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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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百〇 两袖清风袁宝华

方进玉

新华社原副社长冯健同志嘱我说:“你去写写袁宝华同志。作为老干部,他两袖清风,值得一写。”冯健同志的语气肯定,听得出来,他很动情。

打电话去联系,原来在袁宝华身边工作的几位秘书都愿意谈谈。

这是令人难忘的采访。作为记者,我觉得无需再作什么“妙笔生花”的加工,如实记录,已足见风范。

朱仁学:我觉得,宝华同志不仅是我学习的榜样,也是所有中青年干部学习的榜样。他要求自己历来十分严格……(朱仁学的话刚刚开了个头,便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宝华同志从来不愿意宣传自己,并要求我们不要宣传他。我是这么做的。前任秘书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我要先申明一下,如果我现在还在宝华同志身边工作,或者他还在“一线”,我都不能接受采访而只能婉言谢绝。现在,宝华同志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了,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在他身边工作了,所以我很愿意说说。

宝华同志的清正廉洁,不以权谋私,是非常、非常突出的。

宝华同志过去一直担负领导工作,并且是在掌握实权的经济部门做主要领导。他担任过物资部部长,国家计委、经委副主任,国家经委主任等职。经他手审批的建设经费和建设物资难以计数,但从我和他的接触来看,他从来没有为自己、为亲属、为老家,牟取过一丝一毫的私利。这在经委、计委、物资部是有口皆碑的。

我还没到宝华同志身边工作时,就听说他严以律己。好像是1980年,委里评选优秀党员,无记名投票,我印象中,宝华同志是以很高的票数当选的。到了他身边,更感到他名不虚传。

各地、各部门到北京部里,到计委、经委办事的人太多了。认识的也罢,不认识的也罢,老战友也罢,老家来人也罢,该办的事,他要求我们一定要办好、快办;不该办或者一时条件不具备而不能办的,他也要我们向地方的同志讲清楚。任何人送的任何东西,他是一概不收的。有时,来的同志很熟,说:就是一点茶叶。宝华同志也不收,说你们留下招待客人吧。我们怎么能收呢?我们在宝华同志身边工作,他这样严格要求自己,我们做秘书的,只有维护宝华同志的声誉,怎么能给他脸上抹黑呢?

宝华同志在一线工作时,在电台、报纸、杂志上发表过许许多多的文章和谈话。这些文章、谈话,有的是他自己起草的;有的是他谈思想,我们帮他起草,最后由他审定的。有时,应一些地区、部门的再三请求,宝华同志也就企业管理、职工教育等由他主管的工作给地方的同志题过词,因此常能收到稿费。对这些稿费,宝华同志分文不取,或转交提供材料的同志,或交了党费。我在宝华那里工作时是这样做了,作为规矩,又交代给后任的秘书。宝华同志这样做,却从来没有讲过。我今天讲,大概是第一次向新闻界披露吧。

我可以负责地讲,在我当秘书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代宝华同志收受过半点东西。现在想想,最多是我用他的稿费买过几次宣纸,那也是因为别人请他题字,他又不让我们朝别人要纸,我去买过一些。

国家正式宴会,他是去的;如果你专门要在北京请他,他绝不会去。宝华同志给我们讲过这么一件事:抗美援朝时,他在东北工业部任秘书长。一次,东北工业部部长王鹤寿同志到鸭绿江边检查工作,宝华同志正好陪着。到了江边某地,地方的同志摆了一桌酒。鹤寿同志一只脚迈进门,另一只脚还在门外,就看见了这桌饭。宝华同志告诉我们说:鹤寿同志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我也给你讲这么一件事,那是我随宝华同志去东北。一位地方领导和宝华同志是老战友,因此第一顿饭稍微丰盛点,摆了两桌。这位领导是带着老伴一起来的,他还带了一个小提包。他们是老战友,他也知道宝华同志的脾气。开饭前,这位领导同志从小包里拿出两瓶酒,说:“宝华啊,我和你嫂子(他比袁宝华年纪大,战争年代还曾经是宝华同志的上级)今天从家里带来了酒,不是公家的,来,咱们喝点儿。”宝华同志没吭声,我们谁也没敢吭声,酒就这么摆在了桌上。可宝华同志还是不喝,他说:“好,好,××同志请客,请大家喝,反正我不喝,来,你们喝。”说着,把两瓶酒拿到了我们这几位工作人员的桌上。结果,那顿饭宝华同志没喝,我们这桌也没一人好意思喝。

可以讲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我跟宝华同志这些年,各省的同志都知道宝华同志有这么个规矩,只要他来,饭就要简单,酒就干脆别上。当然,宝华同志这样做,又是很讲究方法的。他并不是生硬地拒绝,也不会把人家骂一顿。他是时时、处处严格要求自己,真正是身体力行。

还有他的老伴朱傲石同志,是1949年以前参加工作的老同志,要求自己也很严格。我记得是1980年初,他老伴做了一次大手术。手术后,医生认为病情仍然需要继续观察、诊治,因此,宝华同志的老伴每月要到医院去一次。他们家住在复兴门,他老伴的合同医院是友谊医院。我不能说她一次也没坐过宝华同志的车,但十有九回,他老伴是自己坐公共汽车去。如果不是夏天遇到大雨,冬天遇到大雪,她是绝不用宝华同志的车的。她说:“车是国家分配给宝华同志用的,是他的工作专车。我和孩子们没有这个权利坐。”

齐鸣秋:我在宝华同志身边6年,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人格力量。

宝华同志常常讲,作共产党人,就要有不随波逐流,不庸俗化的抗潮流精神。伸手要“官”,一切向“钱”看,大吃大喝,挥霍浪费等等一切庸俗的“潮流”,都和宝华同志无缘。用陶铸同志的一句诗形容宝华同志最合适:心底无私天地宽。

对工作、对同志,他是极端的热忱。宝华同志工作效率很高,从来不压文件。要求我们的是两句话:今日事,今日毕(完成);明日事,今日计(计划)。在“一线”时,找他的人很多,他嘱咐我们说:退下来的和在“一线”的,先安排见退下来的;老同志和年轻同志,先见老同志;北京的和外地的,先安排见外地的。特别是外地企业的同志要见他,他总让我们尽快安排见。他说,外地的同志大老远地来北京,到你中央机关来,一定有急事,千万不能怠慢人家。直到今天,他还坚持每月请一些厂长(经理)来座谈,直接听取基层同志意见。所以,现在宝华同志给中央呈送调查报告,听说中央负责同志仍然认真批阅。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资格老,更重要的是因为宝华同志的调查深入,分析精辟。

他在任时也罢,退下来也罢,只要是他认识的人病了,只要他知道了消息,他一定会抽空去探望。我陪着他不知道看望了多少人。他担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后,得知中国人民大学函授分校的一位老师病了,他抽空去看,那位老师非常感动。

宝华同志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1935年参加了著名的“一二·九”运动,48岁时出任国家物资部部长。他知识渊博,工作繁忙,但他还是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即使是地方的小企业来谈,他也同样听得有滋有味。有一次我们急着到天津开会,没有软座,他就这么乘硬座走的。坐在硬座车厢里,他还是捧着书在看。

1988年5月,宝华退下来的通知一宣布,他立即腾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并到委里的新领导那里去报到,表示自己支持新领导的工作。所以,宝华退下来后,有时我还会到有关局去帮助他要一些材料。不管到哪个局,人家都非常热情,说:“齐秘书,宝华同志是我们尊敬的老领导。你放心,宝华同志要,我们尽快给准备好送去。”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宝华同志的人格力量。

我们和他一起出去时,从来不走在他前面——你说他年事渐高,想帮他在前面开开“道”,他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们要走路,人家也要走路。我们可没这个权利让人家给我们让路。”出差在火车上吃饭,他也常常会提醒我们:“给没给人家饭钱?”吃完饭不给钱,他是绝对不允许的。有时出差,地方的同志会安排警车开路。宝华同志也非常反感,总是想办法让地方的同志不要这样做。他并不一定直接批评你,常常是在闲谈中让对方悟出他很反感这种做法。例如他会说:“招摇过市,群众会不会很反感啊?菜上得这么多,是不是太浪费呀?”

讲到稿费,我也经手过。我去他家送文件时,看看他家的家具除了公家配备的沙发和书橱,其他的都很简单。我想,老主任清苦了一辈子,还把稿费交了党费,总觉得应该给他攒点钱。文章稿费,他总是想办法分交有关同志,题词以及他自己写稿的稿费,不能再转给别人了吧,于是我悄悄给他存了起来。存到了3000多元时,我要调走,就拉个清单给他。宝华同志立即作了分配: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基金会1000元;企业管理基金会1000元;党费1000元……结果他自己还是一分也没要。

这些年,社会上送礼的风气较浓。有一次,来办事的人趁我离开房间,把一些礼品留在屋里没打招呼就走了。等我回来看他们已经走了,退又挺麻烦,于是想省点事不退了。看看那东西宝华同志可能用得上,就让司机开车给他悄悄送回家。没想到,第二天宝华同志上班时又把礼品拿了回来。他没有生硬地批评我,而是说:“企业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他们花点钱也不容易。你还是想办法找到他们,表示感谢,东西给人家退回去。”

隔了些日子他又对我说:“那种吃企业的风气最不好。”

有这么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代他收受一丁点礼品了。除了老家来人送点小米、干菜,他是一切礼品不收的。我在他身边工作时没遇到过一次塞“信封”的。我想,一些人知道宝华同志这么正派,也就不动这种念头了,如果送来“信封”,肯定要碰钉子。

1991年,他回到阔别五十多年的家乡河南南召县。事前,他没给省里打电话,南阳地委书记和专员知道后,都赶到南召,说:“宝华同志几十年没有回来,这次回来我们不知道,没能来接一接,不好意思。”宝华同志说:“我是闲人,这次回乡是私事,你们的工作都很忙,千万不要陪我。”宝华同志在返乡之前就嘱咐我,一定要告诉家乡领导,他出差有约法五章:不准多人接送,不坐小车,不开迎接大会,不设宴招待,不准送礼。

宝华同志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但他又是个要求自己极严的人。他一直没有回乡,一是过去他工作太繁忙,二是他在国家经济综合部门担负领导,主管生产协调和调度,回乡肯定会遇到难以回避的问题。1991年回去时他已75岁,虽然他已从一线退了下来,但还担任着中顾委委员、中国企业管理协会会长、中国企业家协会会长等职。封建社会有“衣锦还乡”之说,宝华同志回乡,却连小汽车也不肯坐。

韩家增:我在宝华同志身边工作时,社会上请客送礼的风气还没像现在这样严重。那时,宝华同志要求自己也非常严格。他是主管全国生产的领导,来找他的大小企业的领导太多了。他管的就是生产物资和生产调度,如果要求自己不严,想借机为个人捞点好处,应该讲是有条件的,但是宝华同志没有利用职权去牟取过一点一滴的私利。他总是协助、帮助企业解决困难,想办法联系有关部门,尽力为企业排忧解难。

大小企业拿上东西跑到北京来送礼,过去很少见。我只记得有一次他的一位老战友的孩子到北京来找他,想请他帮忙,带来不少礼品。东西是直接送到宝华同志家里的,但宝华同志还是不要,又嘱咐我把礼品全退了回去。

宝华同志除了参加国宴,其他的宴请是不参加的。我常常随同他出差,接风、饯行、陪餐等,都是很少很少的。每逢外出,他总要嘱咐我们,先和地方的同志打个招呼,吃饭一定要简单。吃完饭,总要问我是不是结清了账。参观考察企业,他也有交代:一是不准收礼,二是不准买便宜货。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宝华同志出国考察的机会很多,我也常常跟着。美国、英国、日本、德国、法国、瑞士等国,他都去过。那时有些人出国回来,大包小包要带一堆,宝华同志从来都是简简单单,顶多用零花钱给小孙子买点小玩意儿。无论在国内、国外,他都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如果收到礼品,回来之后一定交公。我在他身边多年,随他出国多次,他从来没有带回过一个“大件”。

记得一次到日本,接待单位要送给代表团每人一台大彩电,但宝华同志坚决不同意,结果,代表团里当然是谁也不能拿。

三位秘书还讲到宝华同志的其他许多感人事迹,限于篇幅,未能一一转述。但我想用一副联语来表述听后的感受:

两袖清风,从不曾求田问舍;

一生心血,尽付与建国兴邦。

1993年7月5日

1981年袁宝华在月坛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