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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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造假象王莽始称帝 汉太后痛心交玉玺

也许这就是天意,真得轮到王莽当政,没想到时机竟真的到来了。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摄皇帝御光明殿,刚刚接受了群臣的朝拜大礼,太仆就出班奏事,他告诉摄皇帝,今天早上有儒生送来一个古式的铜匣和两张金策书,而且还声称自己昨夜梦见了一个金甲神人,因此才得到了这些铜匣和金策书,让他交给摄皇帝。他自知是做梦,可是天明醒来的时候,床前竟然真地有铜匣和两张金策书存在。

殿前众臣一听又是今文图谶一类的事,都有厌倦之意。就连王莽也没有多少兴趣,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例外,进献符命的人,不是自己的心腹臣子,也不朝廷官员,而是一个没有功名的儒生。如果如王舜所说,朝臣争献祥瑞,是为媚宠摄皇帝,所奏符命多为不实。那么儒生所献符命也许是真正的天命,王莽有些诚惶诚恐,谨慎地问道:“那金策书上可有符命文字?”

“回摄皇帝,那金策书和铜匣用神符赦封,儒生说神人有约,必面呈摄皇帝开启。”

王莽听了,心里怦怦直跳,前几次心腹臣子呈献祥瑞,是自己多次暗示的结果,当然不会全信,这次儒生呈上真正的上天符命,关乎他未来的命运,他能不紧张吗?

“那儒生现在何处?叫他带上铜箱、金策,进殿见摄朕。”摄皇帝传出旨意。

文武群臣分列两边,一个个伸长脖子往殿门口看,都想早点目睹那位深谙今文谶讳的儒生的尊容。

御前黄门宣完旨意没多长时间,殿门外小黄门引着一个穿黄衣衫的矮个子儒生走了进来,儒生胸前,双手捧着一个用红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红绸的上面放着两只用黄色丝带捆扎的帛卷。大家一看他虔诚而谨慎的样子,便知他手上便是那神秘的铜匣和金策书。

儒生来到金阶前,双膝跪地,双手上举,施叩拜之礼。

“小民蜀郡儒生哀章参拜摄皇帝陛下,愿摄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阶前众臣一听,便知此人绝顶精明,一句话便把生地、身份、姓名全告诉了摄皇帝,王莽果然高兴,含笑道:“蜀郡儒生哀章,摄朕知道了。来人呀,把神命之物呈上御案来。”

御前黄门遵旨,从哀章手上接过铜匣、策书,双手送到御案上。王莽起身离座,对着铜匣、金书拜了三拜。方才小心翼翼取过一只金帛卷,解开丝带,慢慢展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金帛内全是一行行的梵文。王莽饱读经行,对梵文却是知之不多,仅仅知道上面是梵文文字,看了半天也不懂其中之意。只得喊道:“国师公刘歆!”

刘歆就在殿上,正猜测哀章的来意,忽听王莽喊到自己,慌忙来到阶前跪倒。

“臣在!”

王莽一向尊敬刘歆,便道:“国师公请起。赐座。”

小黄门搬过软凳,放在御案旁。刘歆谢过圣恩站起来,走上金阶,在软凳上坐下。王莽拿起那份金书,谦恭地道:“说来惭愧,摄朕孤陋寡闻,竟识不得梵文,请国师公赐教。”

刘歆一怔,他是谶讳名家,不知道见识过多少图谶符命,还是第一次听说梵文的。忙谦逊几句,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道:“摄皇帝陛下,这上面写着天帝行玺金匮图,其细文还有解说。”

王莽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问道:“如何解说?”

“大意是,摄皇帝乃黄帝嫡后,恩德齐天。汉室气尽,天帝命摄皇帝做真皇帝。故降下符命。”

王莽闻听大喜,面上却平静如常。又取过另一只金帛打开,送给刘歆。刘歆细看,心中突突直跳,惊喜道:“此为赤帝行玺传予黄帝金策书。”

王莽心里一阵狂喜,真是蹋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果前几次的符命是朝臣有意迎合自己,有造假的可能,那么这一次哀章所献符命足以令天下信服。天命如此,汉自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但是,为了让殿下的文武大臣明白天意,他竭力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佯装不解地问刘歆道:“赤帝行玺传予黄帝,是何意思?”

刘歆见他故作姿态,心知其意。便面向群臣,大声解释道:“赤帝即驭天的高祖皇帝,摄帝乃黄帝转世,金策书之意,再明白不过:高祖将汉室江山禅让给摄皇帝,摄皇帝承命当做真皇帝。”

群臣中王莽心腹之臣崔发、平晏、甄邯、王寻、王邑、甄丰等人闻言大喜,一起跪倒奏道:“天意如此,摄皇帝当顺承天命,早登大位。”

群臣一见,呼啦啦全跪伏在地。乱嘈嘈地奏道:“上天屡降符命,请摄皇帝勿再推辞!”

“摄皇帝早承天命,天下早得贤君恩泽。”

摄皇帝御座下首,四岁的孺子皇帝见众人乱嘈嘈的一片,吓得哇哇大哭,宫女们上前哄他也无济于事,几位老臣心酸地低下头去。王莽心里也咯噔一下逝去了兴奋之情,顾不得众臣的肯请,立即起身离座,把刘婴抱在怀中,像一位慈父一样哄逗着。说来也怪,刘婴一到他怀中,哭声竟嘎然而止,挂满泪水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意。王莽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才把他放回小御座上。然后回到御案前坐下,面无表情地揭去那只铜匣上的黄色封条,打开铜匣,里面又是一张写满梵文的金帛。他双手取出,庄重地交给刘歆。刘歆躬身接过,细看之后,才郑重地说道:“这是天命辅政之臣的符命。上天指定辅佐新君的十人名单是:王舜、平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哀章、王兴、王盛。”

没等刘歆说完,阶下群臣中已是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有人轻声叹息,有人洋洋得意。进献符命的哀章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面无欣喜之情,依旧漠然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歆念完,将铜匣和金策书重新包裹好,小心地放在御案,然后谢过圣恩,回到群臣班首跪下。

王莽站起身,走到金阶前,神情庄重地扫视一遍群臣,声音沙哑道:“上天屡降符命,旨意一次比一次明显,可是摄朕怜惜汉室,不敢仰承天命。如今又有赤帝行玺黄帝金策书,汉祖禅让天下于摄朕。孔子云,畏惧天命。摄朕也不敢违逆上天,仰承天命,摄朕不日废去汉室名号,拟立新朝。筹备即位事宜交与国师公刘歆。哀章!”

一直跪在阶前没说一句话的哀章听见摄皇帝喊到自己的名字,慌忙伏身应道:“小民在!”

“你名列金策书中,将是新朝辅政之臣。可是,朝臣中并无王兴、王盛二人。摄朕暂封你为越骑校尉,代朕访寻王兴、王盛,邀请入官,拟将入仕新朝。”

哀章抑不住内心狂喜,激动得涕泪交流,多日的精心谋划,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他把头磕得山响,语不成声地答道:“章氏谢摄皇帝隆恩,谨遵君旨。”

摄皇帝王莽废汉自立的消息正式从明光官内发出,迅速传遍皇城大内乃至整个长安。皇城内外的人们尽管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一经成为事实,内心仍有些震动,反应最为强烈的是长乐宫中王莽族姑,太皇太后王政君。

年近八十的王政君已有数月没走出长乐宫一步,当然不是年纪的原因。王莽居摄以来朝野就不断有人进献祥瑞,称颂摄皇帝德泽。初时,王政君没当一回事,非常欣赏侄儿治世有道,天下归心,庆幸自己从家族子弟中选出这样德才兼备的权力执行者。但是,后来朝廷上谶讳越来越泛滥,符命越来越露骨,刘齐新井、巴郡石井、扶风郧石则明白地暗示王莽代汉自立,摄皇帝当做真皇帝,王政君开始不安起来。尽管王莽待她依旧殷勤备至,事亲至孝,政治嗅觉极为灵敏的王太后还是有一种预感。首先是自己的耳目不再灵通,朝廷大事都是侄儿亲口告诉她之后才知道。其次是她作为太上皇对摄皇帝的威慑力越来越微不足道。摄皇帝的贤名则日益远播,赢得越来越多朝臣的拥戴。人们只知道有摄皇帝,对她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太后渐渐地淡忘了。

最后,王政君决定向侄儿摊牌,要求王莽明令禁止朝野进献有僭越汉室之意的祥瑞符命。但是王莽在姑母面前一面诚惶诚恐表示不敢拂逆太皇太后圣意,一面却以畏惧天命为辞,婉言拒绝。王政君气得大哭,王莽却跪在她面前不起来,请太皇太后颁诏废去他这个摄皇帝。这是有意将王政君的军,王莽声名日隆,朝野拥戴,而且大权在手,一个汉家老寡妇有力量罢去他吗?

姑侄之间从此有了隙痕,王政君气得大病了一场。王莽于日理万机之际,衣不解带,发不梳洗,日夕侍疾病榻前,药必先尝,直到姑母病体痊愈,才不再常来。

王政君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王莽宣布废汉号自立的消息传入长乐宫的时候,这位操纵汉室四十余年,有着强烈的权力欲望的老太太一下子晕厥过去。宫中的黄门侍女吓得大呼小叫,忙着上前捶后背、掐人中、翻眼皮,折腾了半天,王政君才悠悠醒转来,一阵哀号痛哭之后,命人请出汉传国玺,她把玉玺紧紧抱在怀中,哭道:“当年高祖皇帝从秦子婴手中夺得这块传国玉玺,创下汉室基业,历经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平十帝,传至今日孺子皇帝,已二百多年,想不到竟要落到篡汉的野心家之手。我为汉妇,誓死保护玉玺,也算是为自己的过失赎罪。莽贼要篡汉,让他跟我来取玉玺好了。身边的侍女、黄门听了也跟着号哭不止。”

“哭什么!”王政君突然擦干眼泪,大声道,“你们是汉家的奴才,如今汉室被奸贼废掉你们也有忠君报国之责。听本宫号令,去宫门,搭建灵棚,设置更祖灵位,宫中男女,一律穿戴孝衣,随本宫哭祭汉室。”

黄门侍女们一听,吓了一跳,摄皇帝要废汉,老太太却要祭汉,这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要掉脑袋。因此,他们一个个干答应着,却没有一个人动弹。

王政君大怒,颤巍巍站起身来,顿足大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奴才,吃汉家的饭,穿汉家的衣,如今眼看汉室将尽,竟敢不听太皇太后懿旨,真是狼心狗肺。”

奴仆见老太太发怒,吓得一个个变了脸色,“扑通”一声全跪了下来,齐声哀求太皇太后恕罪。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官门外有人大声斥道:“谁敢不听太皇太后旨意?”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只见摄皇帝王莽带着几个黄门侍卫走进来。大家心中窃喜,有摄皇帝在,老太太奈何他们不得。便一起转过身来迎着王莽叩拜。

“奴才叩见摄皇帝陛下。”

“奴婢给摄皇帝陛下请安。”

王莽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王政君面前,行跪叩大礼。

“儿臣叩拜太皇太后金安!”

王政君斜躺在软椅上,怀中紧紧搂抱那块汉传玉玺,干瘪的眼皮低垂着,冷笑道:“你如今是新朝皇帝,跪拜一个亡国之妇,本宫担当不起啊!”

王莽知道她痛恨自己代汉自立,仍谦恭地道:“请太皇太后放心,不管何时您都是儿臣的太皇太后。”

王政君依旧不抬眼皮,冷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本宫还是太皇太后吗?连这班狗奴才都敢抗命不遵。”

王莽一听,登时大怒,回头扫视一遍跪倒一片的宫女、黄门,喝斥道:“大胆的奴才,竟敢违抗太皇太后懿旨,来人,给我拉出官门,乱棍打死。”侍卫应声“遵旨!”慌忙跑到宫门外,一招手,立刻有几十名宫中侍卫冲进来,不由分说,拉起跪在地上宫女、黄门往外就拖。

那帮奴才原以为摄皇帝会救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体似筛糠。王政君正在气头上,也不阻拦,一任自己的奴才号哭着被拖出宫去。

王莽听着官外传来的惨叫声,万分恭敬地道:“请太皇太后放心,今后如果谁敢不遵懿旨,顶撞您,儿臣一样不会轻饶。”

王政君见自己一向最喜爱的侄儿居然还要表演下去,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怨恨,忽然挺直了身子,瞪着昏花的双眼,厉声骂道:“奸佞小人,居然还敢在此假仁假义。想一想,我王家世受皇恩,几代显贵,你王莽也是位极至尊。可是你丧尽天良,恩将仇报,乘孤儿受托之时篡夺汉室天下。你说,你是人吗?你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本官生为汉妇,死为汉鬼,王莽小儿,你今天不就是为了这块玉玺么?”说着,把怀中的玉玺从匣中取出,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玉玺闪烁的金光刺激着王莽的眼睛,他顿觉一阵眩晕,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是啊,玉玺是权力的象征,谁得到了它,就等于得到了天下。凭心而论,自己争夺它,并非完全为了满足个人的权力欲望,更多的是为了施展抱负,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可是,自古以来为了争夺它,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了血的代价。时来运转,今天,它该投入自己的怀抱中了。他尽量采用温和的手段,不使太多的人流血。可是,眼前的老人,既是汉室的皇太后,又是自己的姑母。要想既不伤害她,又能得到的玉玺,王莽还要用点心思。

王政君见他低头不语,得意地道:“本官是汉家的老寡妇,反正也没有几天好活。这汉传玉玺就是本官的陪葬品。你要得到它,就先杀了本宫。”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王莽抬起头,面色平静如常,谦恭地道,“儿臣并非为玉玺而来,太皇太后要把它放在身边,没有人敢有非份之想。可是,儿臣要禀明太皇太后,儿臣废汉立新,是顺承天命。太皇太后能留得玉玺,却不能阻止天命。”

王政君把玉玺放回怀中讥讽道:“什么天命,你自己之命吧。小人伎俩,骗得天下,哄不得本宫。”

这时,王莽的侍卫回来复命,禀道:“回摄皇帝陛下,长乐宫的宫女黄门全部乱棍打死,无一遗漏。”

王莽满意地点点头道:“传摄朕旨意,着内务官员另派宫女黄门来长乐宫侍候太皇太后。”

“遵旨!”

王政君这时后悔起来。不管怎么说,那些屈死的奴才侍候自己多年,总还有点忠孝之心。如今被王莽全部打死,换上一班新奴才,自己还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王莽奸贼,你太阴险了。

王莽交待完毕,仰脸对王政君恭敬地道:“儿臣刚来时,听见太皇太后说,要在宫中搭灵棚,设汉祖灵位,哭祭汉室,是吗?”

“是又怎样?本宫身为汉妇,难道不可以哭祭汉室!新皇帝不肯恩准吗?”

“儿臣岂敢拂逆太皇太后圣意。汉室将亡,儿臣心里也难过,愿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来人,速命内府搭建灵棚,设置灵位。明日吉时,摄朕要陪太皇太后一起哭祭汉室。”

“遵旨!”

王政君一愣,这一刻,她才发觉,这么多年自己对王莽竟知之甚少。作为实际操纵汉室四十余年的王太后对宫廷内的权力斗争再熟悉不过。可是,王莽的言行常使她揣摸不透。在她的记忆中,谦恭的王莽似乎很少违逆自己的意旨,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做事总是符合他的意愿。

王莽简直有些神了。

此后的日子里,王莽果然陪王政君在长乐宫里哭祭汉室,并率孺子刘婴和百官去高帝庙哭祭,同时向天下公布哀章所献铜匣金策书符命,表示汉室气尽,天命王莽立新朝。王莽便决定以“新”作为新朝廷国名。为拟建新朝开国大典,王莽与朝臣日夜忙碌,但每天仍抽出时间去长乐宫问安,只是从没提到玉玺的事。

日子久了,王政君反倒不安起来,她本不是汉家节妇,也犯不上以身殉汉。她不愿意王莽篡汉自立的真正原因,一是怕落下助莽窃汉的恶名;二是怕失去太皇太后的权力。如今眼见王莽立新,臣民拥戴,大势再无扭转的可能,自己抱着个冰冷的玉玺又有何用。

正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安阳侯王舜来到长乐宫。在王氏子侄中,王政君喜爱王舜仅次于王莽。王莽居摄后,则最喜爱王舜。这其中当然是因为王莽声名日隆,越来越难以控制,而王舜一直不赞成王莽废汉自立,始终与王政君政见一致,自然成了她最信得过的娘家人。

老太太听说王舜来了,激动得让侍女搀扶着,亲自到门外迎接。王舜见了,感动得直掉眼泪,纳头便拜。

“儿臣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玉体康泰,福寿齐天!”

王政君一听,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叹息道:“舜儿,如今要变天了,姑母这太皇太后也算做到头了。快起来吧,别讲究这么多礼节了。进屋去。咱姑侄俩好好叙叙。”

“谢姑母夫人。”王舜改了称呼,站起身来,搀扶着王政君走进客厅。两人落座,侍女献上茶水、糕点,老太太扫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冷冷地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吧!”

“是!”

待奴才们全退出门外,她才低声说道:“这帮奴才全是莽贼的耳目,咱娘儿俩说话他们说不定就去打小报告。”

王舜觉得好笑,坦诚地说道:“姑母怕什么。咱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有什么可回避的。”

“还是小心点好,姑母知道你一向反对王莽篡汉称尊,万一哪一句话不慎被新君听到,恐怕要有麻烦的。”

王舜轻松地一笑道:“姑母太过小心了。侄儿虽然不赞成摄皇帝称尊,可是,如今废汉立新已成定局,侄儿只能是艄公跟着风浪走,生死捆在船上了。”

王政君愕然,但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陷入沉思。王舜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巨君(王莽字巨君)废汉立新。便把我们王氏家族捆到新朝这条大船上。侄儿苦谏无效,姑母您以死相逼也无济于事。如今这条大船已驶离口岸,断无回头之理。尽管侄儿和姑母都不乐意,还是和巨君一起被捆在同一条船。前程艰险,凶多吉少。可是,我们再无回首的希望,惟有同舟共济,通力涉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政君听得心惊肉跳,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显现惊慌的神色。她不能不承认王舜说的是事实。不管自己怎么做,都难逃汉室罪人的恶名。王莽贼子!太皇太后一生谨慎,没想到身后声名竟毁在你的手上。可是,诅咒,痛恨都毫无意义,目前,自己该怎么办?她看了王舜一眼,忽有所悟。怀疑地问道:“舜儿,你是奉王莽之命……?”

王舜毫无隐瞒,直率地说道:“侄儿身在船上,也须奋力一搏,为我王氏宗族求得一线生路,况且,新君的旨意,侄儿不得不听。”

“王莽命你来取玉玺?”

王舜又点点头,声音沙哑着道:“侄儿虽然是奉旨行事,可是这玉玺交与不交,全在姑母之意,侄儿决不敢勉强姑母。至于新君那里如何交差,不劳姑母挂心。侄儿自登上新君的大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政君听了,更加难过,仰天长叹道:“王莽害我,亦害我王氏宗族!”

王舜怕她太难过,忙着劝慰道:“姑母也不必太担心,也许我等同舟共济能够安然无恙。新君还说,拟将姑母汉太皇太后名号改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孺子皇帝改封定安公,皇后称定安太后。”

“姑母还在意这些么!”王政君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多少得到点安慰,不管怎样,她还是太皇太后。这倒出乎她最初的意料之外。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含泪道:“舜儿,本来姑母要和这玉玺共生死的,可是,姑母不想看到你为难,今天就把玉玺交给你。”说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王舜慌忙上前扶着她,一步一挪地走向寝宫。

王政君亲手打开金匣,双手捧出玉玺。在金光的照耀下,这位权力欲极强烈的老太太又激动起来。昏花的双眼紧盯着玉玺,一时间,她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把它交出来。突然,她双手高高举起玉玺,猛地摔在地上。

王舜大惊,慌忙丢开姑母,俯身去接。可是迟了,玉玺落地,正巧碰在一块石头上。所幸玉玺是金制的,只是一只角上碰掉黄豆大小的豁儿。

长安城里,西市大街和东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为热闹,坐落在路口东北角的兴盛客栈得地之便,一向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欢在此落脚。经营此店的王兴、王盛弟兄二人腿脚勤快、待客热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称赞。

这两天,兴盛客栈的客人特别多,而且客人们大多喜欢在楼下围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兴趣却是相互打听皇城大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这些天,摄皇帝废汉立新,将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师内外街衢胡同,人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新皇帝、新朝廷会给充满罪恶的混沌世界带来什么。

与楼下的喧嚣嘈杂相比,楼上却是一片清静,除了刘秀和刘斯干呆在客房内,其余客人全都出去了。刘秀房间的窗口正对着路口,凭栏之处,繁忙热闹的街景可一览无余。可是他却把窗户关上,宁愿孤独坐在屋里。刘斯于明白主人心里不高兴,也失去平日活泼天性,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刘秀身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主人的话。

“三公子,许大人那里不成,您再想想别的方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刘秀头也不抬,幽幽叹息道:“连许大人那里都不敢违逆刘歆之意,接纳我入太学,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许大人就是中大夫许子威,太学里的太师。刘演入太学时,就拜他为师,专攻《尚书》。刘秀一气之下,离开国师刘歆的府邸,径直去许子威府上,献上大哥的推荐书,许子威看了荐书,观刘秀言谈举止,便十分喜爱,当即答应刘秀入太学。可是这时刘歆遣使送书来到。许子威接待来使出来,刘秀绝顶聪明,见他脸色有异,全明白了。为了不使他为难,刘秀拜辞而去。入太学的事当然没有了指望。

刘斯于见他依旧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说道:“不如小人去请邓公子、严公子过来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就能行。”

“斯干,我说过好多次,不许去请邓公子和严公子。”刘秀有些气恼,不容置疑地说道。

刘斯干挠挠头,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去找这两位好友。他们都有学问,还能想不出办法来。他哪里理解主子的心情。作为皇族子弟,连太学的大门都迈不进去。刘秀实在没有颜面见严光和邓禹。

主仆二人正愁肠百转、苦闷无计之时,忽听楼口道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刘秀转目一看却是三十多岁的店家王兴走上楼来。王兴一见他二人间坐在房里,便上前热心地道:“客官怎么老是闷在房里,何不下楼去吃酒散散心。”

刘秀虽然才住两天,却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热心忠厚,见王兴十分关切,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谢店家好意,只是我们有烦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无济。”

王兴豁达地一笑道:“客官只记得自己的烦心之事,可知道天下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刘秀有些惊奇。

“摄皇帝要废汉立新,做真皇帝。以后咱们都是新朝子民了。”

刘秀心头一惊,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汉了。父亲生前的预言终于变成了现实。回想自己这个汉室子弟竟连太学的大门都跨不进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对王莽篡汉的切肤痛恨,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个人的得失荣辱,而对天下大事竟充耳不闻。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与刘汉江山是休戚相关的。

王兴见客人惊奇不语,更加热心地道:“说起来,还有更令人惊奇的事,有一个叫哀章的儒生向摄皇帝进献铜匣谶文,说是上天命摄皇帝废汉立新,摄皇帝因此顺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间,从一个无名儒生变成新朝辅臣,真是该他走运。”

刘斯干一听,惊奇地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是他?那个厚脸皮,爱吹牛的家伙?”

刘秀一听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铜匣谶文必是伪造无疑。怪不得临分手时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说,有求得显贵的办法,王莽废汉,哀章献图谶符命,一切都是有阴谋地欺瞒天下,争夺显贵。刘秀第一次看到权谋,不由一阵恶心。王兴惊诧道:“怎么?二位认识哀章?”刘斯干有些得意,正想点头说话,刘秀忙抢先道:“不认识。新朝显贵,我们怎么会认识。”王兴将信将疑,但见客官有意掩饰,不便多问,便话题一转,轻松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却愁容满面,是否正如你们读书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瞒客官说,小人年少时,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门里的常客,如今已改恶从善,与弟弟一起开了这家酒店,日子过得繁忙而称心。天下没有翻不过的人,涉不过的河,客官何不看开些,霉运总会过去的。”

刘秀很是感动,面上愁容终于舒展开来,显出笑意来,起身深施一礼道:“店家金玉良言,胜读万卷书,在下感激不尽。咱们下楼,畅饮几杯。”

王兴见自己的劝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兴地笑道:“难得客官高兴,今儿个小人作东。客官请!”

三个下了楼,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王兴命店里伙计取来酒菜,他亲自斟酒作陪,刘秀主仆也不客气,啥事也不去想,只管说笑吃喝。

店家请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鲜事,王兴、王盛兄弟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闲人全都过来看热闹。刘秀三杯酒下肚与王兴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识恨晚之憾。

正喝得高兴,忽听人群外面有人大声喝斥道:“闪开,闪开!都在这儿干什么?聚众闹事!”

看热闹的人们慌忙四散走来,只见两名禁军士兵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前,打量着刘秀三人。其中一个大声问道:“谁是王兴、王盛?”

王兴一见是官兵,心里就有些紧张,但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没做过犯法事,也没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礼陪笑道:“小人就是王兴,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两位军爷有何公干?”那士兵面无表情,道:“请二位跟我们去越骑校尉衙署走一遭。”

王兴吓了一跳,越骑校尉衙署是他这种人去的地方么?长安衙署他倒是去过多次,可那是年少时被官府抓去受审的。现在回想起来都害怕。他脸色灰白,不安地问道:“两位军爷,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给个明白话。”

“谁说你们犯事了!我们只是奉命寻访叫王兴、王盛的人。你叫王兴,就跟我们走吧。待王盛回来,让伙计告诉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

王兴哪里相信他们的话,以为是官府还揪住他以前的事儿不放,两条腿像是灌铅一样难以挪动半步。刘秀一直在冷眼旁观,揣摸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王兴这副样子,也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两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两位军爷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明白。要知道,官府当众带人,街坊四邻会怎么看,他以后还如何做人。”

两个兵卒一见站起个年轻儒生,本想对他客气点,一听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立刻恼怒起来,嘲讽道:“你不就是个读书人么,好大的口气,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难道还要皇上亲口给你解释吗?”

刘秀岂是服输的角色,反唇相讥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只有小人行径不敢见诸阳光……”

两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胆,要造反么,爷们抓你见官去。”

说着,竟丢下王兴不顾,一起来抓刘秀,刘秀先给斯干使个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却端坐不动,专待教训这两个小子。反正人太学已经无望,出口恶气心里也舒服。

他一心想出口恶气,可是那两个兵卒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忽听有人大声斥道:“住手,不得对刘公子无礼。”

两名兵卒吓得慌忙收起拳头。刘秀循声看去,却见门内不知何时闯进一伙官兵,为首的是一个高级武官,个头不高,那身校尉官服过于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刘秀在记忆中搜寻,自己怎么会见过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两名禁军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面前。

“小人叩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那校尉根本不看他们,昂首走到刘秀跟前,脸上立刻堆满笑意,得意地道:“刘公子,怎么不认识在下了?”

刘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梦方醒,这才想起那个在街上死活让自己的帮忙的人,此时看着他一身官府的样子,刘秀竟然张口结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么是你?”

刘秀刚刚说完,就被哀章身边的侍卫大声呵斥了一顿。哀章赶紧约束住身边的侍卫,显出宽宏的样子,告诉众人这位是自己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