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赵雅琴坚信李大为的事很快会水落石出。曹正中他们也劝她不要着急，他们一定会为李大为活动，还他一个清白和公道。她风尘仆仆赶往省城看望住院的公公，买了水果和一大包营养品。她对公公说：“爸，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想吃点什么，尽管说。”
“雅琴，不要买这么多东西，别浪费了。”父亲吃力地说，“你们心意我领了。如今房价看不懂，做父母的帮衬不了什么，我们也不忍心拖累你们。”
赵雅琴带着哭音说：“爸，你别说了，咱们孝顺你们还远远不够。我知道，你们把大为培养出来吃了不少苦头，大为也常常跟我提起。出院后，跟我们一起住，就别回乡下了。”
“好闺女，大为娶了你，我们就放心了。城里我们住不惯，只要大为他爸拆了手术缝线，我们就回乡下去。”母亲说。
“妈，不要急着出院，医院的护理毕竟专业多了。”赵雅琴劝慰说。
“住医院这费那费，贵得吓人，咱们住不起。你们也不宽裕，也犯不着硬挺。乡下空气好，养身体呢！”父亲自我宽慰说。
“爸，我们又加工资了，放心，医药费我们负担得起，不要让人笑话你们的儿子没出息。放心住吧，大为特意要我嘱咐你们，好歹他还是个公安局长。”赵雅琴又说，“哦，我差点忘了，大为这几天出差，要过几天才能来看你。临走前，大为给了我一千块钱，妈，你先收下，留着备用。”
“好吧，我收下。闺女，你也去忙你的工作，老头子有我照顾就够了。”母亲说。
临走，赵雅琴含着泪特意说：“妈，有事打我手机，大为出远门，手机有可能信号不大好。”
父亲叮嘱说：“大为回来了，要他送我们回乡下，这医院我们住不惯也住不起。”
“爸，你就放心住吧。一个公安局长连他父亲住院都扛不起，会让人笑话的。”赵雅琴强作欢笑。
母亲催促儿媳快走。赵雅琴自知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再说李大为的事她要去操心。真要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这帮人肯定来头不小，耿直的李大为势必有亏吃。何况自古就有冤案，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里，赵雅琴加快了脚步。
赵雅琴走了不久，又来了四个穿制服的警察。李大为母亲忙着让座，倒茶。瘦纪检官面无表情问：“你们就是李大为父母？”
“是呀。你们是李大为的同事？快请坐。”母亲热情招呼，连忙拿出水果招待。
为以示礼貌，不给李大为丢脸，善良的父亲艰难地坐起来，背靠枕头：“我说了，你们也忙，不要来看望。有一点事先申明，红包之类的东西一概不要拿出来。谢谢你们看望，耽误你们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胖纪检官来了兴趣：“大伯，你住院送红包的人多吗？”
父亲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他从没接过红包，农村做红白喜事，顶多凑个三五十元的人情，写个数记起来就可以了，红包舍不得买。这次住院，他可是开了眼界。来探望的人，大都是送红包，少的都是三五百元，大的厚厚的，他拿在手里心跳就加速，感觉拿的真像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什么糖衣炮弹。儿子还年轻，他害怕糖衣炮弹打中李大为。
“送红包的是什么人？”瘦纪检官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问。
父亲想了想，实话实说，反正他俩都不认识，也没有这样有钱的亲戚，应该大多是儿子儿媳的同事朋友。
胖纪检官问：“你们统计了没有？这些红包总共加起来有几万块？”
母亲如实回答，他们没数，都原封不动交给儿子儿媳，要他们退回去。这钱哪能要？烫手的。
“退回去？到手的钱拱手送人？你们住院做手术的钱从哪儿来？”瘦纪检官冷笑起来，“你们当我们小孩哄？”
母亲反应迟钝，没听出对方话外之音，继续自豪说：“这几年喂猪，余下了万把块钱。再就是儿子儿媳的积蓄，媳妇在电视台的待遇好，拿的奖金比当局长的儿子还多。当然，他们也借了些钱，不过他们瞒着我们，主要是怕父亲有思想包袱。老头子不肯动手术，担心花冤枉钱，拖累儿子儿媳。”
瘦纪检官嫌啰嗦，急不可耐亮出杀手锏：“我们是北西市公安局纪检委的，纪检委是干什么的？专抓贪官的！李大为涉嫌受贿，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你们必须老实配合我们的调查！”
如晴天霹雳，两位老人被炸得晕头转向。母亲惊讶说：“不会吧，媳妇刚才说大为出差了。”
“那是安慰你的，别抱幻想了。”胖纪检官不屑地说，“单靠他俩的工资，刚买新房，哪有余钱剩米给你们动手术？不掌握他受贿证据，组织上会对他采取措施吗？”
瘦纪检官非常严肃地说：“现在只有你们二老才能救儿子，一是坦白交代收受红包的情况，二是主动退赃，把收的钱物交给我们，这样可以减轻你们儿子罪行，甚至免于处罚。”
“还有，你们知情不报就犯有包庇罪；别人送的钱物你们不交出来，那是窝藏罪。李大为不当公安局长，谁会给你们送红包礼物？这样简单的常识都不懂，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胖纪检官晓以利害。
李大为的母亲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吓哭了：“好，只要能救我儿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把身上衣服袋子搜遍了，搜出两千多块钱交给瘦纪检官，又打开病床边的柜子，拿出一大堆营养补品往胖纪检官怀里塞。她哭着说：“全部家当都交给组织了，咱们对得住组织吧。”说完，她才注意到李大为父亲脸色惨白，气喘不已。她扑过去抱住老伴，哭着说：“老头子，你不要急，你别吓我。医生，护士，救命啊！”她无助地喊道。
四个纪检官交换了眼神，见势不妙赶紧溜之大吉。“走，找赵雅琴问话去。这俩老糊涂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落下这句话。
医生护士匆匆赶来，急救，输氧，按压心脏……老头昏迷不醒，但病情得到控制，总算稳定下来。医生说，他受了刺激，情绪波动大，心脏承受不起。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刺激了，否则有性命之忧。
母亲含泪点头，现在她必须坚强起来。儿子有牢狱之灾，老头子怎不情绪激动？他一直为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而自豪。如今儿子出了这样的事，犹如当头一棒，他怎能承受这打击呢？
老头子，你一定要挺住！要见到儿子，当面问清楚，那些红包退了吗？老头子，你不能走啊！你儿子是为你受贿的，咱们出院了，多喂几头猪，多种几亩田，也要为儿子赎罪。母亲握着父亲的手，絮絮叨叨，很快伏在病床上睡着了。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父亲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只见老伴在他身边睡熟了，她太累了。病房没有其他人，格外的安静。大为现在在哪？他以前本分得很，人家的一针一线他都不拿，难道当了局长就变了吗？不，是我害了他，假如我不动手术，那些人也就不会堂而皇之送红包礼金，李大为也就不会动歪念头。强烈的自责和悔恨涌上心头，儿子还年轻，他本质不错，我要为他顶罪，不能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老了，病魔缠身，儿子啊，我来为你赎罪。
父亲吃力地尽可能轻轻地移动着身子，伸出手拿到了床头柜上的本子和笔。这本子和笔是他要老伴登记每日吃的药和打针输液的相关数据，他们担心医院搞名堂，结账时虚报医药费。喘了一口气，父亲颤巍巍开始写道：
上级组织：李大为因为我受牵连，请明察。红包是我接的，我也是万般无奈，因为我需要钱治病。我背着李大为收红包，他并不知情，有时碰到一两个小红包，我就交给他，让他去退，以此迷惑他。我老糊涂了，我是有罪的，我愿意以死谢罪。请你们放过我儿子，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我受惩罚是罪有应得。但是，请你们不要让我儿子蒙冤，否则我死不瞑目！
儿子：我走了，你为我受牵连，请你不要为我扛着。九泉之下，我会保佑你的。有了这次教训，今后千万不要心存贪欲和侥幸。儿子，你的路还长，培养你出来实属不易，父亲老了，死不足惜，只求你好好为人为官。儿子，活着真好，你要好好活着，坚强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父亲拿起水果刀，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李大为重获自由之身，正向他奔跑而来，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毫无畏惧把刀扎向左手腕！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安祥的微笑永远挂在嘴角……
得知李大为含冤身陷火坑，二十多个村民代表匆忙赶到北西市公安局，强烈要求见到李大为！警察把他们拦在公安局门外，威胁说，再往里面冲，就把他们也关到看守所去！
村民们被激怒了：反正你们只抓好人，抓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什么人民警察！只要你们敢抓我们，今晚还将会有更多的老百姓来请愿。你们不要欺负我们人少，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代表东南县百多万老百姓。告诉你们贺局长，今晚我们见不到李局长，明天东南县还有几十万老百姓来北西市上访！
出了乱子，吃不了兜着走。贺云飞怕担责任，忙着向市委书记电话汇报：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村民冲击公安机关，叫嚷要见涉嫌受贿的李大为。办案人员忍无可忍，强烈要求采取措施。
市委书记断然否决：不行！必须保持克制，不要激化矛盾。他要贺云飞马上到他办公室，商量对策。
原想拉一个担责任的，没想到市委书记旗帜鲜明，贺云飞只得悻悻往市委办赶。
杨松柏要值班人员接待好东南县来的老干，他要先向市委书记汇报。市委书记看了材料、照片和光盘，震惊不已：怎么是这个情况？与我们上次会议通报的情况大相径庭。好在我们比较慎重，只派出了调查组例行公事调查。
情况紧急，在一把手面前，杨松柏毫不隐讳自己的观点，一针见血指出：“马书记，贺云飞在会上的汇报可以说别有用心混淆视听。他说的所谓行贿的施工单位负责人是李大为的前妻蒋曼玉，蒋曼玉拿钱给李大为父亲动手术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经贺云飞这么一说，连我也以为李大为有经济问题，有必要查查。我也不能无原则爱护嘛，不查就是袒护。真金不怕火炼。从施工单位蓄意拍摄的照片和光盘来看，他们是蓄谋已久，没把李大为拉下水，就狗急跳墙诬告。”
“是啊，经他这么一搅和，如果赵雅琴不是在调查组成立前就把钱归还给蒋曼玉，那李大为这污点难以洗清。当然，也许贺云飞不知道李大为和蒋曼玉的关系。”马书记揣测说。
“马书记，李大为如今被关在看守所，那些犯罪嫌疑人会放过他吗？恐怕皮肉之苦，李大为早挨了！”杨松柏担心地提醒。
“是谁给了调查组这么大的权力？贺云飞也是乱弹琴，作出这个决定也不向我汇报！李大为好歹也是一局之长，他们不能随便动他。”马书记说，“先听听老干的意见，咱们再研究。”
马书记要小张把老干安排到常委小会议室，然后万分热情迎向各位老干，一一握手问候。
唐老代表大家简要谈了情况和恳求。马书记已了然于心，当即表态：“唐老谈到的情况很重要，我马上与公安局磋商，立即放人。再次感谢各位老干，谢谢你们对市委市政府工作的关心和支持。今晚你们就住北西市，赶回去太辛苦。我要小张安排个宾馆，你们安心住下。”
唐老说：“谢谢书记重视，我们还是回东南县，不给书记添麻烦。不过，我们要见到李大为，才打道回府。”
杨松柏忙说：“各位老领导，马书记表了态，你们就放心吧。”
“既然大家要见李大为，也行。你们先在会议室坐，杨书记，你要办公室买点水果招待，老干们轻易不来。”马书记说。
“不麻烦了。”唐老说，“我们到看守所去等李大为。”
老干们执意告辞，楼下碰见刘鹏，唐老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咱们老干出马，书记不含糊，答应放人。”
刘鹏忙说：“谢谢各位前辈，日后咱们李局再一一登门致谢。”
贺云飞推门进了常委会议室，屁股还没坐稳，没料到马书记沉下脸，给他当头一棒：“贺局长，你看看，你那调查组啥素质？差点给我搞了个冤假错案。”
贺云飞脸上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把照片和材料一一核对，心里头打起了小鼓：我被赵大勇糊弄了。这家伙就像拿文章断章取义一样，精心挑选几张照片，让我看走了眼。从这些东西来看，李大为不但经济上没问题，而且还是一个清官，正气凛然。如果这些东西是从赵大勇那儿来的，那他毫无疑问涉嫌诬告。
“马书记，我回去马上叫人把李大为放了。”贺云飞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变，“当然，为慎重起见，这些照片和光盘，调查组还要一一核实。”
“有错必纠，你这个态度还好。走，咱们一起到看守所去。”马书记边说边站起来。
贺云飞讨好说：“这就不劳书记大驾，我给调查组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走吧，老干们都去了，我估计那些村民代表也到看守所去了。我嘛，我要亲自向李大为负荆请罪，不能让老百姓寒心，让好官受气！”马书记果断说。
贺云飞只好陪马书记、杨松柏去看守所。
果然，看守所门前围满了人。杨松柏上前打招呼：“大家晚上辛苦了，市委马书记同大家一道迎接李大为。”马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马书记向大家挥手致意。此时，两个办案人员慌里慌张跑到贺云飞身边耳语。贺云飞训斥了两句，连忙把马书记和杨松柏拉到一旁，紧急商量什么去了。
“李局长怎么还不出来？”人群开始了骚动，有人不耐烦喊道。
杨松柏又匆忙把曹正中几个叫到一边，嘱咐了几句。市委马书记特意拉着老干代表唐老的手，不断说着什么，唐老神色也比较激动。看来，意外情况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