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戚南塘剿平倭寇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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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阮都堂金花买阵

话说五峰、朝光引新倭浮海屯扎省城之外,人民六畜被倭奴屠宰,腥啖立尽。阮都院城上望见,惊愕失措。三司等官呕气莫敢出言。时巡按监察御史吉澄,以言激都院曰:“公畏贼如虎,空负朝廷镇守巡抚之任,浪费衣食,徒养军士,将作何用?”都院默然不答。时广兵罗桀、朱亮新至,愿出城退贼。阮都院畏有失,亦不应允。至夜,乃密与谋士林念商议曰:“贼势猖獗,难与争锋,奈何?”无计可施。念曰:“某有一计,若用之,则贼自然退矣。”阮都问:“计将安出?”念曰:“汉有五弭之术,此御夷之上策也。可行于今,只宜密遣心腹人往贼营,与贼议定贡献物币,然后以岁输之,当得退兵。”鹗即遣心腹家兵十八人,潜地径至贼营,许以金帛买阵。汪、许欣然许诺。家兵归以贼言告于都院,都院即于布政司支银八万两,打造金花一千枝,并改机五千匹,牙轿十乘,送至贼营。汪、许受金帛讫,乃谓军士曰:“汝归告阮鹗,明日辰巳时分,可引军出战,吾等当自退舍下海,使其成功。”次早,阮鹗令军士蓐食而行,曰:“今日当与贼决一死战,然后回兵,违者斩首号令。”诸军闻之失色。广兵罗桀、朱亮为前哨,都司周元燧、路良为第二队,阮都亲自押兵在后,至于松下(地名),官军大喊而进,贼望见官兵疾奔下海。阮都心中大悦,复督诸军追至海畔,始鸣金收军。

时远近村里农夫闻知贼退,争出耕田,经商买卖者,咸出于途,官军路中相遇,尽皆杀死,斩首携去,俱用火火寻毛发,使其臃肿,相似倭奴邀功。及回省城,左布政曾于拱,右布政陈大宾,领各官及三县四学生员,各执彩仗出郭迎接。诸将校剑军入城,殊有德色。阮都令军士各报首级,共二百五十五颗,皆是农夫樵父之头也。故百姓曰:“捉来犹可,兵来杀我。”众官不知,但见头无毛发,皆言是真倭头也,合声喝彩,即令颁赐军士。吉御史令三县置酒于北园,以宴阮巡抚。阮都意气洋洋,以手捻须,谓众官曰:“某不才,荷诸君之力。兹者出军,先伏兵于松下,贼见官军少,尽行奔来掩杀,吾催诸将乘之,伏兵又发,贼众大败下海逃去。斩首二百五十五颗,尽是真倭头也。”众官咸拱手曰:“我抚神算也。愿长镇闽中以为一方干城,他日肤功奏捷,殄厥群虏,奠国家于磐石之固,非公而谁?”阮都复令优赏军士银两,重给饮食。由是兵士在城中遨游街肆,横行娼馆,或夺人服食,淫人妇女,争相杀伤者,人无敢议。阮都虽知,亦优容之,佯若不闻。民有告于帅府者,阮都令重笞之,不复伸其曲直,以杜其口,使不敢再诉。人人切齿,个个寒心。四学生员为之不平,乃相与造为谣歌,揭于布政司大门下。其十苦谣有云:

一声苦,倭寇东来遍城圩;

二声苦,南台尸首如堆土;

三声苦,东坡血色红江浒;

四声苦,红粉佳人被倭掳;

五声苦,焚尽万家华栋宇;

六声苦,无藉家兵猛若虎;

七声苦,按兵不动徒讲武;

八声苦,和倭金帛并丝缕;

九声苦,科派里甲并大户;

十声苦,贫民养兵守城堵。

吁嗟乎!浙江传云三年间,百姓焉何能鼓舞?福建于今旬日余,受尽千千万万苦!其十慨谣有云:

一可慨,欺君逆党阮佥都,密地通倭掠闽界;

二可慨,南台东岭血漂流,轻视生民同草芥;

三可慨,烽火连烟百里余,数万栋宇今何在?

四可慨,堪怜粉黛多娇娥,无俟冰媒作倭配;

五可慨,不战日费万余金,空调官兵数千队;

六可慨,杀得倭首重赉赏,无辜闽人总成替;

七可慨,倭子清闲入境游,金花千朵纷纷戴;

八可慨,纵容家兵肆暴淫,总是吾闽欠伊债;

九可慨,坊里大户号天,日夜愁苦重科派;

十可慨,矜夸擒斩千万倭,此时何不逞英迈。

吁嗟乎!万姓兴谣言,尚不知追悔。纵法杜民情,含怨罔不憝。更笑契华为子父,万年遗臭尤为艾。皇天若怜我闽人,似此都堂不可载。

有联云:

番寇临城烽火烧残三万户,

阮都买阵金花插散八千倭。

带两省之甲兵任倭夷逍遥入境,

索三县之酒食众兵醉饱游街。

又诗曰:

观此谣歌甚可怜,可怜闽城受屠人。

天公想是无心悯,故遣倭夷入我闽。

布政曾于拱、陈大宾及三司等官,见此谣歌对联,始知向者所献倭头,皆平民之首,然趋媚如故,不敢表奏。吉御史亦受阮都财贿,缄默无言,而谣歌叠出无休。阮都知是四学生员所作,乃散千金以塞其口。又思向日布政司支出之银,无所凑补,令各府县钱粮加增军饷,即时解赴军门应用。府县官苦将百姓拷打死者,莫可胜纪。阮都凑补布政司银讫,剩者巨万,恐乡宦知之,遂令林念带五十扛回家去讫。乡官见民受苦殊甚,有诗叹云。诗曰:

惊惧常常不暂停,半年千数索催征。

贼来有向犹堪避,官迫无方可隐身。

旧债未还新债续,三餐那得一餐宁?

吾民不幸生斯世,何日有安颂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