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中忍不住了，没好气地抢白说：“柳莺，别自欺欺人了。他爸叫刘志明，是不是？一个可以做你父辈的男人……”
被揭了短，柳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呼呼地说：“年纪大又怎么样？我就是觉得他比你强，以前我陪你游山玩水，你补偿了我什么？我跟刘志明玩，他至少还给我房子给我工作……”
曹正中也来气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可理喻……”
李大为慌忙劝架：别吵了，咱们是来了解情况的……
话音未落，李大为的电话响了，是杨松柏打进来的。刘志明在高管局顶楼欲跳楼自尽，他死前希望能见上李大为一面。黎副书记要他赶赴省城疏导刘志明的情绪，劝他别畏罪自杀。杨松柏叮嘱，黎副书记说他们已经查到刘志明同省委某副书记有猫腻，当然还涉及其他一些官员，刘志明一死很可能就是死无对证。刘志明不能死，决不能让贪赃枉法的官员侥幸脱逃。
李大为略加思索说：好，我正在省城，一定尽力。合上手机，李大为对曹正中说：刘志明要跳楼，快，咱们赶到现场。说罢，拉着曹正中跑下楼。李大为要司机拉响警笛，以最快的速度向省高管局进发。
高管局办公楼有十多层高，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人影在顶楼晃动。楼底下，围观的人翘首观望。交警忙着疏通堵塞的车辆。消防队员严阵以待。有公安干警拦着大门，不让无关人员上去。李大为拨开纷乱的人群，挤上前去，递上警官证说：“我是东南县公安局李大为，奉命前来见刘志明。”
“李局长，总算把你盼来了，我们快撑不住了。”干警们松了口气。有一位干警拿着喇叭朝上喊：“刘志明，你冷静点，东南县公安局李大为局长就上来了。”
“请让一下！”李大为挤到门边，感到背后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清了一张清秀的脸，眼中噙满了泪花，怀里抱着咿呀学语的小孩，是柳莺姑娘。她对刘志明有感情了吗？如果刘志明锒铛入狱，就意味着她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刘志明将如何面对柳姑娘，还有别的与他关系特殊的女人？他还能给予她们什么？他现在包括以前赠送的一切都要收回，她们很有可能是一无所有。他声名扫地，又如何见父母妻子儿女？他现在其实就处于当年项羽无颜见江东父老那种境况，他无法面对。死，选择死，就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所有的债务包括感情债风流债都将一笔勾销。
李大为放慢了脚步，既然刘志明等了他个把小时，根本就不在乎多等他几分钟。他为什么要见我？他是有问题要问我吗？我将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他现在没了退路。见了面，再见机行事吧。
李大为喝了几大口水，整了整衣襟，从容地登上了顶楼。刘志明没了往日的傲气，沮丧得很，见李大为上来了，也强打起精神。李大为尽量平和地说：“刘志明，能够与你平等对话，我李大为今天备感荣幸。如果你非常怨恨我，那你就痛快淋漓骂我咒我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初我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同你说，现在见了面，反而没了头绪。”刘志明瞥了李大为一眼，颓唐地说。不知为什么，在自尽之前，他突然很想与李大为聊聊。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把他扳倒了，可为何见了他却恨不起来？以前几次交锋，他恨李大为恨得牙根咬紧，但绝没想到李大为是他的克星，一个不起眼的县代理公安局长居然有这能耐！鹰居然被鸡啄了。
“刘志明，你错了。现在谁也没逼你死，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刘志明，你知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给我什么印象吗？那是高速公路通车庆典，你给我戴大红花。那时你显得多么精明和能干，自豪与骄傲写在你的脸上，我想每一条高速公路的开工兴建，你一定很有成就感。不要急，刘志明，既然有话不如慢慢说，以后想起来再说也不迟。其实，我也想同你以心交心好好聊一场。”李大为坦诚地说。
“英雄不提旧事，我现在是罪人，是垂死之人。我犯的错做的坏事太多，见不得阳光，我今天才透彻感到，我的所作所为对不起我的家人，对不起爱我关心过我的人，对不起高管局，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国家和人民。我给国家和人民造成的损失太大了，无法挽回。我恨自己，我骂自己，我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刘志明沉痛地解剖自己。
“为什么会一错再错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呢？你静下心来认真反思过没有？你知道吗？咱俩可以说当初的处境相似，都是十年寒窗跳出农门，大学毕业渴望走上社会实现知识分子应有的理想和人生价值。我们都曾努力、拼搏。你在大家眼里，应该是幸运的，官至副厅，又有实权，真正有几个寒门学子能到达你这位置？实话说，我曾经把你当作我心中的楷模，自认为这辈子无论如何混不到你那位置。失去了才觉得珍贵，拥有时怎么不倍加珍惜？很多人都为你扼腕叹息啊！”李大为说。
“是啊，我曾有辉煌的过去，为何沦落到今天不可救药的地步？”刘志明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李大为感慨万千，有感而发：“刘志明，你有权了，但你的官德却在沦丧，最终坠入腐败的深渊。你害怕彭得胜把你卑鄙肮脏的一面暴露，你不惜杀人灭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把聂工的规劝批评当作对你的大逆不道，把他正义的呼声和举报当作背叛和阴谋。刘志明，你扪心自问，你这几年见权捞权，见财捞财，见色捞色，你是否有过满足和羞愧之心？你坐上局长这位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心安理得享受这些？欲望蒙蔽了双眼，欲望吞噬了官德，听凭欲望横流，必将泛滥成灾。刘志明，实话说，我李大为并不是有多高尚。坐上局长这位置，见钱见色也有过据为己有的欲望，可我理智地扼杀了这些贪念。我有工资，待遇也不错，还要贪那么多钱干嘛？要说女人，漂亮的那么多，谁当真能网尽天下美色？女人玩不动了，还要吃伟哥吸K粉糟蹋自己的身体。一旦被党纪国法套着，才懊悔不迭：完了，真蠢啊，捞那么多钱，玩那么多女人干嘛？”
刘志明捶打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喃喃说：“我明白了，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荣华富贵三餐饱，深宅华府四尺床。这道理谁都懂。可是在欲望面前，我为何把持不住自己，越陷越深呢？欲望成全了我，可欲望也毁了我，自毁前程，谁也救不了我。”
“不错，谁也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你愿意这样不明不白不干不净死去吗？你再向前跨一步就可了却自己。你想一死了之，太简单啦。我上楼来时，就见柳姑娘抱着孩子泪汪汪的。可你想到没有，作为一个男人，你没有必要向她交代吗？还有你的至亲，你真就可以狠下心让他们永远活在猜疑的目光中？作为公仆，难道你真就觉得没有向组织坦白的必要？你心不甘情不愿送钱给那些贪官污吏，其实你最痛恨他们，可是如果你不揭发他们，他们不照样过着灯红酒绿奢侈腐化的生活？刘志明，我诚心诚意劝你，以平和心态接受法律庄严的审判。哪怕真就是死刑，也要向你的同类，那些间接残害你的贪官、赌徒和行贿者投去最后一把匕首，不枉大丈夫干干净净地走。刘志明，你想想，你如今站在这高楼，此时此刻谁最希望你跳下去？告诉你，就是那些间接残害你的人！他们害怕你揭发他们，他们巴不得你现在粉身碎骨！”李大为声色俱厉，攻心为上。
刘志明低下痛苦的头，幡然醒悟。李大为字字珠玑，句句见血封喉。
“好，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刘志明抬起头，坚定地说。
李大为向他伸出手：“来吧，刘志明，伸出你的手，咱们握握手，坚决向腐败开战。我相信你不是懦夫，你还有血性和勇气。来吧，勇敢点，向我走来，咱们紧紧相握！”
“好，你等着，我向你走来。”刘志明近乎梦呓般地说。他艰难地抬起脚步走向李大为，伸出了长长的手臂。那是对生的留恋和渴望！李大为伸出右手，微笑地鼓舞着他。两个男人的大手仿佛经过了世纪般漫长的等待，终于不可抗拒地紧紧握在一起。
中纪委的办案人员蜂拥而上。
刘志明腐败案可能要引发无极省官场地震，那些与刘志明走得比较近的人晚上恐怕睡不着觉了。也许还有官员在咒骂李大为多管闲事，干嘛要把刘志明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呢？
李大为不去理会这些，只是闷声不响把该做的做好。黄昏，正是忙碌一天后最为休闲放松的时间，李大为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陪赵雅琴散步，赵雅琴小鸟依人似的挽着李大为的胳膊，依偎着他漫无目的漫步。身体是自己的，要珍惜，其它都是身外之物。再忙，饭后百步走的养生之道还是要坚持。再累，夫妻间的两情相悦和沟通还是要不断更新。
案子，永远有忙不完的案子。好在最近几起大案已经侦结，移送到了检察院，只等法院的宣判。
杨松柏私下征求李大为的意见，要他担任北西市公安局长一职。
李大为很平静地回答：“谢谢杨书记赏识，不过，可不可以让我考虑几天？”
“还要考虑？你知道这位子有多少人争吗？如果拿来拍卖，一定能创吉尼斯纪录。”轮到杨松柏诧异了。
“是吗？杨书记，权位，其实对一个人不是至关重要。有了权位，并不一定给你带来快乐的生活。你看，那些中箭落马的人大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权力是一柄双刃剑，把权力用于造福百姓，这是因权扬名；滥用权力，以权谋私，终将被权力所害。功利心重的人，一定活得很累，机关算尽，最终得不偿失。其实人生中有些事，即使没有名利，我们还是会去做的，而且会做的更好。”李大为淡然一笑，轻轻说。
杨松柏爱怜地笑了：“好吧，一个礼拜答复我。你能有正确的权位观，说明我没选错人。”
“杨书记，你一身正气，在你身边工作是福气。”李大为心悦诚服。
“别给我戴高帽。”杨松柏语重心长说，“贺云飞贪赃枉法，公安局是个烂摊子，北西市的黑恶势力也很猖獗。北西市打黑，刻不容缓。大为，我这个市委书记，还有北西市的老百姓，需要你这样的公安局长。”
“杨书记，我明白了。”李大为心里热乎乎的，“明天答复你，行吗？”
“明天回答我？行啊！”杨松柏爽朗大笑，充满信任，还有期待。
李大为没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赵雅琴，独个儿在思索、权衡。是去还是留？感情上，他很留恋东南县。但是，理智告诉他，到北西市，可以更好地实现自己追求的理想和人生价值。
李大为要担当重任的消息不翼而飞。北西市公安局长空缺，杨松柏当市委书记，他肯定要用人。很多人猜度，杨松柏一直看好李大为，这位子非他莫属。也有人说，杨松柏并非一言九鼎，省公安厅要空降一个人下来，恐怕他也挡不住。有人说，李大为有官运，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他要是牢牢攀住中纪委黎副书记这条线，肯定青云直上，到省里当个高官完全有可能。有好多人大有深意叮嘱李大为，抓住这个机会赶快活动，别阴沟里翻船，到手的官帽被人抢了去。也有人说，不要太古板，该打点还是要打点。好像到了那个位置，就可日进斗金似的。李大为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他知道这时丁点儿解释都是多余。他感觉到骑虎难下，不去或者万一没当上，肯定招来一片非议声。
夜幕降临，赵雅琴挽着李大为来到了县城的小河边，河水无声无息不分昼夜流淌着。河边有一个杨山公园，男女老少来来往往的很多，他们是在爬山，锻炼身体。倒是官场人寥寥无几。李大为想，官场人忙完公务，还是要多到这里爬爬山，多运动运动。官场争斗，官场应酬还是要尽量少一点。人，都要退位退休，权呀位呀，名呀利呀，都要看淡点。淡泊明志，不是虚妄之言。其实人到老了，才会知道，身体好才是真的好，才是人之福。为什么年轻时想不到这些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浮躁，功利，让人失去了底线，恣意妄为。像刘志明这样的为官者一旦有了权，有了政绩，就忘乎所以，捞钱掠色，视为有本事。一个人失却敬畏之心，欲望泛滥，一定不会善终的。
看着李大为陷入沉思的样子，赵雅琴嫣然一笑：“大为，别绷着脸，好像谁欠了你似的。笑一笑，十年少。来，笑一个，开心点。”
李大为的笑，分明有几丝苦涩。赵雅琴捕捉到了，心痛地说：“我给你跳一曲舞吧。”没有音乐，赵雅琴和着大自然的节奏，袅娜着柔软的身姿，跳起了曼妙动人的独舞。
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李大为静静地欣赏着，渐渐眼热心动起来，如丝如缕的情愫涌上心头。在他最青春最浪漫的时候，他是和蒋曼玉这样度过的，那心驰神往的时光，那倾情的相拥，那醉人的相视，如今是天人永隔，如梦如幻。
雅琴，我是爱你的，拥有你，相濡以沫，才是最大的幸福。权呀，名呀，利呀，都是身外之物。李大为不由自主迎上去，拉着赵雅琴的双手，翩翩起舞。忘情，舒展，默契，柔情蜜意向全身散发开去，每个细胞都涨满了渴望。李大为陶醉了，纯真的大学时代，他和蒋曼玉就是这样尽情挥洒着青春的骄傲，爱情的芬芳……恍然之间，在他的眼里，赵雅琴的脸变成蒋曼玉大学时代最灿烂最让他为之怦然心动的脸……
李大为心弦骤然颤动，激情汹涌脱口而出穿越时空：曼玉……
这倾情的呼喊撼天动地，巍峨群山久久回荡着：曼玉……
这深情的告白绵延不绝，奔腾不息的河水呼应着：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