷静?”

风华笑了一下——尽管他知道以目前的形式,实在没什么可笑的——

“我若杀人,只管杀一个是一个,冲你还是冲她,都只为除掉景国叛徒,”他说,“若不是那一枪射伤了我,那罗依早就死在了我的手下。”

“说得倒还挺大义凛然的,要是换成别人,想必也被你骗去了几分。”硕王爷说,嘴角抿出一个轻笑,“可我不是那么好骗的,我也不喜欢有人对我撒谎。”

她说罢此话,对风华两边的狱卒示意了一下,狱卒当即心领神会,将风华押解到一旁的刑架上,脱光了他的衣裳,把他以“土”字形牢牢的捆住。

风华早已料到自己难逃拷打,况且从隔壁地牢传来的女杀手的惨叫,他也能猜出硕王府拷打犯人的手段几何……他看到一个狱卒拿起沾了水的鱼鳞鞭,心中暗暗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毕竟,他是个颇为坚强的男人,鱼鳞鞭的抽打,历经坎坷的他还是能承受住的。

硕王爷见状,举手制止了拿鞭子的狱卒:“暂时不要用鞭刑,”她说到此处,转向风华,依然带着那抿着嘴的轻笑,“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充公贱奴,藤条鞭子早已司空见惯,这鱼鳞鞭,明日再用不迟。”

狱卒得了令,随即放下了鱼鳞鞭。既然硕王爷有所暗示,这些狱卒便也不再按老套路走,便从里面取来了火盆、铁签、细竹签,将竹签泡入一个铜盆内,又把铁签细细的烤了起来。

“风华,若以明国理论,你也算是个英雄男儿,”硕王爷又对风华说道,“不论男女,只要是英雄,我一向爱惜……我再问你一遍,是否是德王爷授意、罗依配合,与你一同谋划,想要行刺我?”

风华下意识的瞟了一眼火盆上的铁签,已经烤得通红,两个狱卒也准备好了随时用刑。

风华从火盆上移开了视线,暗暗的深呼吸了一下,沉声道:“我已经说过,是德王爷要除掉景国叛徒。”

硕王爷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声,她没有说话,但两个狱卒已经明白,王爷是要她们“教训一下”这嘴硬的俘虏。

两支铁签,一左一右,烙在了风华胳膊内侧的嫩肉上,窄窄签柄与皮肉接触,发出细微的“磁”声,而尖锐的铁签顶端却穿透了皮肤,抬起铁签后,可以看到风华的皮肤被刺出两个焦黑的小洞。这种痛楚,说剧烈,也不是很剧烈,说不痛,却又完全能感到烙刑的钻心。

而这两个狱卒也并非烙两根铁签就完事,旧的铁签冷却,就不断有新的铁签补上来。不止他胳膊的内侧饱受烙刑,就连双腿的内侧,也免不了这样慢火烙烤的刑罚。静谧的地牢没有多余的声息,只有不断烙在皮肉上发出的“磁”声,风华一直紧咬着嘴唇忍受着这种慢慢煎熬的行刑——他的胳膊和大腿内侧,细细密密的排列整齐着烙刑的铁签印,每个印记顶头都是被戳坏皮肤的焦黑窟窿,这样的烙刑足以看出狱卒的老辣——没有流血,但皮下脂肪的确被烧焦,烙印都肿了起来,这样肿胀的伤口,可谓是对日后的拷打埋下伏笔。

期间,有狱卒将一张写好的供状递到风华眼前,硕王爷没有再多费口舌,只是无言的告诉他,如果画押,刚开头的拷打就会到此为止。

然而风华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大不了被当做肉串一直这样烤烙下去,反正这样的痛楚并没有超越他的极限,要他画押,简直妄想。

狱卒拷打犯人,常常最爱看他们痛苦扭动着身体,听他们悲惨的哀号。可今天的拷打不同寻常,没有问话,也没有惨叫,如此静谧的刑责,让这些老辣的打手们颇为不爽。硕王爷一直背手站在风华跟前默不作声,但从她渐渐阴冷的目光中,狱卒已默契的得到了某类许可。

因而,当风华以为还会有铁签烙上来的时候,却忽然感到有尖尖的东西抵在了他的指尖。风华本能的扭过头去,看到被捆绑的右手上,一根竹签已经抵在了他的食指上……然后……没有预警、没来得及准备,竹签子从他的指尖钉了进去,竹签碰在骨头上,崩裂成了无数根竹丝,从手背、手心穿了出来……

风华仰起头来,从喉间迸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号,终于打破了这宁静的拷打氛围,他眼前一黑,疼得昏了过去。

一桶凉水泼上来,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硕王爷依然不说话,狱卒依然把供状递到风华眼前,而风华也依然拒绝画押。

硕王爷笑了,笑这场拷打怎么变成了一套定义、一套模式,不过她不想打破这种模式,只是挥了一下手。

第二根竹签钉了进去,接着是第三根、第四根……每一根竹签先前都在烈酒里浸泡过,除了十指连心意外,所造成的额外痛楚,可想而知……硕王爷只是默默地看风华昏过去又醒过来,听他不断的哀号,这也是模式之一,不是么?她完全可以不用风华本人亲自画押,但她不想打破规矩,更不想坏了这游戏一般的模式。

毕竟,游戏规则一旦打破,明天罗依还怎么陪她来演下去?日后姐姐还怎么陪她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