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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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庆功酒吐真言震怒 众将领联名劝明公

宴会还没开始,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倒上酒喝开了。碰杯换盏的间隙,他们私下议论着眼下各地的见闻,议论着渐渐提到萧王应当自立的事情。耿纯提了个话头说:“听说公孙述已在蜀地招兵买马自立皇帝了,赤眉军也紧锣密鼓地在郑地立了一个刘盆子为皇帝。长安危在旦夕,各地豪杰并起,都虎视眈眈,想称王称帝建立一代新江山。现如今河北已太平,明公又占据河内要地,群臣归附,民心所向,政治稳固,论起军事,有数百万士卒,兵强马壮,坚不可摧;这段时间通过安抚百姓,鼓励生产,奖励耕织,农业经济也恢复元气。依我们现在的整体实力,萧王也该自立,以承汉祚。”提到这个话题,吴汉忽然有些气愤,他狠狠咂口酒说:“哼,像公孙述这样无德无才之辈,尚且厚颜无耻妄自称帝,赤眉军又步绿林军的后尘,拉出一个宗室作傀儡,自己在幕后操纵,蒙骗百姓。只有明公是正宗的汉室后裔,且从来以百姓为重,深得民心,更主要的,咱们如今兵强粮足,有足够的实力君临天下,明公做皇帝也实为众望所归。”

耿弇也颇为赞同:“是呀,以明公的实力和威望,宜当自立。要说重新整顿这片残山剩水,创立一个崭新天下,明公最有资格。可你们感到奇怪了没有,明公他一直闭口不谈此事,难道他就没动过这门心思?”说着他挠挠头抓抓耳,思忖一下接着说,“也不对呀,老百姓都知道,若不为了名利,谁肯三更睡五更起?明公这些年来披荆斩棘、生死两茫的拼杀战场,目的又何在?难道他只甘心暂且割据一方,待天下分久必合的时候,入朝做别人的臣子不成?”

耿纯也端起酒杯喝上一口,笑着说:“诸将都是自己人,我就把心里话坦言相告,昔日明公与大司徒起兵舂陵时,曾立下盟誓,‘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岂能没有举大业之志?”说着他神秘地看看旁边的人,压低声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明公之所以不提这个,必是另有疑虑,至于他疑虑什么,还需要咱们好好琢磨。”

“对呀,皇帝谁不想当,更何况明公这样真正的英雄。”耿弁恍然大悟,“说不定明公担心自立为帝,会招来天下非议。况且,这种事情只能别人往上推,自己哪好意思说出口?既然找到了症结,那咱们就一起上奏表,请明公尽早称帝,实在不行,先自立为王也好。”

这时许多人也凑过来听他们说话,耿弁的话正中大家下怀。耿纯拍了拍桌子:“既然咱们都有这个意思,不如抓紧时间,定他一个尊号,拥立明公当皇帝吧。”

一向爽快的吴汉立刻同意:“叫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就在酒宴上串联其他几位明公素日敬重、说话有分量的将军,联袂入贺,议上尊号,拥立明公,他肯定早盼着咱们这样做了,只要咱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必定欣然登上王位,这个毫无疑问。”

耿弁忙拉住吴汉坐下:“子颜切不可鲁莽。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咱们的猜测罢了,没有丝毫根据。可是咱们应该知道,明公向来城府很深,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也揣摩不透,还是要谨慎行事,三思而为之。所谓天威莫测,别凭空惹出事端来。”

“伯昭之言确实有理。”耿纯略有所思,也沉稳了脸色,“明公丝毫没有表明自己有君临天下的态度,我们贸然议立天子,那可是违反朝纲的大逆不道之举,明公若要怪罪下来,那可是要杀头论斩的呀。到时候拥立不成,反得个‘恃功犯上’的罪名,到那时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该如何收场?”

“也是这个道理!”吴汉沉吟着一眨眼,忽然喜上眉梢,“对啦,我有个好办法,眼下不是大摆酒宴吗,等明公过来了,趁他高兴,咱们轮番上阵,把明公灌个酩酊大醉,酒后吐真言,咱们就可以探探他的口风。你没听人说吗,兔子是猎狗撵出来的,真话是酒给赶出来的。”

听他这样说,耿弁暗自一笑,连连摇头:“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以子颜兄这点伎俩,还想与明公斗心思,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说到酒,倒触动了耿纯,他若有所思地笑笑说:“既然把刘公灌不醉,不如咱们把自己灌醉,不醉也装醉,明公不是一向赏识马武酒后直言不讳吗?马武,你就试试吧。反正人醉傻三分,说什么都有个推脱。若是说得不对,明公怪罪下来,一个喝醉了,就是最充分的理由,我们再替你解释,保管没事。”

马武是个武将,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却英勇善战,性情豪爽,闲来无事喜欢喝点酒,酒后直言,无所避忌。有几次萧王设宴为诸将庆功,马武都在喝得半醉不醉的情况下,当众诉说诸将长短,一吐心中不快,刘秀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很欣赏他豪爽的性情。大家见萧王如此厚爱,也都不往心里去,反而都喜欢和他这样的耿直之士交往。

吴汉、耿纯和其余将领一听,连说这个办法好,拍打着马武的肩膀,纷纷表示赞同。马武吃软不吃硬,见大家这么信任自己,呵呵大笑,什么都不多想,立刻答应下来。

少顷,丝竹之声缭绕,酒宴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待刘秀入座后,诸将纷纷起身迎接,重新排好座次,互相谦让着落座。士兵的营帐中也都摆酒设宴,让他们各自在自己营帐中放开肚皮吃喝,上下一片热闹非凡。

见诸将都来齐了,刘秀站起,端起满满一杯酒,声音豪壮地对着众将领说:“诸位,如今河北已平,兵戈收起,咱们在这里欢聚一堂,庆祝这难得的胜利。不过面对乐景,不忘哀景,方是至诚君子。那些为收复河北而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今日却不能亲临酒宴,痛饮这胜利的美酒,就让我们先敬他们一杯!”言毕,庄严地将杯中的酒洒在地面,诸将也学着刘秀的样子,肃然地举起第一杯酒洒在地上,祭奠战死疆场的亡灵。这是每次庆功宴上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仪式。

接着刘秀又举起一杯酒:“这杯酒是我敬给诸将的。感谢诸将为收复河北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既然是一家人,这些俗套就不多说。来,大家开怀畅饮,开怀畅饮!”诸将随声附和,都伸手举杯,一一还敬刘秀。宴会这才开始,大家边吃边喝,开怀大笑着畅所欲言,回忆着昔日战马铁血惊心动魄的场面,再看看眼前欢乐场景,都感慨良多,感慨着接连许多杯下肚,头脑开始昏昏然起来。

酒至半酣,马武稍有醉意,但头脑还很清楚,他虽然粗鲁,却明白要掌握好分寸,不然萧王真要怪罪下来,他恐怕掉了脑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终于鼓起勇气,马武颤巍巍地站起来,举起酒杯,向刘秀敬酒:“明公,今天大喜,属下再敬萧王一杯!”

刘秀笑道:“好!马武是真汉子!”说着一饮而尽,“这酒恐怕不是白敬吧,我看你嘴唇哆嗦,有什么话要说?”

马武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当然不是白敬。属下早已仰慕明公,故而冲锋陷阵,虽冒死而不辞。而且我是个粗人,经常喝醉酒,口出狂言,数落部下,以下犯上,而明公气度非凡,从不计较,不加怪罪。我理应敬您一杯酒。”

刘秀一听,马武这点小心眼瞒不过自己,立刻知道还有下文,故意绷起脸说:“子张莫不是要告谁一状,先给我戴顶高帽子吧?”

马武一脸认真地说:“明公误会了,这次可不是,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也不敢搅了大家的兴。只不过平日里明公与诸将同行军共作战,真可谓同甘共苦,亲如父兄。我是个粗人,讲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胸中藏了一肚子肺腑之言,想要当着明公及诸将的面儿,一吐为快。”

刘秀笑笑:“我素来钦佩子张豪爽,今日有话要讲,我和众人当然洗耳恭听。哪怕是逆耳忠言,折损我的话,也尽管讲。”

马武见路子已经铺好,连忙拱手施礼:“属下不敢,明公一向德高望重,我岂能折损明公?”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只是,如今长安政局破败,危在旦夕,更始朝廷灰飞烟灭、销声匿迹只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情。更始朝廷没能把握好统一天下的有利时机,致使天下仍旧纷乱,群雄四起,争霸天下。明公是正宗的天潢贵胄,又破新莽,占昆阳,北渡黄河灭王郎,诛铜马,方安定河北,劳苦功高,威德扬名天下,众望所归。在我……是……我们看来,应当顺天命以承汉祚,还蓟城即位,君临天下,重建一个崭新河山,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年。”诸将一听,终于把大家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立刻全都鸦雀无声,静观接下来的变化。

刘秀开始还微笑着点头,越听到后来脸色越阴沉,等马武好容易说完了,拧起眉头简直有几分震怒。但因有言在先,他努力平静地说:“怕是马将军真喝醉了,如此狂言乱语,罪当军法论斩。”

马武既然说开了头,倔脾气上来,也忘了害怕,睁圆了蒙胧醉眼一本正经地对着刘秀,也对着诸将说:“并非马武恃酒狂言,马武所言确为实情,况且诸将都有这些想法。”

刘秀终于压抑不住,动起肝火,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谁还有想法?站出来说清楚,我立即召刺奸将军当场论斩!”这一招果然厉害,吓得本来要附和的众人连忙低头不语。

马武频频向耿纯、耿弁和吴汉几个人使眼色。哪知他们见刘秀如此火冒三丈,都装作没看见,不敢按原先商量好的上前推波助澜。

马武见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也有些胆怯,又急又气,一着急冲着众人大喊:“你们,你们刚才怎么说的?把我推上了花椒树,上不去下不来,你们倒看开了笑话,大家快说话听!”

刘秀狠狠瞪一眼马武:“你这个莽夫,快给我闭嘴!立刻退下,灌几碗酸汤醒醒酒,今天大伙儿高兴,别因为你让大家扫兴!”说罢,愤然拂袖而去,庆功宴不欢而散。大家谁也不敢上前劝说,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营寨后,马武都快要气炸了,暴跳着指向耿纯、耿弁和吴汉三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个叛徒,让我去放炮,你们都跑到一边听响了,都快把我炸得粉身碎骨了,你们却偷着乐是不是?”

耿纯上前扶住他,讪笑着说:“马将军息怒,你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万一萧王真要拿你开刀问罪,我们还能真的作壁上观,无动于衷吗?只是萧王一时大动肝火,我们切不可硬来,惹急了他,事情就更不好办了。要不这样,我看单以咱们几个单枪匹马,恐怕劝不动萧王,不如联合其余诸将,等他气消了,联名上表,再争取一次。”

吴汉也故作讨好地说:“整个汉军上百万人,也就你马将军,口出狂言,还能尸首完好地回来发脾气。如果我们之中再换个人去劝说,那肯定是有去无回啦,你就知足吧。”

马武一听,这话说得叫人舒服,方觉脸上光彩了些,怒气稍减。

哄闹一阵后,大家又坐在一起商量更为妥当的方式。商量来商量去,叫大家纳闷的是,既然萧王应该早有取更始而代之的意思,那又为什么迟迟不肯即位?若是他故作姿态,想表明自己的谦逊,为什么马武提议拥立时,如此怒发冲冠,而且看上去还不是伪装出来的?如果现在时机不成熟,那何时才算成熟?这些疑问,大家怎么也猜测不透,议论半晌,始终理不出个头绪,马武烦恼地一拍脑袋:“唉,这人要是太聪明了也不好,老叫人琢磨不透!”说得大家都苦笑了。

经过几天筹备,耿纯已联络好其他诸将联名上表,不日将递上呈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秀下达命令,班师南归。他们只得先把这事情悄悄按下来,带上本部人马,随着大军浩浩荡荡向南归去。

大军行至蓟城,渔阳太守彭宠和幽州牧朱浮闻得萧王大军凯旋的喜讯,急忙命部下杀猪宰羊,备下好酒为萧王接风洗尘,准备好好庆贺一番。彭宠亲自备马,出城迎接,久违相逢的战友,亲热地拉住手叙谈旧情自不必说。

府衙大殿内,刘秀坐在中央,拉着彭宠的手,语气深切地说:“我刘某能有今天的业绩,幸亏了彭将军的坦诚相助。当年,我初来河北,粮草兵力都相当缺乏,加上被王郎追捕,势微力薄,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好在伯通以大义为重,发动渔阳和上谷突骑相助,才得以转败为胜,平灭王郎,逐渐打开局面。伯通的功德,刘某没齿难忘,今当盛情相报,赐封建忠侯,仍为渔阳太守。”

彭宠并不因此而得意,也没有立即谢恩,想一想慢慢说:“明公言重了。当初属下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明公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明公智勇超人,又有好生之德,半是人力,半是上天之意。请明公暂时歇息,在下还有事情想向明公请示。”

众人热热闹闹地大吃一顿,疲乏消除不少。宴席结束后,各自回府歇息。彭宠亲自扶萧王回房,紧坐在一起叙说别后的情况,说到河北大体平定的时候,彭宠陪着小心轻声问:“伯通与明公共事,向来钦佩萧王敢作敢为的英雄气概,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秀虽多喝了几杯,头脑却很清醒:“哦?伯通有话请讲,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必顾虑太多。”

彭宠这才放心一些说:“如今河北已平,且公孙述和赤眉军都争相称王称霸,树立起个皇帝,准备统一天下。按说萧王最为名正言顺,条件也最现实,为何迟迟不见行动?要知道众望所归,就不能让众人失望,还是应当早日即位才好。”

刘秀微笑的脸倏地一沉,不动声色地训斥一句:“休得胡言!姑且念你军功卓著,身为长者,这回就不予追究,此话切不可再提!”

彭宠知道话说到这份儿上,再勉强也没用,只好红着脸讪讪告退。

第二天清晨,刘秀命人去请彭宠前来,预备商量着写一篇告全体将士书,在全军集合时宣读,鼓舞士气。不料,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说,彭宠昨夜与夫人及随从不辞而册,回渔阳去了。驿馆里只剩下渔阳长史守在那里,已经跟着前来。

长史进殿拜见过刘秀,解释说太守因公务紧急,不辞而别,请萧王恕罪。刘秀心里很是犯嘀咕,不知彭宠为何如此匆忙离去。渔阳事务再紧急,也不至于连告辞的时间都没有。越想越不对劲儿,忽然想起耿弁是上谷老人儿,上谷和渔阳接近,或许他了解情况,于是叫来耿弁,把彭宠的反常表现告诉他,让他思虑一下其中的缘由。

“彭太守镇守渔阳,我为上谷吏士,虽说两人相去不远,却并不十分了解彼此情况。特别是这些日子跟随萧王,对渔阳事务,更是一无所知。若明公欲知内情,不如向幽州牧朱浮探听,他二人交往甚深,兴许知道。”

刘秀立刻叫来朱浮,再把彭宠的事情说一遍,让他想想彭宠为什么不辞而别,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满?

朱浮想一想,面色忐忑地说:“回萧王,彭太守离去并未辞我,依属下粗见,以为彭大人心中未必有什么不满,但很可能有些失望。”

“失望,为何失望,失望什么?”刘秀一脸的惊疑。

“彭大人常与属下谈起吴汉、盖延和王梁等人如何功高,说这些人都是渔阳旧属,他们奔走效命于萧王左右,论理自当封官赏爵。他临来蓟城时,又日夜思盼,说:‘大王一定会和我们这些老将领欢聚一堂,大家交欢并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什么话都不过分。’可如今,听说明公昨日不知为何责怪了他几句……怕是彭太守心存芥蒂,故而不辞而别了吧。”

刘秀听罢,陷入深深地自责;“怪我慢待了伯通,实为我之过。不过,功是功,不能因为有功劳就没章法。我固然慢待了伯通,但伯通也没领会我的苦衷。唉,只好日后再详细解释了。”

说着,立即亲笔写下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彭宠手中,好叫他心中不快早日冰释。

在蓟城停留几天,诸多事项安排妥当后,刘秀命令各路大将整顿好自己的队伍,拔营离开蓟城,继续南行。

越往南走,听到公孙述称帝、赤眉军拥立刘盆子,闹腾得红红火火的消息就越多,耿纯、吴汉和马武等人越发急不可耐起来,偷偷召集串联众多将领,商量着如何劝进,怎样才能使刘秀面南称尊。

劝进的奏章已经写好,只是大军一直行进,没机会递上去。大家正着急的时候,途经范阳城外,来到顺水河边。面对滔滔河水,刘秀不免回忆起昔日顺水一战,这是刘秀印象里身经百战中败得最惨的一次,近乎全军覆没,几千汉军将士血洒沙场。此刻仿佛还能闻到腥气沉沉,还能依稀辨别出血流成渠,尸骨至今仍暴于荒原的痕迹。看到零散的白骨中蚊虫丛生,惨不忍睹。刘秀感慨良久,命令大军停下来,含泪为阵亡的部众收尸敛棺,建陵竖碑,忙了三四天,才算安顿完毕。

大军驻扎在顺水河边,到处弥漫着悲怆的情绪。耿纯等人想借着这个茬口向刘秀上表,但又觉得称帝称尊是喜庆的事,和眼下气氛不大相符,只得作罢。日子一天天地拖延下去,耿纯等人心中暗暗着急。

汉军终于再次启程,大家注意到,沿途之上刘秀一直神色凝重,似有所思,但谁都不敢上前询问。大军行至中山城北扎营驻下,耿纯和大家商议半晌,认为时机已到,便趁着一次商议军情的时候,当众向刘秀递上奏表,反正大家都在跟前,这是大家的意思,一来让刘秀不好推辞,再者真要怪罪下来,也不会让自己一个人承担罪责。

刘秀见耿纯一本正经地递上一份书信,满脸奇怪,随手拆开来看下去,见上面写着: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请,后拔邯郸,北州弭定;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窃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百姓为心。

刘秀紧皱眉头忍耐着终于看完,把奏表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面露愠色,怒视一眼耿纯。耿纯知道情况不妙,吸取马武教训,不等刘秀开口,赶紧拱手上前一步解释说:“明公龙威虎怒如泰山压顶,但明公怒气不应该对耿纯一人而发,此表是大家的意思,末将只是代为呈奏,明公采用不采用自有明公决定,不关我的事,不信您当面询问诸将。”

听他略显狡猾地这样说,刘秀在心里一笑,把目光收回,扫视一下在座的诸位将领。以马武、吴汉为首,大家趁热打铁,赶紧抱拳齐声说:“耿将军所言极是。我等早有劝进明公之意,还望明公以天下为念,以社稷为先,以黎民为重,早即尊位,以便传檄四方,征讨天下。”

面对一双双灼灼目光,刘秀不觉怒容渐退,随即长叹一声说:“诸位心意我又何尝不懂?只是当今天下乱逆,纷纷扰扰难以理清头绪,贼寇未平,百姓尚处于水深火热。小的不说,赤眉势众,纵横三辅;绿林狡黠,挟更始以号令天下;北有卢芳,南有公孙述,东西又分别受刘永和隗嚣等制。诸位想想,现在咱们虽然拥有了河北一块地盘,但实际上仍四面受敌,当今已经有了好几个皇帝,咱们又何必再凑热闹?”

耿纯听他这样说,依稀觉得刘秀话音里已有妥协的意思,心想若是进一步相激,说不定还真能推举着刘秀称尊,完成大家的心愿。于是他再上前一步,抱拳拱手大声说:“明公,耿纯一向奉明公胜于自家父母,君父面前不敢说假话。当初自毁宅园,率宗族宾客归随明公,就是指望有朝一日成就大业,耿家可以封侯拜将,光宗耀祖。而今明公婉辞众意,负于众望,令宗人都感觉拼搏一场却没得到应得到的东西,我听他们私下里很有怨言,望明公……”

刘秀脸上表情正发生着细微的变化,他立刻想清楚了。的确,当初耿纯自焚宅第,令宗族宾客都坚定了追随自己的信心,那赤诚足以今天下人感动。耿纯这话一针见血,耿氏家族鞍前马后紧随左右,不就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吗?看来他们一心推举自己称帝,不但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尽快成为王侯将相。他们的愿望当然没有错,可自己现在的情况……

大家见刘秀沉思不语,明白耿纯的话起了作用。顿时议论声嘈杂,场面有些混乱。耿弁怕刘秀再出现反复,忙制止住大家,站在耿纯旁边进言说:“明公,耿将军所言极是,我汉军中百万将士别亲弃故,背井离乡,从各地赶来归附明公,每次作战,大家甘冒矢石,不惧死伤,就是想挣得一个前程。如今,功业大体已定,天下人心归附明公者四成就有三成,而明公却犹犹豫豫,不肯正位即尊,让有些才能的士大夫感觉前途无望,都多少有投奔别处的意思。明公,耿弁害怕如果众将一散,就再难以聚集起来。一句话说白了,明公面南称帝,不但是实现了自己的宏愿,也是对众多追随者有个交代,这是众望所归的事情,明公为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莫非其中有什么苦衷,即便有,不妨说出来,大家议一议,事情总归会有办法的。”

刘秀听他说的再明白不过,慢慢坐下来,手托下巴沉思片刻,缓缓说:“诸位所说的确实有理,我理解大家的一片苦心。但话又说回来,称尊者有两种,一种是急匆匆草率办理,这样固然可以荣耀一时,但如借寒风而凝成的冰霜,时节更替,转瞬即逝,就如王郎一样;再有一种是把这作为千古大事,不但自己有稳固江山,还要传之子孙,让君臣百代都享受到今日的战果。大家想想,你们愿意让我做哪种帝王?所以我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再斟酌而定。眼下的当务之急,我们应抓紧赶路南归,不可延误。”

虽然没有彻底达到目的,但刘秀总算应承下来。事情有发几分把握,大家也就不便再多说,分头去整顿兵马,准备启程南下。回到耿弁营房内,耿纯,吴汉和马武等人凑到一块,大家闲来无事,私下里议论说:“长安更始帝乃大汉宗室,但为绿林诸将所左右,不过徒有虚名,并且把朝廷弄得一团混乱。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到底是名正言顺的汉室承大统者。所谓天无二日,世无二君,人家再不好,却已经抢了先。我看明公推三阻四地不肯当这个皇帝,怕是顾忌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向世人交代,你们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武在旁边听了,着急地站身说:“要真是那样,眼下该怎么办?难道要等咱们打进长安,把刘玄那毛头小儿拉下宝座,明公再称尊不成?!”

耿弁沉吟着摇头说:“那倒不必。马将军,你没听明公说了吗,这是大事,要三思而行,这话虽然也对,但思到什么时候,却又遥遥无期。如今该说的都说子,我看咱们也不必再空口白牙地劝告,唯今之计,只有另外再想办法。”耿弁说着看看众人,见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忙接着说:“我有个主意,请孟津将军冯异和前将军邓禹来劝明公。他二人不但功高而且足智多谋,明公向来最为倚重,每每言听计从,乃汉军中泰斗人物,明公凡事必与此二人商议,咱们就在他俩身上下工夫!”

耿纯拍手称妙:“不错,看来也只有冯将军和邓将军可以劝谏明公称尊了。伯昭,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向二位将军写信,请他们从速赶来。”

吴汉,马武也表示赞同,计议已定,耿弁亲自给冯异、邓禹各写书信一封,遣使暗地送过孟津及河东。

就在他们商议请邓禹来说服刘秀时,邓禹此刻正处于焦头烂额中。河东守将王匡、襄邑王成丹和抗威将军刘均指挥数十万兵马,乘邓禹不备,三面夹击,发动突然猛攻。邓禹一时间由优势变成劣势,腹背受敌,被困于安邑战场。由于战线太长,大部分军队来不及集中就被攻破。王匡、成丹和刘均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率领十余万大军往来冲杀,将邓禹汉军冲得四零五散。邓禹慌乱之下匆忙迎敌,骁骑将军樊宗也拼命厮杀。不过大的形势不利,即使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挽回。他们最终被抗威将军刘均、河东太守杨保和中郎将弭缰率几十名长安将士围住,樊宗多处重伤,力战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