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语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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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香港小住·澳门之秋

到香港后,语罕才知道张发奎已离开香港赴广州,后来张发奎虽派了代表来谈,也毫无结果。睡了一夜,语罕所有在路上得的毛病——泻肚和发热——都好了。

第二天早饭后,中央委员、中共广东省委组织部长阮啸先就来找语罕:“军委要你到我们的机关去住。此地不妥当。”【注释1】

语罕他们离开南京旅社不到一刻钟,主持广东军政的李济深的侦探长就去旅社找语罕。原来,南昌起义兵败,香港当局为防贺龙叶挺余军到港,侦缉极严。

在国民党二大时,语罕与李济深见面的机会很多,有一次经汪精卫介绍与李济深深谈。四一二政变之后,李济深在广州负责清党,语罕的儿子高保玖在黄埔读书,被逮捕下狱,受刑太甚。直到陈铭枢作广东省主席,才把高保玖放出来。【注释2】

语罕住到军委招待所,可巧碰见黄平。黄平原是北京苏俄大使馆的一个工人,俄语说得很好,加入共产党后,在工人运动中很活跃。语罕在广州时,黄平曾请语罕对广州工会作了一次讲演,并自任粤语翻译。黄平请语罕到德辅道尽头一家叫“紫罗兰”的小馆子吃了个饱。

这时,身患疟疾、高烧不退的周恩来在叶挺、聂荣臻的护送下,也从陆丰转移到香港养病。养了半个多月的病,周恩来随后在香港召开一连串的会议,还与广东省委书记张太雷等一起研究起义计划。

语罕在香港无事,常常一个人在马路上逛来逛去。有时到闹市里,有时也去浏览百货,但是荷包里空空如也。面对漠漠的大海,语罕叹息:“香港虽然是南国的风味,却已是深秋的时候了!天气也渐渐地凉上来了!早晚已觉得枕边席上不够温暖了!我现在成了世界上的孤零之人了!在这茫茫的人海里:谁知我的心情而加以体贴呢?谁能给我以安慰呢?我的老母亲在大淮之滨,我的丽立也远在黄埔滩头,看海鸥冲烟破浪飞来飞去多自由,念人生:何事劳劳,海波万里使人愁。”【注释3】

走到一个书店,腰里还有一二十块钱,语罕便买了一部曾国藩的案牍带回去读。这部书是他在前清末年小的时候就读过了的,现在再读时,更觉有趣。

读完书,语罕想,最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去读书,就是庙里也好。关起门来,再读十年书。但是军委招待所人很多,不容他沉静地去思索,只有跑到马路上去,一个人且踱且想。一天他偶然碰见了张太雷的夫人、上海平民女校的学生王一知。

王一知把语罕带到她家里去,又会见许多熟人,男的女的都有。这些女子当中,大半都是上海大学和上海平民女校的学生。有一个学生知道语罕同史叔隐很好,告诉他:“叔隐现在任广州市卫生局长,你写封信,我给转过去,一定会寄钱过来。”

语罕任第四军秘书长时,史叔隐已回国,适在武昌中山大学任教授,语罕遂推荐他任第四军司令部军医处长。史叔隐一直随第四军到广州,改任广州市卫生局长。这时史叔隐本应迅速脱身,但妄想混下去,因此自然不敢和语罕通信,更不敢寄钱。但是不久,史叔隐便被第11军军长兼广州市市长朱晖日枪毙了。

一天,语罕正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一个人猛地和他打招呼,面貌很熟。

那人怕语罕记不得了,遂自己介绍:“我和匏安是弟兄!我们在广州中央党部时常见面,你记不得了吧?”

原来杨匏安住在澳门海边,很僻静,风景又好。语罕思忖了半天:是即回上海,还是先到澳门住一住?到上海去住,经济上或许容易想办法。但此时正在浪头上,尤其是从香港到上海,很危险。恐怕一到上海,就有被捕的可能。

想来想去,最后语罕还是决定到澳门暂住,遂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军委。征得军委同意后,语罕即写信通知杨匏安。

第二天军委给了一百元川资,语罕即托军委的“交通”帮助购置了毛毯、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第三天早上大约七点钟,“交通”就领着语罕坐黄包车到了轮船码头,买了一张头等舱票,坐船到了澳门。

杨匏安家是珠海南屏乡,邻近伶仃洋,与澳门一衣带水,与孙中山的家乡翠亭村相距几十里。1921年春,杨匏安由谭平山介绍加入广东共产党发起组,在中共五大上当选中央监察委员,八七会议后接受党的指示离开武汉回到香港,奔走于广州、香港、澳门之间,协助广东党组织接应八一起义南下部队和向张发奎部做统战工作。

这时罗绮园也在杨匏安家住着。罗绮园,广东番禺人,曾接替瞿秋白出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后来参加广州起义并任农军总指挥。

杨匏安年轻时在日本留学,结识了康有为才貌双全的侄女康若愚。但是母亲已经在家乡为他物色了媳妇,以病重为由骗杨匏安回国完婚。后来康若愚回到国内,杨匏安的母亲深明大义,认她做干女儿。

到澳门后,语罕即写两封信给上海。一封信给丽立,告诉她自己还在人间。一封信给亚东图书馆汪孟邹,请他寄几个钱过来,并把德文书中小部头的寄几本来读。

一天,语罕忽然收到丽立自上海寄来的信:“你的信真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我先要谢谢老天,你平安地到了A埠。六月间,你寄给我的六十块钱,都收到了。当时行李一切都准备好,就要去买船票,有人说上游轮船不通,恐怕路途多阻,我只得怅惘地作罢。”【注释4】

原来,这几个月,丽立天天到亚东图书馆去打探语罕的消息,汪孟邹他们也不知道语罕的下落。丽立终日悬念,心中焦虑,竟然患起肺病,越来越重,此刻还躺在医院里。语罕知道自己正遭到通缉,没法回上海,马上写信安慰丽立安然渡过难关,并附小诗一首:

亲爱的人吆,

什么时候才能有重聚的你我!

什么时候我再能饮着温醇的绿酒,

你也和我饮着,且给我斟着!

我相信我们这一段的精神不磨,

假使这世界有改变的一日,

这一点一滴的泪痕吆,

终会在那灯前枕上,

指示给你以斑斑驳驳!

“我平常见你虽然好像孤冷,好像冰雪一般的孤冷,但是这冰雪般的冷里面,却包藏着春天的温暖,万物的生意和地底的无尽藏的火焰在那暗中燃烧着!所以我去年冬季送你那副对联道:”

敢将色相污神女,

愿借梅花护宝刀!

现在我只祝你的病好,我的境遇改进。把我们以前的种种,都让你的病魔,我的旧命运带了去。以后种种,我要靠着你,你要信赖我,创造一个新的生命,两个合流在一条的幸福之渊的生命!你要尽量地开放那傲霜雪、参天地的梅花,我要把这宝刀的光焰,蕴蓄在你的花房中!【注释5】

【注释1】高语罕:《九死一生记》第48期,载成都《新民报》日刊1945年10月2日第4版“雄辩”专栏。

【注释2】据李宗邺:《回忆高语罕》,高保玖在狱中已经疯了,后来死在家乡正阳关。另据黄埔六期入伍生杨南祁:《黄埔师生在南石头监狱》,高语罕的另一个儿子高贵玖和熊雄一起被杀害了。

【注释3】高语罕:《九死一生记》第61期,载成都《新民报》日刊1945年10月15日第4版“雄辩”专栏。

【注释4】张其柯:《现代情书第三集》,亚东图书馆1932年版,第104页。

【注释5】张其柯:《现代情书第三集》,第109—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