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卅二年,华北战场,抗日战争进行正悍,大爷奉命继续在辖区范围内进行缫匪工作,以维护国民党后方统治的稳定。
阴历八月十三傍晚。
西北荒原,八百里秦川,纵目望去,满目苍夷!
大爷独自一人大步走在这莽野之中。
上午,大爷奉上级命令,押送哑柏一带征收上来的壮丁进入县城。因当时周至县的县长也是大爷的好友张福来的盛情好友挽留,把盏言欢,至傍晚时分方归,因来时是步行压送,故回家也只能安步当车!
田野傍晚时分的夏风飒飒吹来,一轮红日西垂,两边田野,不断传来的只是一两只灰雀于深草丛中忽上忽下的跳跃或振翅之声和一阵阵由晚风送来的远处鸣蝉之音。
行至将近原下半个城村东竹峪沟村村旁大涝池时,只见,虽夕阳尚未全然落下,圆月却已悄然东升,此情此景,一直衷爱文学的大爷不由动情轻声吟起中唐著名诗人白居易《暮江吟》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一首吟罢,他正在琢磨下面该借何首诗词继续来表达对这方生养自己的厚土之无比深爱之情,突然借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的一抹余辉,他看见西边原顶羊肠小道中正在行过着五六个肩挎刀枪、身缠腰带的人。
什么人?夜幕时分仍结队在外行走?凭借职业经验,大爷顿然感觉到来者绝非良民,于是他迅速弯腰,蜇伏于涝池旁羊肠小道下一棵大槐树下旱渠中。
正值盛夏时节,渠中的蚊虫一阵阵朝他袭来,他岿然不动。
那一队人近了,在夕阳余辉的背光中,大爷定睛一看,来者果非良善之辈,正是身居秦岭泥峪口、偷抢了大爷家两次并杀了曾祖的那一帮土匪。匪首“大虎”梁万胜,腰肥膀圆,五大三粗,胯旁九环大刀一柄,嘴上长柄旱烟袋一杆,头勒雪白毛巾一条,在队伍中显得分外耀眼。
这群土匪坏事做尽,在周至西南原区一带臭名昭著,除了他们曾偷抢了大爷家两次并杀了曾祖,大爷还记得,爷爷第一次对付他们是在秋后的一天。那一天中午,这帮土匪听说原上柴梁村(当地一个靠山小村庄)一户张姓的人家给儿子新娶的年轻儿媳长得稍有姿色,因柴梁村离他们老巢较近,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去抢这个妇女。
当土匪到来后,这家人为了躲过浩劫,插上门,一齐藏进了家里破窑的二层中,当时当地人穷,大多都住窑内,且常掘有二层,和底层窑洞相连,专门用来避难和储放贵重之物品,俗称“高窑”。
土匪虽后来踢开了窑门,却因为连接底窑和高窑的中间隧道一次只能硬钻上去一个人,而且他们中的人一上去张家人便用上面提前准备好的棍棒使劲往下痛打,他们无法都上到高窑去,计划一时不能得逞。
可是,为了泄愤,在匪首梁万胜的指挥下,这帮丧心病狂的土匪们竟然抱来了门口堆放的一捆捆干柴、辣椒秆。挂着秋日辣椒秆上还未摘尽的辣椒,他们高窑下点燃了熊熊大火,浓浓烟火伴着辣椒令人窒息的呛味,这家全家老小被活活薰死在窑内……
土匪走后,这个家庭唯一剩下的一个因当时在田中干活而幸免于难的后生,在别人告知家中情况迅速回家后,面对家中惨状放声大哭,这时村中有人点拨他,让他去找塬上(我们村被方圆别村的人统称为塬上)的大爷为他追匪报仇,后生害怕大爷不来,村中人言之如若不来你就说那些土匪说他的坏话了,激一激他,他肯定来!——大爷性格刚烈,嫉恶如仇,知道他性格的人无人不晓。
后生也聪明,就按村人的指点来到我们村找到了大爷,并且他为人也比较机灵,来时手中提了一串柿饼。当时大爷正在家中吃中午饭,后生说了其家惨况后,大爷先是让后生拿来着柿饼回家,说今日土匪可能远去了,以后那帮土匪再敢去欺负后生他们那的人,便让他们打自己的旗号保护,土匪也就不敢胡来了。可后生报仇心切,见状,把眼睛一转,故意骗大爷说,在土匪放火时周围有人曾劝他们小心大爷来了,土匪却根本没将大爷放在眼中,说大爷来了他们一枪便会撩倒,定让让大爷来一个毙一只,来两个毙一双,有去无回,云云。后生的话说得大爷有些生土匪的气了,可考虑到路远,还是笑着对后生说,这次也没办法了,下次如若土匪再出现,迅速告诉他,他定为小伙子出气。小伙见大爷还是不去,一急,居然边哭边生气地骂起大爷了,说他就说大爷不一定来,乡亲们还说大爷为人正直,不会不来,现在看来还真是个尻子松不敢去,怕土匪,等等。说得大爷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他立刻放下碗筷不吃了,迅速成召集人马,骑上自行车,飞也般地朝柴梁奔去。
可后来由于报信时间太晚,加上路途偏远,虽然大爷他们在该村方圆搜寻了很多地方,这一伙土匪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后来,虽然大爷领着剿匪队伍还搜寻过他们几回,但都因原区沟壑纵横,地形复杂,而让这帮土匪又屡屡逃脱。
“真是冤家路窄!不知今夜,他们又要去害谁家了?——这此,绝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也绝不能让匪首梁万胜再逃脱了。”早已对这帮土匪深恶痛绝的大爷咬呀沉吟。
突然,大爷心头一阵激动,原来山路拐弯处,在队伍的最后,冒出现了一个肩跨长枪的瘦高身形,正是仇人王二。好啊,多年寻你不着,原来他藏匿在这帮人中继续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不定也就是这帮土匪害死了父亲。看我今天不收拾掉你王二,端掉这帮土匪,为我们家,为乡亲们报仇血恨。可紧接着大爷又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可惜今天没有带上队伍来,如果带上队伍完全可以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可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冒然动手,他一个对匪一队,敌多我寡,实难取胜;当下之际,唯有智取,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一枪击中贼首,其他人或许会四散而逃。可这样也会让仇人王守厚溜之大吉,以后再找却不知是何年何月呢!更何况此举亦充满危险,若没有打中,或仅是打伤,使匪首恼羞成怒,负隅顽抗,甚或即使打中而其队伍甚是团结誓为首领报仇雪恨顽抗到底,那么最后死去的可极有可能是大爷自己了!
他四下回顾一番,只见天色虽只是傍晚时分,尚未黑,而因世道不平,路上早已不见行人来往,有的只是渺茫的暮色和昏暗的穹庐。
时机难得,已不容大爷过多考虑。眼看着这帮土匪即将从眼前溜走,于是大爷毅然放弃了个人恩怨,同时也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从怀中掏出了王八盒子(大爷是平日里是随身携枪的),对着梁万胜那缠着雪白毛巾的闪亮的脑门,举平、瞄准,果断扣动了板机。
枪声划破苍茫的夜空,久久回荡在夏日的原区上下……
那一仗,据后来闻迅前来围观的竹峪沟的村民回忆说,大爷一枪击毙匪首,子弹从其额头眉间正中穿过,又从后脑勺穿出,留下了一个极大的弹道。(这大概是大爷离匪首距离过近的原因而形成的,后来大爷给人提起此事,常说那一枪打出后震得他虎口疼了好几天,可见他当时给的劲的大小)其它土匪落荒而逃。大爷大获全胜。又据后来在别的战斗中抓获的一些土匪讲,那晚这帮土匪的确是要去抢劫当地解家口村一家境较为殷实的大户人家付良碧家,大爷此举使该户人家免遭灭门之灾!
在村民为大爷击毙了匪首而唤呼的时候,大爷却陷入了无限的惋惜之中——不知仇人王二何时又能再次找到,为父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