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王”脱下西装外套坐下，对另三位赌徒说：“请。”赌城里的人从没见到“赌王”输过，他那双青筋突暴的手拿牌时，只听到纸牌的声音，那牌在他手中忽多忽少，唰唰地进进出出，看得秦天眼睛都酸了。有一次“赌王”喝醉了酒，对秦天说：“赌博全靠一双眼睛一双手，眼睛要练成爪子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
那一天，西龙来了，西龙说话时南腔北调，光听他的口音，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是闯荡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道上很多人都听说过他，西龙不穿西装，一身黑衣，和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帮他提着两只很大的密码箱。
那天“赌王”和西龙的赌局，实在是精彩，赌城里挤满了人，“赌王”和他们三个人赌。西龙身后站着一个跑腿的，托着一盘干毛巾，西龙不时取过一块毛巾擦手。他不拿湿毛巾拿干毛巾擦手，大家看了都觉得稀奇。他擦手时那副派头像是刚吃完了饭似的。起先西龙一直输，他看上去还满不在乎，倒是他带来的两个人沉不住气，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唉声叹气。“赌王”一直赢，可脸上一点赢的意思都没有，“赌王”皱着眉头，像是输了很多似的。他脑袋垂着，眼睛却跟钉子似的盯在西龙那双手上。“赌王”年纪大了，半个晚上赌下来，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汗水渗了出来，“赌王”说：“一局定胜负吧。”西龙从盘子里取过最后一块毛巾，擦着手说：“没问题啊。”他们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桌上，钱差不多把桌面占满了，只在中间留个空。每个人发了五张牌，亮出四张后，西龙的两个伙伴立刻泄气了，把牌一推说：“又输了。”西龙赶紧说：“没输，你们赢了。”说着，西龙亮出最后那张牌，是黑桃K，他的两个伙伴一看立刻嘿嘿笑了。其实“赌王”最后那张牌也是黑桃K，他是三K带两A，西龙的一个伙伴是三Q带俩J。西龙抢先亮出了黑桃K，“赌王”怔了半晌，才把手中的牌一收说：“我输了。”西龙的黑桃K和“赌王”的都是从袖管里换出来的，一副牌不能有两张黑桃K，西龙抢了先，“赌王”心里明白也只能认输。那是大家第一次看到“赌王”输，“赌王”手推桌子站起来，向西龙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微笑着说：“我老了。”后来再没人见过“赌王”露过面，听说那天天刚亮，他就坐着车子走了。
赌王一走，西龙成了这里的“赌王”。可赌城，还是归“赌王”所有。西龙和赌王不一样，赌王是只赢不输，西龙是赌注小常输，赌注大就没见他输过了。秦天在赌城常和西龙他们赌，有输有赢，他觉得自己没怎么输过，其实秦天赢的都是小钱，输掉的倒是大钱，他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光耀祖宗了。
秦天最后一次赌博时，方玉来了，那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是方玉后来告诉他的，他当初根本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要黑了。方玉挺了个大肚子找到赌城来了，方玉找到了秦天，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起先秦天没看到她，那天他手气特别好，摸到的牌十有八九是他想要的，坐在对面的西龙一看牌呵呵一笑说：“兄弟我又输了。”
西龙的牌自从把赌王赢了之后，赌城里没人敢和他玩牌了，秦天再天不怕地不怕多少也有些不敢，秦天和西龙赌都是用骰子，就是骰子，西龙玩的也很地道，他常赢少输，可那天他栽到秦天手里了，接连地输给秦天。西龙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眯缝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每次输了都还呵呵一笑，两条瘦胳膊把钱推过来时却是一百个不愿意。秦天心想：西龙你也该惨一次了。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秦天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女人。看到方玉挺着个肚子站在他身边，秦天一下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站着了，这太不吉利。他就对方玉说：“走开，走开，你来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方玉还真听话，立刻转身要走。说完秦天就不管她了，方玉又拽了拽他，秦天又回头一看，她又站在身边。方玉慢条斯理地说：“你跟我回去。”现在要他跟一个女人回去？方玉这不是存心要出他的丑？秦天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他看看西龙他们，他们都笑着看着他，秦天对方玉吼道：“你给我滚回家去。”方玉听了没有生气，依然说：“你跟我回去。”秦天起身给了她一巴掌，方玉挨了他的打，她还是站在那里，说：“你不回去，我就站在这不走。”
旁人看着都心疼，这么好的女人，秦天对她动手，真是活腻歪了。秦天怎么骂她，她就是不走，最后连秦天自己都觉得没趣了，方玉头发披散着眼泪汪汪的站在他身边。秦天就从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说：“去兑现，把她拖出去，拖得越远越好。”
方玉被拖出去时，双手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他的孩子啊，方玉没喊没叫，被拖出了赌城的大门外，那两个人扔开她后，她就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天完全黑了，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方玉那天晚上走了很久的夜路回到了秦家。她一个孤身女人，又怀着七个多月的孩子，一路上到处都是人，下过一场大雨的路又坑坑洼洼……命运负责洗牌，而玩牌的确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