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失宠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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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牌现身

鞭子打到一百二十下,罗依终于喊了停。

冰凉的盐水从风华的头顶浇下,风华身子向下坠了坠,胳膊的拉力拽得绳索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只是咳嗽了几声,但却未曾从昏迷中彻底醒来。

罗依抬起眼,看到风华的头无力的靠在胳膊上,一缕头发还被他咬在嘴里——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和她赌气,丝毫不肯喊出一声痛来,宁肯把嘴唇咬破、将银牙咬碎,也绝不妥协她一句。她抿了抿嘴角,对那拎捅的贱奴说道:“再泼!”

贱奴看了一眼风华那惨不忍睹的后背,心中不忍,却也不敢违抗命令,打来一桶无盐的凉水照着风华的后背泼了上去。

风华闷哼了一声,仰起头,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撑到了身体的极限,纵然对罗依有着满腔鄙视、满腔怨恨、满腔怒火,却也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是隔着凌乱的发丝,轻蔑而冷漠的看看她,随后闭上了眼,又无力的垂下头去。

罗依吩咐行刑的贱奴将风华松绑抬回去,又命人将阿宁叫来,取出她行李包中的云南白药粉和一盒消炎退烧药,教给阿宁如何上药喂药……如此这般的叮嘱完了,当几个领命的贱奴都散去,当屋内终于只剩她一人时,她这才如虚脱般的坐在了炕沿上……屋中已是万籁俱寂,可耳边却还回响着那皮鞭的呼啸声,那么清晰、那么刺耳,仿佛这噩梦还在延续,逃不开也避不掉。

她烦躁的猛然闭上眼,希望能驱赶那残酷的声音,可黑暗中风华受刑的情景却越来越清晰,风华那倔强的脸也丝毫不能抹去。胸口憋闷、钝痛阵阵,何等奇怪,她自己都丝毫没有意识,眼泪却已不知不觉无声落了一脸。

她不知这泪的含义是什么。心痛,恐惧,抑或是……她还怨恨风华侵、犯了她的自尊?

一百二十鞭,风华,受得了么?

他若病了,她倒还能想办法医治;可他若……若是死了呢?她对他说的最后的话,是斥责他没资格给小远做表率,她对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强作镇定的监刑。

罗依感到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头痛欲裂。她很想亲自去看看风华的状况,她更想解释这一切:她想告诉风华,她的斥责也许有些过分,可那是为他好,她是在拯救他的堕落,她甚至是为了保全他的健康;她想告诉风华,她是为了不让刘管事误解方才强忍监刑,她不是假仁假义,她对他的关切都是真心的——她想把这些恩恩怨怨都说清楚,可却又莫名的害怕,害怕与风华直面相遇、害怕听到他要说的话、害怕面对那双冷漠的眼睛。

她把自己关在黑暗中懊悔辗转,却又不肯也不敢前去探望。而一墙之隔的贱奴院里,阿宁已帮着风华在炕上趴好,在另一个贱奴举烛照亮下,只见风华后背的伤口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道鞭痕压着一道鞭痕、裂开的皮肉叠加着裂开的皮肉,鲜血依然缓慢而无声的从翻卷的伤口中流出,即便是昏暗烛光,也依然触目惊心。

阿宁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洒在风华的伤口上,风华疼得不住的倒吸冷气,将头埋在臂弯里,紧紧握着拳,肩膀痛得不停颤抖。

“唉,略忍着点吧,”旁边一个铺床的年长贱奴叹道,看着风华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摇摇头道,“咱们既然充了公,就该认了这命,本本分分的——你今日在醉花楼,怎能拉脸子耍脾气呢?”

阿宁的手停滞了一下,随后又垂下头去为风华上药。

这屋里除了风华,也只剩他知道原委。可怜风华前脚见了儿子一面,又与罗依争吵一番,他又是这样一个脾气,回到醉花楼自然再无心情伺候客人,落得客人不满、老鸨儿发怒,到头来受苦的,却仍是自己。

“就是,唉,”为他举烛的贱奴也叹道,“风华,你这脾气到底也该改改,刘管事今日是大发雷霆了,若非幸而还有罗管事,今日你可就要被活活打死了啊。”这贱奴一面说着,一面看着光下那可怖的伤口,与那年长贱奴一样,也一并劝他:“你这般倔强,不肯认命,又是何苦呢?”

“命……命是什么?”风华沉声道,挣扎的抬起头,看着劝慰他的两个贱奴,明知他们说的有理,却依然心痛他们的愚昧不幸、愤怒他们的乖顺不争,实在禁不住心头这股冲同之情,强撑起身子说道,“命长得什么模样,我们有谁见过?如此虚无的东西,又为何要自欺欺人的去认它?贱奴又如何……贱奴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何只须别人有喜怒哀乐,我们略表露些情绪,就要挨这一顿打?”

他说到此处,因牵动了伤口,疼得不得不暂且沉默片刻,复又想到罗依的种种寒心行为,更是怒火攻心,便又继而道:“而她们……自命清高、假仁假义,为何却不受责罚?真性情的人受苦命短,伪善自私之人却富贵延年,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众人听闻风华这一席话,自知他那叛逆的怪念头恐怕又来了劲。若换做几年前,他们兴许还与他争辩、劝慰一番……如今他们都已了解了风华的性子,知道他自幼受了大明国的禁书蒙蔽,况他蒙蔽极深且又固执己见,便也都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得安慰她好好养伤,又喂他喝水吃药的照料一番,这才各自睡下,暂且无话。

却说翌日一早,一夜几乎未眠的罗依方才起床,就听门外贱奴报信,说德王府派人来请她入府吃早餐。素来只听人请吃午餐晚宴,何时有人请吃过早餐?这是景国的习俗,还是昨日小远回去有了什么事情,今早德王爷才找她入府?

罗依惯性的想要去找风华询问,可念头刚起,却又忽而意识到——她与风华已经彻底翻脸了——这个不可谓不残酷的现实,让罗依顿时没了兴致,应了外面的贱奴,胡乱梳妆了一番,便泱泱的随人进了王府。

她与引领的人一路走进花园,而花园之内,又有一处拱门的小套院。进了套院,就见一处水上搭建的曲折矮桥,过了这座桥,便进了一处名为“落雨轩”的八角亭。只见亭内已有丫鬟备好了茶果糕点等早餐,德王爷正坐在一张圆桌前,左侧站着小远,右侧的凳子上则坐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美丽男子:但见这男子锦衣华服、珠玉加身,虽不如风华那样俊美脱俗,却也是眉目灵秀、令人眼前一亮。

德王爷见罗依走进,起身与她互相抱拳行礼,其后伸手一揽那锦衣华服的男子,搂着他的腰身让他来到罗依面前,复又道:“这是本王的内侍风凝——风凝,还不见过罗姑娘?”

唤名风凝的男子闻言,垂下眸子,拜了一礼,莺声细语道:“奴家风凝,见过罗姐姐。”

如此娇媚之容、娇柔之态,比罗依见过的女人还要女人,她心里当即有些过电般的肉麻和审美感的抵触,脸上却只得强颜笑着赞道:“不愧是王爷的内侍,果然是芳华绝代,漂亮得都有些炫目了。”

德王爷闻言朗声一笑,宠溺的看了风凝一眼,满目含情,与那日看风华的冷酷神色截然不同。风凝听闻这声夸赞,面颊一红,娇羞的垂下头去抿了嘴儿笑,身子微微向后了一些,又向罗依拜了一礼以示感谢——何等伪娘娇柔的风凝,其柔骨媚筋,恐怕连现代的人妖都恨不能及——想必德王爷已受够了风华的锋芒毕露,这回挑选正君,自然走向了另一个审美极端。

几个人坐下寒暄一阵之后,德王爷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小远,这才对罗依叹道:“小远这孩子,多少年未曾露过笑容,昨日与罗姑娘出去,回来之后,脸上竟有了笑影……本王……”德王爷说到此处,似乎有些情感动容,略停顿着调整了情绪,长叹一声,似乎接下来的话也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点了点头,“罗姑娘对小远这番好意,本王很是感动、也……甚为感谢。”

从那日的客栈相识,到此刻的相对而坐。现在,罗依才终于看到了德王爷那难得流露的母爱,她知道自己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在这威严冷酷的外表之下,德王爷依然存着女人天生的母性……想必她对小远的爱,丝毫不比风华的少……只怕,还要比风华还要多几分难言之痛。

风华思子深切令人同情,王爷难言之痛令人唏嘘。而这幼童小远,却无辜受难,承担了父母恩怨的重担,则更是令人痛心至极。

“王爷言重了,在下也只是受您之托、忠您之事,”罗依意味深长的对德王爷答道,果然见到德王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便又问,“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懂——侍官大人曾说,小远是受了管事娘子的惊吓方才有了心病,既是如此,如今那管事娘子是否还负责教导他?”

“不,那管事娘子,本王早已赶出府去,”德王爷说道,“只是这孩子已落下病根,怕是,好不了了。”

罗依听闻,正要告诉德王爷如何从心理上鼓励小远与外界沟通,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又见德王爷与风凝闻声起身,便也赶忙跟着站起来,扭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鹅黄翠竹束腰箭袖的女人边与随身的一名男子说笑,边走进了亭内——看见这女人的一刹那,她忽而感到心血来潮、心头攒动不安,并非因这女人与德王爷一模一样,而是因她的腰带上镶着一枚双龙戏珠的金牌装饰。

罗依一面由德王爷将她引荐给这笑声朗朗的硕王爷,一面暗自细细品味那心血来潮的躁动感。胸膛中那颗火热的心,仿佛犯了心脏病一样狂跳不停、气血翻涌,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异常的波动,无一不证实着,硕王爷腰带上的这枚金牌,就是带她穿越的信物。

原来近日王府内的春花盛开烂漫,德王爷专程请了罗依、硕王爷及其夫侍,前来品尝晨露浸泡的花瓣早茶,享用花瓣米粥与花瓣点心。

身为政客,德王爷对罗依先前那套胡诌海吹的“昭国政法”竟颇有兴趣,今早做东请客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让罗依再讲讲昭国的政法奇闻,让硕王爷也一同开拓见闻。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罗依今早可谓吃尽了当日胡诌骗人的恶果。硕王爷虽与德王爷一母同胞,却俨然不似姐姐那样稳重寡言,她的脑筋相对比较活跃,常常打断罗依问一些细节问题,又突然回顾上一个话题,搞得罗依不得不牢记每一句谎话、筛选每一个字眼,又要说得逼真、又要应对提问,紧张谨慎、苦不堪言。

直到晌午十分,这桌噩梦般的品花宴方才散了。罗依借口身子突感不适,总算才免去继续午宴的折磨,从德王府逃离出来。

许是那花瓣宴席让她有些过敏,许是那金牌感召让她不能承受,许是那一上午的信口开河让她疲惫不堪,她只感到一阵阵的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半路便下了马车,打算散散步、透透气。

她沿着街道走了一阵子,快到拐角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个白衣白裤白发的老妇。这老妇见到她走来,先自停住了脚步,见她要与她擦肩而过时,便伸出手来拉了罗依一把,随后和善一笑,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从中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