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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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没落贵族入仕艰难 有志男儿勇闯四方

刘秀出生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的父亲刘钦是汉景帝的儿子长沙王刘发的后裔,当时刘钦任济阳(今河南开封县东北)县令,但他的府衙确实阴暗潮湿,下雨天还会出现漏雨的现象,于是,他命人将离县衙不远处的汉武帝在位时遗留下来的行宫打扫干净,腾出来让自己的妻子搬到行宫待产。

该行宫建造于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之后,那时候汉武帝经常巡行各个郡国,途径的地方为了方便其休息,修建了不少行宫,济阳城中的行宫就是在那时修建的。

在封建社会里,帝王的行宫只能帝王一个人住,其他人去住,就是犯下僭越不尊的罪名。刘钦竟如此胆大,公然敢在行宫里生孩子,原因在于当时已不是多大个事了。这时已是汉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5年),西汉朝已历经二百年,汉武帝也去世了八十多年了。汉武帝之后,西汉又经历了汉昭帝、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等四代皇帝,由盛而衰。有人因此认为汉德已衰,气数已尽,刘氏天下将被外姓所取代。正缘于此,刘秀的父亲刘钦敢在汉武皇帝行宫里放心大胆地养老婆、生孩子,并没有人干预。

公元前五年一月十五日,即汉哀帝建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之夜,刘秀应时而生。刘钦见自己的第三个儿子降生人间,自然高兴,时逢当年济阳县内有嘉禾生长,一茎生出九穗。当县令的刘钦认为这是好兆头,是祥瑞佳兆,预示着自己的儿子前途无量,遂给新生儿起名为“秀”。

夫人樊娴都是南阳郡豪强望族樊重的女儿,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性情温和,知情达理,是刘钦的贤内助。他们眼下共有六个儿女,年龄不大不小,正是读书求学的年龄。不过刘钦并没请私塾先生,六个儿女和侄子刘嘉的礼仪诗书,都出自樊娴都之手。或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孩子们都也遇事谦恭明理,个个文质彬彬,全无纨绔气息。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樊娴都毕竟是女流之辈,孩子们应该接受正规的教育。最终几个孩子都离开了刘钦夫妇,去外面求学历练了。

转瞬又到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玉盘似的明月高悬夜空,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给万物镀上一层银色。后花园里,刘秀和刘黄、刘元、伯姬三姐妹一起围坐在母亲周围,陪母亲赏月谈心。儿女聚欢膝前,樊夫人似乎很高兴。但细心的刘黄却发现母亲的高兴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忧思,孝顺的女儿当然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

“娘,您又在想大哥他们了?”

樊娴都再也掩饰不住思儿之情,叹息道:“中秋月圆人难圆。今天是家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缜儿他们求学在外,我们全家难享这天伦之乐。”

“娘,您放心,家里还有我们陪伴您。”刘秀轻松地一笑。大哥、二哥、嘉哥走后,他就成了家中惟一的男性,当然也是大家的主心骨,此刻他又安慰母亲道:“大哥他们外出求学,为了日后能成大器,暂且离开母亲。几年以后,学成归来,就会回家团圆,娘还在乎这一时吗?”

樊夫人依然忧思不减,道:“娘当然不在乎这一时的天伦之乐,娘是为他们担心。你们知道,刀币被摄皇帝废止,你大哥他们身上带的银两和五铢钱又不多。日间,娘和你叔父盘算过,既便他们省吃俭用,恐怕也所剩无几。你大哥性情刚烈,娘真怕他们出事啊!”

母亲的担忧不是多余,刘秀也想到过,知道再劝慰也没用,便慨然道:“娘,不如就让孩儿带些银两,去长安找大哥他们。也好让娘放心。”

“使不得,使不得!”樊娴都连连摇着手道,“你叔父和娘也这样想过,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去长安,娘不是更担心吗?”

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攻宛失败后,不到一年,又有东郡太守翟义举兵反莽,拥立汉宗室刘信为皇帝。王莽官军与翟义叛军战于菑城,京师骚乱,三辅振动。樊夫人才有兵荒马乱之说。

刘秀没法安慰母亲,心里焦急,樊夫人理解儿子的孝心,故作轻松地说:“也许,要不了几天,你大哥他们就会回来。”

果如樊娴都所言,第二天天刚亮,守门的家人就飞跑进来,兴奋地叫道:“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真的?”樊娴都惊喜交加,绮儿慌忙伺候着穿戴整齐,扶着她走出房门。

院子里,刘演、刘稷衣衫破旧,满面灰尘,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与刘稷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副狼狈相比刘演、刘稷好不到哪儿去。刘演一见母亲,悲从心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噎道:“娘!”刘稷和那年轻人也一起跪倒,齐声叫道:“伯母!”樊娴都见他三人一副狼狈相,又不见刘嘉、刘仲,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嘉侄呢?仲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刘演两只大手抱着宽阔的额头,欷歔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樊夫人更加着急。这时,刘黄、刘秀闻讯赶来,一见他们这般光景,也吃了一惊。刘黄颤声问道:“大哥,求得功名了么?怎么如此狼狈?”

刘演面对弟、妹,更是气愤难平,好半天,才说道:“一言难尽……”

原来,刘演四人到了长安,进太学,习学《尚书》、《春秋》。他们在家时,已得母亲和叔父刘良的教授,固而学起来毫不费力,很快掌握了书中要义精髓。同舍的太学生都很钦佩四人的才华。尤其刘演,主讲师傅们也经常夸赞他。主讲《尚书》的太傅许子威还征求他的意见,打算推荐他人朝为官。刘演入太学的原意不是入王莽朝中为官。但转念一想,为了了解王莽发迹史,为了抓住更多的反莽时机,他便答应许子威,愿意入朝为官。

就在他们苦读经书的时候,王莽突然大改货币,罢金刀、银刀。一夜之间,刘稷带去的金银钱币,或贬值,或作废。四人的生活顿显拮据,难以继续求学。恰在此时,许子威把刘演推荐给朝廷,此时的安汉公王莽虽然还没有对刘室皇族进行大规模打击,但安众侯刘崇起兵攻宛,翟义拥刘信叛乱,都使他对刘室皇族心惊肉跳。一见许子威举荐的又是姓刘的,二话没说,不用此人。

刘演入仕无望,求学不得。四人愁肠难解,上街游荡。大街上,征讨翟义叛军的官兵横冲直撞,蛮不讲理。路两旁、店铺内,因罢刀币而破产的人们在伤心地哭泣。性情刚毅的刘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此情景,忍不住口出微言,当街斥责王莽无道,不料被密探听到,招来祸患。官兵顿时出击,上前捉拿。刘演四人只好各自为战,混乱中刘嘉、刘仲失散。刘演、刘稷亏得同邑太学生朱佑帮助,才逃出长安,辗转回到家里。

刘演越说越气,说到悲愤处,捶胸顿足,连声怒吼:“王莽鼠辈,夺我刘姓天下,我必复高祖帝业,食其肉,寝其皮……”

刘秀深受感染,他那辛勤劳作一年收获的谷子,因王莽改币只换了一把废铜烂铁,如何不愤恨。因此,他扶起大哥道:“大哥放心,从此以后小弟帮你,一定能匡复汉室,让那莽贼死无葬身之地。”

樊娴都听完刘演的叙说,更加担心刘仲、刘嘉的安危,但为了不让刘演三人更加难过,只得强忍悲愤,挨个拉起他们,安慰道:“孩子,你们受苦了!”

当她扶起那陌生的年轻人时,刘演忙着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朱祐兄弟,亏得他我们才逃出京都。”

樊娴都忙道:“孩子,难为你了。老身谢谢你。”

朱祐忙又施礼,谦恭地道:“伯母言重了,晚辈实不敢当,伯升兄慷慨有大义,豪杰人物,朱祐愿追随左右,终生无憾。”

刘秀也赶紧过来见礼,然后对母亲道:“娘,大哥他们多日奔波,又一宿没睡,一定又困又饿又乏,还是先让他们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吧!”

樊娴都一听,连声道:“对对对,演儿,快带他们去浴洗一下,换身衣服,然后吃点东西,歇息歇息。”

刘演早就困乏极了,忙招呼刘稷、朱祐二人,告别母亲,往后院走去。

刘秀心知母亲必为二哥、嘉哥担心,忙扶她入房中计议。这时,刘良闻讯赶来,询问刘演等人情况。樊娴都难过地说:“仲儿、嘉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怎么办?好兄弟,你给拿个主意吧!”

刘良沉思良久,方说道:“嫂子,此事着急不得,现在官府追捕正紧,演儿刚刚逃回,如果我们派人到处寻找仲儿、嘉侄,更容易让官府得了消息。不利于演儿,况且,仲儿、嘉侄正遭追捕,必然昼伏夜行,藏形敛迹。即使派人寻找,也是白费力气。”

刘秀也道:“娘,叔父说得有道理。况且,嘉哥行事稳重,两人又有武艺在身,不会轻易落入官兵之手。您耐心等待,也许不几天,他们就回来了。”

樊娴都心中稍安,但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心里总是不踏实。便对刘秀道:“秀儿,去把你舅父请来,再让他想想办法。”

刘秀遵命,当天便骑马去湖阳,第二天辰时,樊宏随他一同来到舂陵。

樊宏得知事情经过,也赞同刘良的意见。因为事情尚未明朗,南阳地方官府尚不知长安追捕的逃犯就是刘演弟兄。如果贸然妄动,一反而引起官府怀疑。为慎重起见,樊宏还叫刘家结交地方亭长,以备官府查问。

众人正在计议,守门的家人又飞跑进来,欣喜地道:“老夫人,大喜了,二公子和刘嘉公子回来了。”

樊夫人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兴地叫道:“在哪儿呢,仲儿,嘉侄?”

众人也是满心欢喜,慌忙拥着老夫人走出房门。却见刘嘉、刘仲已走进院内。两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与刘演三人初来时一样的狼狈相。一见樊夫人,跪倒痛哭。刘演慌忙上前拉起他们,关切地问道:“嘉哥,二弟,你们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刘嘉用衣袖擦擦脸上的尘土,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我们被官兵冲散后,不敢再和官兵纠缠,就跳上了民房,甩掉了追兵。原想逃出城去,谁知长安四门都被官兵封锁,盘查甚紧,许进不许出。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城里跟官兵磨转转。过了几天,风声渐松,才寻个机会,潜出京来。”樊娴都一见儿子、侄儿这副模样,又是一阵难过,忙命人带两人下去浴洗、歇息。众人重回客厅叙话。樊宏笑道:“姐姐,您该放心了吧?”樊娴都点点头,却又道:“他们都平安回来,我当然放心了。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演儿,他性情刚烈,不知何时又会得罪朝廷,为我刘家招来祸患。”

樊宏听了,忽然眉头一扬,道:“姐,演儿年岁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了。没成家的男人算不上成熟的男人,给他娶妻,可以拴住他的心,性情也会稳重些。”

樊夫人一听,当然赞同,可是,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人家的女儿。樊宏却轻松地一笑道:“姐姐放心,演儿性情刚毅,有男儿本色,仰慕他的女子多的是。小弟就知道一个。”

“快说,是哪家的女儿?”

“新野令潘临的侄女;少时丧双亲,被潘临收养在府中,视同亲生。潘小姐不但生得容貌姣好,而且知书识礼,颇有大家风范。前次演儿怒杀申徒臣,潘小姐就有赞誉。守孝三年,传誉乡里,潘小姐更有仰慕之心。小弟只要去潘府作媒,必定马到功成。”

樊夫人闻言大喜,道:“兄弟,那就有烦你辛苦一趟。”

樊宏却有些不放心刘演,道:“演儿胸怀大志,恐怕还不愿意娶妻吧?”

樊夫人大包大揽道:“你放心,演儿至孝,只要我以死相逼,他不敢不答应。”

计议已定,樊夫人选了良辰吉日,置下彩礼。叫樊宏去新野提亲。刘演听说母亲要为他娶妻,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说道:“娘,孩儿大业未成,不宜谈婚娶之事……”

樊娴都不由分说,训斥道:“我儿胸怀大志,诚然可敬。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娶妻生子,也是为刘家应尽的责任。况且潘小姐明大义,识大体,只会助你建功立业,又有什么不宜之事?娘已是快入土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看到刘家有后,方能瞑目九泉,你身为长子,难道不体谅娘的苦心?你若不答应这门亲事,娘也就追随你爹去了……”她连说带哭,假意寻死,吓得刘演慌忙跪倒磕头,连声说:“娘,孩儿应下就是!”

樊宏去潘府提亲,果然一帆风顺,潘小姐早就听说刘演贤名,曾在樊宏面前暗示仰慕之情。听说樊宏前来提亲,满心欢喜。潘临与樊宏私交其厚,经常听他赞誉自己的贤外甥,这时见他果真前来做媒,也是高兴万分,当即收下彩礼,应下亲事。

三个月后,刘演迎娶潘氏,刘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潘氏过门后,待人谦和,伺候婆母更是细心周到,连刘黄、刘元也自愧不如。尤其是特别爱笑,一天到晚,笑口常开,似乎有说不完的高兴事,府中上下,没有不喜欢新夫人的。刘元跟嫂子打趣道:“嫂子找了个如意郎君,所以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儿。”

潘氏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之情,得意地道:“二妹算是说对了。伯升胸怀大志,男儿本色,世间女子谁不仰慕这样的男子。哎,二妹,你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刘元以为她要取笑自己,佯怒道:“嫂子真坏,刚过门儿就欺负人。”

潘氏又是一阵大笑,突然正色地道:“二妹,你也不小,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说出来嫂子也帮你参谋一下。”

刘元见她真的关心自己,非常感动,脸上一红,道:“天下像大哥这样的英雄男儿能有几人,小妹不如嫂子命好,恐怕难以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说完,转身一声不响地走了。

心细如发的潘氏当晚便把刘元的话讲给丈夫听,刘演从来没想到这些事,不以为然地说道:“二妹尚小,怎么会考虑婚嫁之事呢?我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二弟、三弟身上呢,他们不下苦功习武,日后怎么帮我做大事?”

潘氏用指头一点他的额头,嗔怪道:“你就知道你的大事业,大事业是一朝一夕就能做的吗?二弟、三弟能帮你做大事业,可是大妹、二妹是女流之辈,嫁人就是她们一生最大的事,长兄如父,你不操心谁操心?”

刘演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才觉得自己作为大哥真的对妹妹关心不够,于是说道:“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你说呢?”

“二妹说得很清楚,也想找一个像你一样,将来做大事的郎君。”

“不行,”刘演断然拒绝道,“说得轻松,你以为做大事像是做游戏。如今王莽摄政,篡汉只在旦夕之间。诛杀汉贼,复兴汉室,不知要有多少英雄豪杰丢掉性命。二妹嫁给这样的人,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毁了她的终身幸福?”

潘氏听了,深为他们兄妹之间的手足之情感动,但是,作为女人,她一眼就看出刘元对豪杰人物的一往痴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于是说道:“相公,你就知道你们男人要建功立业,光照千秋,可是,女子也有同样的抱负,可惜我们女子不能如男人一样冲锋陷阵,杀贼报国。女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一个将来能建功立业的郎君,不管以后发生怎样的不幸,也无怨无悔。”她说着,一双秀美的大眼睛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刘演知道,她其实是在说自己,心中一阵感动,伸开手臂,把她搂在怀中,喃喃地道:“我听你的!”“不,”潘氏伏在丈夫怀中,轻声地说道,“应该禀明母亲。还有,大妹要先嫁出来,二妹才肯嫁。”

第二天,刘演夫妇趁着给母亲问早安的机会,把他们的想法说了出来。樊娴都见儿子、儿媳如此关心妹妹,非常高兴。她知道,有不少富家子弟托媒人前来提亲。可是,不知为什么,两个女儿不容商量,一概拒绝。真让母亲操碎了心。亏得有心的儿媳,一眼看穿了她们的心事。

樊娴都于是命人请来刘良、樊宏,共同商议两个女儿的婚事。刘良笑道:“既然两位侄女喜欢豪杰人物,演儿结交豪杰,宾客甚多,就由演儿细加斟酌吧,我们可以从旁参谋。”

刘演见两位长辈不拘常礼,把重任交给自己,心中感动,便不再推辞,他把自己认识的豪杰宾客细心挑选,反复权衡,最后才说道:“棘阳田牧、新野邓晨都是胸怀大志、宁折不弯的义士,而且年少英俊,家境殷实,大妹、二妹也曾见过面。不知她们中意不中意?”

樊娴都瞟了潘氏一眼,笑道:“既如此,就有劳儿媳探听一下她们的心思。”

“娘,您等着。”

潘氏满面带笑,走路一阵风似的,去找刘黄、刘元二姐妹。

刘黄、刘元听了嫂子的话,立刻低下了头,羞涩不能言。可是,经不住潘氏巧舌如簧的攻击,终于亲口说出各自的心上人。刘黄钟情于田牧,刘元则有意于邓晨。

潘氏大喜,一路笑着跑去禀明婆母。樊夫人明白了女儿们的心思,便分别选,择吉日,托媒人去棘阳、新野提亲。那田牧、邓晨素来敬仰刘演,又亲眼看见过刘黄、刘元美貌,正求之不得,当即应下亲事,并送来彩礼。

三个月后,刘黄出嫁,其后三个月,刘元也嫁到新野邓晨家。

刘演对家里的一切操之以手,忧之以心,时时处处不忘自己重振刘姓江山的责任和使命。而刘秀,却似乎与刘演的壮怀激烈格格不入,在刘演看来,他实在太心地平淡了。虽然刘秀每天也要抽出一些时间习文练武,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白水河岸边那块他亲自开垦的良田,把很多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田地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上去似乎还不是有意装装样子,而是甘之如饴,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日日怡然自得,天天知足常乐。刘演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难道刘秀真是这般懦弱,面对百姓受难,生灵涂炭,也不管天下将要姓啥,就此沉沦于琐事而无动于衷吗?他不把百姓水深火热放在心中倒也罢了,那他就连自己的功名利禄都不计较了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常理,也在情理之中,但事与己关,不生忧患,就未免匪夷所思,出人意料了。”

每次看着刘秀扛着农具悠然走出庭院,刘演总要望着他的背影想上半晌:“三弟呀三弟,你正青春年华,难道就注定甘愿这一生默默无闻碌碌无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整天朗诵这首诗,你难道一点触动都没有?退一步说,不求取功名也罢了,免得利欲熏心,招惹是非。可是,当今形势下,作为皇族子弟,岂是一个远祸全身躲避退让就能了结的……”从刘秀想到自己,刘演千愁万绪集在心头,眉头皱上半天都展不开。

为此他也旁敲侧击地和刘秀谈论过,但无论他怎样想方设法点拨开化,刘秀似乎总不能领会他的良苦用心,常常是刘秀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娓娓道来,反而让刘演面红耳赤地对答不上来。他忧心忡忡却又束手无措。

自己本来是想劝劝刘秀树立起远大志向,不料却无端地被弟弟一大套一大套的道理所搪塞,白费口舌倒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根本起不到丝毫作用,刘演简直要摇头苦笑了。不过当他把心事无意中说给新婚妻子时,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转机。

刘演的妻子潘氏,虽不出自名门望族,但也算得上大半个大家闺秀,不但聪明贤惠,而且乖巧伶俐,常常有令刘演意想不到的奇谋巧计。正因如此,刘演对妻子很是佩服,说话也不那么粗声大气,低眉顺眼的分外温和。刘秀和刘玄曾开玩笑地在刘演面前朗诵一首他们胡诌的诗:大江过去是黄河,风波迎船可奈何。丈夫若有凌霄志,谁肯低头拜老婆?

刘演当然听出他们调侃的意思,不过自己并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刘演把自己想让刘秀务正业、立大志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后,潘氏不假思索,当即微微一笑点点刘演的鼻子:“都说夫君精通兵法,读过许多计谋韬略,怎么轻易就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你可听说过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叫我说,三弟不是不出头,是时机未成熟,他大智若愚,此乃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

“哼,我就不相信,他会有如此心计。再说,即便是真人,总也得出山才能显出他胸怀天下的鸿鹄之志,一直这样打哑谜也不是办法。我就是想让他放弃什么老牛般的耕作,我们弟兄每日练兵习武,将来有机会,一道出去干番大事业!”听潘氏竟然夸奖开刘秀,刘演更不服气,瓮声瓮气地说。

“若是这样,其实也不难。夫君,自古以来都讲究千求不如一唬,劝将不如激将……”

“妙,妙,真是高屋建瓴,如拨云见日!”潘氏说到半截,刘演已经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连连赞说,“娘子所言极是,我明白了!”

暮春夏初总是天朗气清,艳阳高照。这是个干农活的最好时节,刘秀比平时更加忙碌,几乎一整天都泡在地里辛勤耕耘。他前腿弓,后腿蹬,一丝不苟地用力拉锄,干枯的地皮被划开,露出松软的土壤,仿佛一大块地毯正徐徐展开。歇息时四处眺望,田岗的禾苗长势可人,绿油油的随风摇曳,预示着丰收年景即将到来。纵使挥汗如雨,腰酸背痛,每次看到这情景,心里总是欢喜不已,刘秀看着一棵棵禾苗,就像看到一个好收成,看到一个大前程。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知道,这就是生活,就是功绩,是让皇天和后土来见证的功绩。

白水河的对岸,刘钦墓地旁边,刘演和一群宗室子弟还有新结交的豪杰朋友朱祐,正在舞枪弄剑,挥戈跃马,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加上兵刃碰撞声,回荡出老远。看看腾起的尘埃,就能想象出他们人欢马叫的情形,真是分外淋漓酣畅。开始时刘演试图以这种杀破天的巨响来惊动刘秀,激发他放弃农活。可是一连几天过去,刘秀似乎两耳不闻对岸声,一心只为稼穑用,并没表现出对他们羡慕的神情。刘演自然不甘心,他暗暗安排下去,要接着激将。

有天操练完毕后,刘秀仍在田地里除草。刘家兄弟一班人马悄悄绕到刘秀的背后,刘演站着看了片刻庄稼地,第一个发话说:“三弟,你整治的庄稼长得不错嘛!人就怕专心,一专心起来,没什么事情干不成的。就拿种地来说,这玩意儿虽说是最末的雕虫小技,但不专心还真干不好。我看你别的不比弟兄们强,就这还能拿得出手,这方圆百里的,谁能担当起种田能手的美誉,自然是文叔了。我看文叔甚至都可以跟高祖皇帝之兄刘仲相媲美了!”

“是呀,是呀!”刘演引开了头,大家便按照安排好的唱和起来。“刘仲虽然没有高祖皇帝‘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四方’的踌躇壮志,一生无所作为,但能称得上一个种田行家,也算不错了!绿叶衬红花嘛,没有抬轿子的哪有坐轿的,人命天定呀!人的造化在呱呱坠地时就被注定了,有人如大鹏展翅,有人如老牛拉犁,不认命也下行呀!”朱祐借机添油加醋。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装模作样议论着:“文叔人家有自知之明,不能在男儿之志中占上风,就索性远离尘世,享用人间清静悠闲之福,这样不是足可以和天地同朽吗?哪像我们,每天立志要站在峰头浪尖,要振兴什么家业,要不负刘家皇族后人。唉,放着清福不享,傻哟!”

刘玄更是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眼看世事两茫茫,光阴倏忽消长,何必四处奔忙?你看那种田的小事一桩,却不知人家聪明无量,既不用伤筋动骨,又不用费心思动愁肠。管他天下怎动荡,我文叔就是一介农夫,你们能把我怎样!”

纷纷调笑中分明是另有一层嘲讽的意思,刘秀听了真不是滋味,暗想你们倒不如骂上一顿来得痛快,但自己的心思,他们岂能明白?忽然间刘秀眼前闪过父亲即将撒手人寰的一幕。当时大哥和刘仲不在,父亲将自己叫到身边,握住自己的手,缓缓而有力地嘱咐说,你们兄弟要戮力同心,共扶汉室……

这样想着,刘秀再不想听他们胡言乱语,扔下锄头,闷着头出了田地,分开众人,一声不响地往家走。刘演兄弟和朱祐等人见状,个个相视而笑,刘演得意地想,这下好了,刘秀终于上当了!

其实自从大哥他们从京城回来,刘秀就开始有了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正在脑子里打转。现在他忽然坚定了自己的这个信念,到京城去,进太学观望朝廷动向!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大胆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看到大哥他们如此狼狈地回来,从而引发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大哥如此英武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京城到底是什么情形,是龙潭虎穴?哼,我偏不服气,若是我闯荡一番,风风光光地回来,看你们是否还会对我说三道四?!

这样琢磨着,他加快脚步回到家中,也不遮掩,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母亲。樊娴都听他滔滔不绝,对刘秀的转变先是一阵惊喜,惊喜过后,一阵淡淡的忧愁又袭上心头。虽说刘秀年龄也不小了,按理说该历练历练。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显得少不更事,照顾自己都是一个大问题。再加上刘演他们刚从京城回来不久,差点儿闯出大祸,刘秀孤身一人,能放心吗?

不过让樊娴都略微放心的是,刘秀脾性稳重,和他哥哥们风风火火的大不相同。刘秀舅舅樊宏前几天来家中闲坐,也正好提到,说外界纷纷传言王莽已经不满足摄皇帝,他一边安排心腹大臣联名上奏,让自己登基坐殿,一边调兵遣将,准备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之刘家江山就要完蛋了。当时樊宏感慨地说,可惜咱们现在如同井底之蛙,消息闭塞。应该派个人到京城当做耳目才好。但让谁去,却是个大问题。

当时刘良也正好在,他和樊宏相对默坐,拿不定主张。樊宏忽然说,遍观整个宗族子弟,有胆有识者莫过刘演,但他遇到事情过于急躁,不肯容忍,太刚则易折,这是一大不足。其余的或勇力不够,或耽于安乐,都不让人放心。唯独刘秀,别看平日里不声不响,其实肚子里的道道倒不少。这孩子秀在内,拙在外,隐忍不发,或许哪天能一鸣惊人。刘良也点头说,刘秀这孩子我看是条潜龙,不妨就叫他去京城游历一番。

樊娴都听他两人把刘秀拾得这么高,一时竟估摸不透刘秀是否真如他们所说。不过他们都有一套见识人的本领,想来是不会错的。现在刘秀主动要求去长安,似乎正应了那天的谈话。樊娴都虽然还是不大放心,但却没让刘秀费多少口舌就答应下来。

接连几天,樊娴都细心地替他收拾行李,每一件衣服都要检查好几遍,唯恐哪儿没有缝好。刘秀看着油灯下的母亲,想着关山万重,前几天被激荡起来的雄心忽地又沉沦下去,他甚至不想走了。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刘秀默默地垂下头,心情变得异样沉重。刘府上下立刻都知道了刘秀要游历京师的消息,惊讶之余纷纷过来劝勉。刘福主动请命,让自己的儿子刘斯干做随从,说刘斯干别看年龄小,人很乖巧,又能和公子谈得来,路上可以对公子有个照应。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这天天空很暗,阴云重重,似乎有意增添一点忧虑惆怅。刘演、刘秀,还有妹妹刘伯姬等人走在大道上,刘斯干紧随其后,怏快地谁也不说话。特别是刘演,他总觉得是自己一番激将,结果让刘秀赌气要出去闯荡。他既感到兄弟同心同志的兴奋,又有一丝不安,他怕此去路途艰险,万一有个好歹,对不起刘秀,也没法给母亲交代。“三弟,此去长安,路途遥远,切要保重,来,把宝剑系上,让它来为你消灾避难!”刘演仍拿出大哥的派头,神情尽量显得平静。

“嗯,说不定还真能用得上。”

“三弟,入了太学,要学得一身安邦治国的真本领,凡事要谨慎为上,伺机行事,等你学成归来,咱们兄弟又多了双手脚,大家一起恢复汉家基业……”

“大哥尽管放心,小弟已谨记在心。”刘秀一一答应。

“三哥,你只身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管他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回来,咱娘就放心了……”伯姬抽噎着说。

“小妹,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你看你,脸上两条泪痕都刻在哥哥心里头了。来,三哥为你擦拭,不许哭了。哥就要走了,说不定要好几个月好几年才能见面,还不留给哥哥一个笑脸吗?”刘秀故作轻松地说,伯姬勉强地苦笑了一下……

家人送了很远的路途,刘秀这才转过身让大家停下,恋恋不舍地跟家人说:“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兄弟姐妹们都回去吧!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照顾好母亲……”说完,对大家拱了拱手,就翻身跃到了马上。刘斯干也上马,紧随其后,主仆二人荡起滚滚灰尘,没多久就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

白水河离得越来越远,那块辛勤劳作的土地,那盏秋冬陪伴自己读书至深夜的灯光还在闪烁,所有的这一切都像磁石般吸引着刘秀,他每多走一步,就会加深自己内心的思念。转眼之间,主仆两个距离家乡越来越远,但记忆深处的那抹乡情确实越来越浓重,牵引着这个异乡人的心情,甚至让他产生过转辔归乡的念头。但是他不能,宗室子弟的嘲讽笑声激荡着他的耳膜,他懂得泼水难收的道理,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更何况自己是皇室家族的后人,岂能让别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