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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要去看哥哥,赵雅琴天一亮就忍不住推醒李大为。昨晚透支得厉害,李大为费劲睁开慵懒的睡眼,伸了伸懒腰,感觉很累,不想动弹,还想睡,却还得挣扎着起床。

张振威在北西市监狱服刑,不堵车的话,一个半小时可以到达。李大为发动车子,出发了。赵雅琴像记起什么,小声说:“大为,昨晚忘记告诉你。爸爸昨下午来了,我要打电话给你,他说你忙就不打扰了,坐了会儿就回乡下了,我留也留不住。”

没事的话,年迈的父亲一般不会进城。李大为关切地问:“他到城里干嘛?没说吗?”

赵雅琴伤感地说:“爸爸是到城里医院检查,他说没大碍。我感到爸爸这次来,老多了。大为,咱们要多挤点时间,多回去看望父母。”

李大为伤感地说:“是啊,争取周末回乡下去。”父辈们把我们培养出息了,自己却日渐衰老。李大为心里酸酸的。

李大为记得,父母把卖鸡蛋的钱积攒起来给他作学费。参加工作了,父母不忘叮嘱他提几只鸡送给领导,只求他不遭白眼。节假日,做儿子的略表心意,想不到他们拒收:儿啊,你还要赚钱买房子成家,爸妈没能力支持,就省着点吧。

祖坟冒青烟,李大为现在大小是一局之长,成了家,生活殷实了,每次看望父母免不了大包小包的。父亲提心吊胆把他叫到一旁,耳提面命:别人的东西公家的钱,咱们都不能要,贪官没好下场!

李大为参加工作就想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无奈自己也只有一间房,还是单位的宿舍。想靠工资积蓄买房,二十年都休想!结婚了,按揭买了房,想接父母进城住几天。可他们好歹不同意,说乡下住惯了,城里不适应,其实是生怕给儿子儿媳拖累。

电视台效益好,赵雅琴的奖金比李大为工资还要高。有时赵雅琴揶揄说,都说一个公安局长一年捞个百把万算正常,没想到咱家是个吃软饭的,只悔当初看走了眼。李大为笑着回敬说,还是个代理,转正后年收入绝不会比名记逊色,你耐心等着吧。心里说,父亲叮嘱的没错,收昧良心的钱,就好比做昧良心的事,要遭天打五雷劈。

父亲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李大为心里堵堵的,是该回去看望父母了,只是身不由己,连节假日都不能由自己支配。这个周末一定抽空回家看看。李大为再一次对赵雅琴说。

监狱的干警已经很熟悉,他们热情地寒暄,毕竟李大为头上戴了个东南县公安局长的帽子。李大为平素不愿意来这是非之地,也有点顾忌人家背后说闲话。如果张振威减了刑,恐怕大多会误以为是李大为打招呼关照的结果,而不会说是张振威表现好立了功才减的刑。就像现在的干部提拔了,人家不会说他能力强有政绩,而是说他如何溜须拍马送了多少真金白银,或者是上面有人打招呼,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亲眼看见。

说实话,有时看见这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李大为真想冲上去揍张振威一顿。两年前,张振威是腾飞公司老总,市县两级人大代表,他靠武力垄断东南县境内高速公路地材供应。初生牛犊不怕虎,李大为盯上了他,秘密搜集腾飞公司的犯罪证据。张振威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拿不下李大为,便向其妻蒋曼玉下手。先是帮助蒋曼玉当上国土局办公室主任,接着又安排其弟到县政府上班。蒋曼玉哪知是个蓄谋已久的圈套,因为感恩,她稀里糊涂让张振威得手了。

如今见了面,李大为抑制着心里的不快,主动大度地伸出右手,张振威迟疑一阵,才伸出右手,两只手平生第一次握在一起。张振威老了,显得木讷,哪里有当年不可一世的霸道?赵雅琴把两袋子香烟、水果、副食,还有日常生活用品,交到张振威手里,嘘寒问暖,问他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张振威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连忙摆摆手说:“够了,够了,不缺什么,谢谢你们。”

“哥,你放心,咱们惦记着你。大为心眼好,这次是他提出要来看你的。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赵雅琴说。

“谢谢,谢谢你们。清明节,在父母坟前记得多帮我上炷香。”张振威哽咽说。

赵雅琴眼睛湿湿的,连忙说:“好,我和大为是这么做的。”

不知为什么,李大为突然眼睛也湿润起来,又像记起什么,急忙从自己的皮包拿出六百块钱,塞到张振威衣兜里。“监狱有商店,需要什么就去买。没钱了,你可以通过狱警跟我们联系。”李大为嘱咐。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拿钱给他,以前都是赵雅琴代劳。见赵雅琴跟张振威聊够了,李大为才要赵雅琴先出去,他说他要跟张振威单独聊聊。赵雅琴这才明白,李大为主动看望哥哥,原来是有事要谈。

赵雅琴默默地出去了,室内一时非常安静。张振威看着李大为,猜度他要说啥事。李大为率先打破沉默,关心地询问:“在这里,习惯了吗?”

“习惯了,现在能静下心来看书。听说我减刑的报告很快就要批下来。”张振威平静地说。

“这就好。能读书,说明心不浮,气不躁。”李大为由衷高兴地说,“在监狱改造,不要有思想包袱,既来之,则安之。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适度锻炼,保持身心愉快。”

“谢谢,刚来时有抵触情绪,如今思想上通了,一通百通,我都能适应。”张振威轻松地说。又踌躇了一会,低下头小声说:“蒋曼玉还好吗?”

尴尬的神色一晃而过,这是个不愉快的话题。李大为只吐出三个字“她还好”,便沉默不语,没了下文。难道他对蒋曼玉动了真心?尽管蒋曼玉现在跟自己没了关系,李大为心里还是冒出丝丝不快,不过这种不快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对不起,我破坏了你们的幸福生活,还害了蒋曼玉。”张振威说。那痛苦的神色分明是诚心悔过。可这又怎样呢?一切都于事无补,一切都尘埃落定。

李大为尽量平静地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时间真能抚平过去的伤疤?他的心分明在痛。

张振威抬起头说:“李局,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知道,你一定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说吧,不要有顾虑。”

李大为注视着他,稍顷,一字一句说:“当年腾飞公司被蒙面人砸毁,你真不知道是谁干的?”

轮到张振威糊涂了:“你问这个干嘛?莫非你们破了此案?”两年前,张振威在东南县可谓不可一世,黑白两道耍得开。可他苦心经营的腾飞休闲中心被一伙来路不明的蒙面人打砸了,让他颜面无存风光扫地。

李大为说:“现在还没有,我想侦破此案,请你多协助,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事过去几年了,又不是大案要案,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张振威直言相劝。

李大为详细谈了当前东南县境内高速公路施工单位的情况,他感到忧虑。他要张振威仔细回忆他同施工单位打交道的情况,有没有得罪的施工单位,特别是四海路桥。

李大为提醒说,这两年,地方的牛鬼蛇神受到打压,不敢惹事生非。倒是施工单位的矛盾积压已久,暴露出来的问题不少。强揽工程强供地材,直接受损最大的是施工单位。按理说,施工单位最恨的应该是你张振威和彭得胜。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张振威茅塞顿开,话匣子打开了。他说他们最初也是恭恭敬敬找施工单位要事做,施工单位要么是推脱,要么是敷衍,总之根本不拿他们当回事。施工单位关系广背景硬,鸡蛋不能跟石头碰。施工单位几千万的工程都搞到了手,没几把刷子能成?真要闹起事来,政府肯定站在施工单位一边。破坏国家重点工程建设这帽子,他们可戴不起。送钱给施工单位老板,老板财大气粗胃口不小,他们送不起。他们也知道,当地有人给施工单位老板当孙子,送吃的喝的还有送钱的,才讨到了屁大点事儿做。他们不屑热脸去贴冷屁股,去求得施工单位老板赏赐一口残羹剩饭。高速公路上的钱,国家的钱,大家都可赚。

张振威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施工单位对付不了,可地材得靠当地供应。那些向工地运送沙石的老板是当地的,没啥背景,他们都是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垄断地材供应,施工单位拿他们可没办法。于是,他们采用恐吓暴力等强制手段,迫使高速公路沿线供应沙石的老板停止直至退出供应。施工单位无计可施,只得用腾飞公司运送的沙石。沙石价格涨了一倍,施工单位也无可奈何。腾飞公司有了话语权,要点什么工程,施工单位也只好忍痛割爱。

谈起创业历史,张振威说得起劲,充满了自豪感。突然,他说施工单位不简单呢。有一次,他请四海路桥经理彭海平吃饭。彭海平借着酒劲炫耀说:“其实,我也不是老板,真正的老板是深圳工程公司赵总。你知道赵总何许人也?”

张振威其实顶多算个外强中干的土包子,哪知道这些,只好摇摇头。

“这个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敢在高速工地混?告诉你吧,赵总黑白两道都耍得开。你们打打砸砸太小儿科。怎么说赵总呢?哪个得罪了他,或者他看哪个不顺眼,咔嚓,这个人就从地球上永远消失了。”彭海平说“咔嚓”时,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又凑到张振威耳边神秘兮兮说:“赵总有个拜把子兄弟就是咱们省高管局局长,那局长好牛呀,赌起来是一掷千金,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张振威当时以为他是吹牛,说酒话,没在意。可后来一打听,吓一跳,无极省在建的高速公路,赵大勇几乎都插了一手。东南县境内的高速公路,他就是总老板,彭海平还是在他手下讨饭吃。

不久,张振威听说赵大勇来到了北西市,心痒痒的,也想抱上这棵大树,搞条高速公路干干,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通过引见,他终于见到了敬仰已久的“高速大王”。

谁知一见面,赵大勇盛气凌人,来了个下马威:“你是腾飞公司张振威吧,请你转告彭得胜那毛头小子,告诉他,与施工单位对着干就是找死!”

他这是指桑骂槐,警告张振威呢。张振威唯唯诺诺,汗都吓出来了。

他又笑着下逐客令:“听说张总还是够朋友的,好好干,过两年,东南县还有两条高速路要修,到时给个标段让你干干。今晚,我不留你了,等下你们北西市公安局长要来拜访我。”

张振威忙千恩万谢告辞,走时不忘奉上一个厚厚的红包。这“高速大王”只瞟了一眼,就不搭理他了。说实话,当时东南县县长都要让张振威三分,可在这位笑面虎面前,张振威自惭形秽。

见张振威停止了叙述,李大为直视着他:“你确认这位‘高速大王’就是赵大勇?”

“应该是的,没错,是他。”张振威略一思索,肯定地说。

李大为笑着说:“不见得吧,据我所知,赵大勇没这么大的能量。”张振威没接茬,仍独自沉思。生怕惊扰他的凝思默想,李大为停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后来呢?”

张振威突然情绪激动:“李局,李局,我现在有个直觉,枪杀彭得胜,他们所为的可能性比较大;打砸腾飞公司是不是他们所为,我还是一头雾水……”

“他们是指谁?”李大为压抑着兴奋紧紧追问。

“深圳工程公司,赵总……他是幕后指使。”张振威被这突如其来的直觉弄得有点语无伦次。

“证据呢?”李大为忙着追问。

“没……没有,是感觉,我的感觉很准的。”张振威说。

“我相信你的感觉,但是凭感觉我们不能定罪。”李大为说,“四海路桥与彭得胜的过节,东南县倒是人尽皆知。”两年前,彭得胜从北西市耀武扬威回到东南县青桥镇,在一无场地二无设备的情况下,很快成立了青桥镇沙石公司。四海路桥正负责青桥镇地段高速公路建设。彭得胜垄断了该地段的沙石供应,张振威恨得牙根痒痒。彭得胜又打起承包高速公路工程的主意,四海路桥老总彭海平横竖不答应。彭得胜恼羞成怒,带领打手大闹经理部。彭海平吃了皮肉之苦,敢怒不敢言,迫于淫威,不得不与狼共舞,很不情愿地拿出部分工程给彭得胜做。

见张振威久久不说话,李大为又说:“你以后想起什么线索,可通过狱警联系我。真对我们破案有用,你还可立功减刑。”

张振威盯着李大为,突然紧张地问:“莫非你要查‘高速大王’?”

李大为不置可否:“谁有违法犯罪的嫌疑,我们就要查谁。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张振威猛地拉着李大为的手,担忧地说:“李局,不,妹夫,你不要去查‘高速大王’,他水深着呢。你查他,我担心你是引火烧身。”

“是吗?你高估他了吧,我倒没感觉到他有多大能量。”李大为笑笑说,“好了,别胡思乱想。要相信法律和正义,自古邪不压正。”这个话题不好展开,当初张振威在东南县不也树大根深?还不是照样连根拔起?跟人心,跟正义,跟法律斗,都是黔之驴,没有好下场。

这时,110的电话打过来:四海路桥同当地村民打起来了,据说是经济纠纷引起的,双方都伤了人。

四海路桥?李大为警觉起来,当即电话吩咐王政委带领刘鹏、曹正中他们出警,他马上往回赶。

孰料李大为刚离开北西市,就接到贺云飞的电话:东南县高速工地是不是有“刁民”阻工导致群殴?

贺局长信息这么灵通,看来赵大勇告到他头上去了。不过,他也太武断了,用“刁民”一词欠妥,毕竟公安机关还没介入调查,不能定性。

贺云飞在电话里强调,要像前两年搞专项整治一样,狠刹阻工闹事的歪风邪气,确保高速公路施工顺利进行。

官场混久了,李大为也滴水不漏:一定遵照领导指示,依法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