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语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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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在中共春野支部的活动

1928年初,语罕同杨匏安、罗绮园及他们的家人先到香港,然后转海轮到上海,在杨匏安一个亲戚家里暂住。

语罕穿着广东装上了电车,到亚东图书馆去。到了山东路,他便跳下车,慢慢走到亚东图书馆,一进门,也不打招呼,便往楼上跑。

汪孟邹看见语罕,又惊又喜,看他穿革命的广东服装太显眼,马上请人到衣店买了一件深灰色哔叽长衫给他穿上。语罕也不敢久坐,拿了几个钱,又回到杨匏安亲戚家里。

上海滩租界上普通的弄堂房子,大都是一楼一底,楼上分前后两部分:前者曰前楼,后者曰后楼,统称统楼面。统楼后身是楼梯,楼梯之后,一个较小房间叫“亭子间”,语罕就住在匏安亲戚家的亭子间里。

语罕初回上海,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下楼,极少出门,也没有去找丽立。直到阴历年底,语罕才写了一封信给她,丽立接到信,即跑来找他。见面简直认不得了,丽立瘦得可怜!语罕生活上既靠着亚东图书馆接济,自然不得不写文章作为代价。天天要用脑筋,却又丝毫不能运动,差不多等于坐牢。丽立每天从医院下班就跑来看语罕,语罕需要什么东西,她就买了来。

杨匏安留在中共中央机关,参与机关报刊的编辑出版工作。罗绮园主编机关刊物《布尔塞维克》,后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杨匏安患有肺病,夫人的身体也很不好,生活异常艰苦。为了弥补家用,杨匏安在夜里加紧写作,还帮助家人推磨做米糍,让母亲和孩子在第二天早晨上街叫卖。

语罕被编入由蒋光慈任组长,阿英、李克农、严启文、李泽纯、宋季仁为成员的春野支部,间或指导太阳社的文艺工作。太阳社是中共中央领导下的第一个革命文学团体,由蒋光慈等人创办,语罕参加了成立大会。

阿英在一篇纪念瞿秋白的文章中回忆说:

“1928年,太阳社成立于上海,当时中央干部参加的,有秋白、杨匏庵(安——引者注)、罗绮园、高语罕、郑超麟。秋白在工作上,有许多的指示,但因为政治工作繁忙,却没有写什么东西。只匏庵(安——引者注)、绮园,用笔名发表了几篇小说。不久,杂志也遭了封禁。”【注释1】

春野支部党小组长蒋光慈,原名蒋如恒,在芜湖省立五中读书时,常面对长江吟岳飞的《满江红》抒发豪情,遂将原名改名“蒋侠生”。后又愤而想当和尚,改名“蒋侠僧”。后去苏联又改名“蒋光赤”。大革命失败后,为避文字狱,改为“蒋光慈”。他还有许多别名,鲁迅有时称他为蒋光x,或蒋光y,或蒋光z。

1920年,蒋光慈由语罕介绍加入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并到苏联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两次见到列宁。列宁病逝时,他专门写下了《哭列宁》的诗和散文,并在《新青年》发表《列宁年谱》,是较早宣传列宁著作的人。蒋光慈回国后,曾与语罕共同在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任教。

1926年,蒋光慈出版描述贫苦农民少年经过曲折的道路参加革命的《少年飘泊者》长篇小说,里面的蒋侠生就是蒋光慈,王持华就是王素华(学联秘书长)。他在1927年春完成的反映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的纪实小说《短裤党》,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

瞿秋白评价蒋光赤:“这个人太没有天才!”蒋光赤的革命小说出版,革命者中几乎没有人看。陈独秀翻一翻《少年飘泊者》,说道:“虽是热天,我的毛管也要竖起的。”【注释2】

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蒋光慈在上海无法立足,遂逃到武汉,住在共产党办的长江书局里。他与全国总工会宣传部编辑科的阿英、孟超和杨邮人酝酿创办一份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进步刊物。

同年12月,蒋光慈回到上海,租下了坐落在北四川路虬江路北首一家倒闭了的西点铺。西点铺门面不大,仅有三四十平米,前门靠着日本租界。蒋光慈用一块白布写上美术字的店名,用图画钉按在门内玻璃窗外,春野书店就算开张了。

1925年,蒋光慈出版革命文学的新诗《新梦》。阿英评价《新梦》是“中国最先的一部革命的诗集”,“简直可以说是中国革命文学的开山祖”。【注释3】语罕对蒋光慈的作品非常称赞,蒋光慈的诗集《新梦》尚未发表时,语罕在德国为之作序:

“《新梦》作者光赤,是我数年前一个共学的朋友。那时,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后来,他留学苏俄共和国,受了赤光的洗礼,竟变成红旗下一个热勃勃的马克思主义的信徒。光赤本富于情感,在研究社会科学之余,高歌革命,我劝他结集出版,特作序。”

“苟活的中国人,眯着睡眼,得过且过。少年的中国人,绝不在黑暗之后忍耐,我们自己要前进!我们要鼓动革命!”

“现在流行的新诗人,脑子里是资产阶级的出产品,绝不替无产阶级打抱不平。我们绝不姑息,绝不苟且,绝不和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妥协,中国现代青年的诗人里具有这种态度的,光赤同志要算‘首屈一指’。”【注释4】

春野书店除郁达夫外,其他都是中共地下党员,支部活动一般在春野书店里进行。当时正是左倾盲动主义统治时期,每个党员都要参加飞行集会、示威等活动。语罕在理论上是绝对反对的,他向春野支部反映,自己是曾经露过面的,白天无法出去,只能在晚上为党做工作。至于群众工作,确有不可能去参加的苦衷。可是行动上他必须按照支部的安排照着去做。

每到夜里,语罕跟着大家在大街小巷中写标语,发传单,往返奔波,颇以为苦。蒋光慈对左联成员参与飞行集会等冒险主义行为也十分不满,认为革命文学作品将青年们的情绪鼓动起来,引导他们向革命路上走,很有意义。但当时中共中央负责人认为文艺创作不算工作,到南京路上暴动才算工作。春野支部对语罕的观点不赞同,也发生过激烈的争论。

“语罕由黑格尔、马克思的哲学开始,次言到经济原理,末言及政治问题,在政治问题中,当然从国际的而至国内的,连续不断的说上了八个钟头——由晚上九时说至东方发白,给当时共产党的理论、策略以致个人都大加评论。”

“语罕最后说,孩子们,对我所说的一般问题有关联的书籍,大概是没有很好的读过,甚至没有读。如若不相信的话,下次辩论时,可以叫几部车子到我家里去搬得来。”【注释5】

在次晚以及连续的数日中,春野支部一共开了五六次辩论会,争论没有结果。

一天晚上,语罕正在家埋头作文。谭平山来访,称中国革命已葬送于第三国际之手,中国共产党已成强弩之末,国民党亦不能革命,须组织第三党。语罕不赞成,告诉他“共产党即有错误,亦只应纠正,而不可另创一党,故对于平山提议拒绝,平山没趣而去”【注释6】。

冬天的一个晚上,陈独秀来找语罕和杨匏安,递给语罕一张带来的油印品,也递给杨匏安一张,另外几张请杨匏安托人带给广州和香港的几位朋友。

语罕一看,原来是《国际对中国党的政策之我见》,这才知道陈独秀对第三国际的政治路线大加批评,反对斯大林关于中国国共两党合作形式的意见,反对军事投机、军事冒险、八一暴动,反对党中的官僚主义和机会主义,等等。

语罕和杨匏安当时都未置可否,因杨匏安当时在中共中央工作,自然不便轻于表示意见。语罕向来是做文化工作和公开活动的,未尝做过地下工作,头脑还未清醒过来,也未深切地考虑这一问题。【注释7】

1929年中东路事件发生,时李立三主持中共中央工作,提出“反帝国主义进攻苏联”,“武装拥护苏联”,“打倒国民党”等口号,陈独秀发表《告全党同志书》,反对中共中央的政治主张。11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开除陈独秀党籍,同时批准江苏省委开除彭述之、汪泽楷、马禹敷、蔡振德4人的决议。

12月,陈独秀和彭述之、高语罕等81人联名发表《我们的政治意见书》,主张:中国革命的失败,责任完全由第三国际承担;取消一切实际行动;取消红军苏维埃,取消游行、罢工、示威,主张召集国民会议。语罕被中共中央和江苏省委着令春野支部开除党籍。此时,春野支部负责人蒋光慈正在日本,尚未回国。

蒋光慈回国后提出退党,但依然抱病从事革命文学的创作。文坛因此出现了以蒋光慈的作品为代表的无产阶级诗歌,显示了诗的“大众化(非诗化)”的发展趋向。正如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所说:“他确实是最早一个卖文为生的共产党作家,同时也是那时期的一个最多产的作家。”【注释8】

【注释1】鹰隼:《关于瞿秋白的文学遗著》,载《文汇报》1938年6月9日。

【注释2】郑超麟:《郑超麟回忆录》下册,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343页。

【注释3】阿英:《阿英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61页。

【注释4】蒋光慈:《新梦》,上海书店1925年版,序言。

【注释5】少离:《现代史料:高语罕转变记》,载上海《社会新闻》1933年3卷2号。

【注释6】荣祖:《现代史料:高语罕之荣枯得失》,载上海《社会新闻》1933年第2卷第22期。

【注释7】高语罕:《九死一生记》第113—114期,载成都《新民报》日刊1945年12月6—7日第4版“雄辩”专栏。

【注释8】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