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牟尼无言的指着晴朗的夜空,天宇上悬着一轮明月。他的意思是,看到那一轮皎洁无染的明月吗?那就是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有的自性真心。
天上只有一轮月亮,月影无数。如果有一天同时出现了两个月亮,其中一个肯定是假的。释迦牟尼指着月亮对弟子们说。
那轮真月犹如我们每个人的真心,假月则是我们经常出现的虚妄心也称分别心。而那无数的月影,则是我们真心的投射。
释迦牟尼也有累的时候,翻来覆去的说多了,后来只是指着月亮,沉默不语。明白人看见了月亮,不明白的只是傻傻的看着佛祖的手。看到最后,眼花缭乱,幻影百出,连手也看不见了。
“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随同康有为东渡日本。辛亥革命胜利,回到祖国,后到清华大学讲学。一九二二年,他在讲授佛学时,对释迦牟尼弘扬佛法的一生作了简单扼要的概括。
他说,“佛说法五十年,一言以蔽之,曰‘无我’。”
佛门三法印:“诸法无我、诸行无常、涅槃寂静。”这三条是佛门基准。“诸法无我”即一切皆属因缘和合,没有独立存在的自性主体,刹生刹灭。“诸行无常”即一切事物均在瞬息万变,不可能永存。最终归于无生无灭的“涅槃寂静”。梁启超把三法印归于“无我”,倒也合情合理。
说释迦牟尼五十年(实际是四十九年)只说了两个字,已经差不多是什么也没说了。不过,如果佛在,梁启超“谤佛”的罪名肯定还是逃脱不了的。
《金刚经》明明白白记载释迦牟尼说:“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
梁启超的话,佛祖的话,都是原话。梁启超没诬陷诽谤,释迦牟尼也没瞎说。释迦牟尼同一时间地点还说过:“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他说的是“无法之法”。
释迦牟尼无法可说,却又絮絮叨叨说了四十九年。究竟说了些什么?无法可说。
原来,他说自己所说的所有的法,只不过是做了个手势,“以手指月”而已。是指着你的真心,而不是说法。
释迦牟尼无言地指着晴朗的夜空,天宇上悬着一轮明月。他的意思是,看到那一轮皎洁无染的明月吗?那就是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有的自性真心。一旦明心见性,你们每个人都是佛!
《楞严经》记载佛祖说:“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惟亡失月轮,亦亡其指。”“指”即佛法,意旨在明月。只看手指而不去看所指的月亮,指了等于没指,说了也等于零。所以不仅没看见月,连手指也没看见。
《金刚经》又云:“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船筏的作用是渡往彼岸,既已到达彼岸,就应舍弃船筏赶路,别再扛着船行走。以船筏比喻佛法,说佛法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法而说法,目的是到彼岸。既然连佛法都可舍弃,更何况本不是法的颠倒妄想呢?
以船筏比喻佛法和以手指比喻佛法,毫无区别。让你到达彼岸和让你看见月亮,也毫无区别。到彼岸即见月,见月即已达彼岸。
为了要大家明白这点,释迦牟尼四十九年中,手一直指着月亮。老人家一生,仅此而已。只不过,那么多年指着月亮,不看月亮只看手,最后连手也看不见的,还是大有人在。
当然,乘船到达彼岸,不知上岸,只是坐在船上来来回回的,也大有人在。
对这些人,只有无话可说了。
以手指月,给人的感觉很好。很耐心,很平等待人,也很美。更何况还明确地告诉每一个人,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这样一轮明月。我并不比你们高明,只不过比你们早一些看到这轮月亮罢了。绝对不会说:“一切都是我创造的,包括这轮月亮。我赐给你们月光,你们应该感恩!”
佛教到中国,之所以能被接纳,一住就是两千年,而且已经加入中国国籍,吸收融会儒家道家精神,成为完全中国化的禅宗,成为我们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平等谦恭应是重要因素。
佛不是虎视眈眈,以主宰自居,监视人类赎罪的上帝。谁也不愿受人监视。曾几何时,当一个口号响彻欧洲上空时,欧洲便爆发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革命。
那口号是:上帝死了!
说我们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首先是博大,我们的本土文化与生俱有的就是博大的胸怀。有了博大,才谈得上精深。
儒家创始人孔子从不以圣人自居,也不相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超人的神。孔子从不对学生说超越人世的神力。虽说他那时还弄不明白鬼神是怎么回事,但他教导学生,对这些想支配人类的家伙“敬而远之”。尧和舜是儒家理想境界的圣人,而儒家的口号却是“人人皆可为尧舜”。即便孔子自己被后世尊为圣人,圣人也还是人,不是神。
道家以“道”为本体,认为“道”生发规范一切。但老子《道德经》同时告诉大家,“道法自然”。一切最终还得顺从自然,谁也不能例外。只要顺应潮流,人人皆可成为与自然一体的,道家最高境界的“真人”。
“圣人”也罢,“真人”也罢,都不是人类的主宰。
佛门“众生即佛”的思想到了中国,自然和儒家道家不会发生冲突。
而且,无论“入圣”、“修真”还是“成佛”,都要靠自身努力。孔、孟、老、庄、释迦牟尼,都只给人指出了一个努力方向,而不是方法或技巧。
文学艺术创作,常说无技巧就是最高技巧,无技巧境界是最高境界。不过,要达到无技巧的境界,比达到最高技巧的技巧要难得多。
佛说“无法可说”,并非虚言,也非谦虚。无法之法,谁能说清?
有一则禅话,虽说是禅话,却是大家都能接受的。
唐宣宗年间大禅师黄檗希运,是马祖道一法孙。有一次,他去当年马祖弘法的洪州(南昌)开元寺,瞻仰祖师遗迹。去后,并不多话,和其他僧人一样劳作,无人知道他的来历。
这天,当朝宰相裴休到寺参观。此人精通佛理,明心见性。入朝前,曾在佛门修行多年。
裴休看到殿堂所供古佛图像,就问陪同的住持大和尚:“图像在此,古佛何在?”此问实际上是考问和尚。
大和尚答不出,其他和尚也答不出。有徒弟对大和尚说,最近来了一个挂搭和尚,叫他来试试吧。
黄蘗希运来后,裴休劈头就问:“图像在此,古佛何在?”
黄檗希运当即叫道:“裴休!”
裴休脱口应答:“裴休在!”
黄檗希运问:“古佛何在?”
裴休顶礼膜拜。黄檗希运答礼而去。
点到辄止,明白的当下明白。不明白的,说再多的法也无济于事。此即无法可说。
梁启超不愧是一代英豪,国学大师。释迦牟尼四十九年说法,只以“无我”两字概括殆尽。如此谤佛,佛祖当说,“是解我所说意”,即非谤佛。
梁启超对佛学的理解,可谓精深。
多听智者教诲,多读圣贤书,本是好事。可如果把所听所读当成金科玉律,当成教条,丢失了自己的本来面目,那倒不如不听不读。所以释迦牟尼说自己无一法可说。至于后世禅宗门庭,不提倡僧人读经,虽然出发点是为了防止读死书,但已属过犹不及。“无法可说”四个字,蕴涵着佛门三藏。所谓“三藏”,即经、律、论。
佛门三藏,浩如烟海,也只是“无法可说”。
佛所说一切佛法,即非佛法,是为佛法。语言经常很苍白无力,文字也一样。所说所写,能让听者读者知道个大概,已是高人高手。佛祖如是,所有圣贤如是,所有智者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