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回身,只见太后身边的柳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过来。
含光屈身施了一礼:“柳公公。”
柳宣却慎重的回了一礼。
此举让含光立时心里一惊。他身为太后身边的三品近侍,竟然对自己行礼!
“太后口谕,虞家护驾有功,忠诚恭谨,特封虞含光为御侍尚仪。”
含光心头巨震,出宫的欢欣喜悦瞬间消散无形。艳日之下,眼前似乎晃着一片白光,显得柳宣面色越发白净,仿佛没有血色一般。
柳宣露出艳羡的笑:“姑娘还不谢恩。御侍尚仪可是从二品,是皇上随身女官,前途无量。”
含光恍惚问道:“不是后妃么?”
“不是后妃,是女官。”
柳宣见她神色落寞,只道她是选妃落选,心中失意,便又近了两步低声道:“御侍尚仪贴身随侍皇上,小姐这般好颜色,何愁没有机会,反倒比那些新进宫的份位更高,进阶更快。”
柳宣在宫里活了三十六年,早已人精一般,眼前这位选秀落选,却得太后亲自提名破格留下,又册封为御前女官,太后心思自是昭然若揭。是以,柳宣引着含光往安泰殿谢恩,语气早已与两月前不同,露着巴结奉承之意。
含光却是如坠冰窖,心间再次涌起难言的绝望,短短一刻间的起落曲折,如潮涌潮落一般。
到了安泰殿,柳宣通报之后,含光低眉迈进殿中,违心的跪谢太后恩典。
平身之后,却见太后身边还坐着一位女子,容色略显憔悴,但气度不凡,端庄高贵。
安泰殿的掌仪姑姑谢安华站在含光身边道:“还不参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皇后薛婉容,含光再次跪下施礼。
薛婉容道了声免礼,声音羸弱惫懒,听上去中气不足。
太后温言道:“哀家一直关注着绣春宫选妃,本来对你寄予厚望,哪知.....御侍尚仪,本是宫中得力亲信女官一步步历练才得以荣升此职,你初进宫闱,需得事事小心谨慎,不要辜负了哀家对你的厚望。”
含光心里酸楚难言,却不得不再次谢恩。
太后微一颔首:“安华,你领她去乾明宫。”
薛婉容的目光一直随着含光的背影,直至她出了安泰殿才道:“母后,这位便是虞虎臣的女儿?”
太后屏退了众人,对薛婉容道:“正是。她会落选,哀家倒是很意外。眼下大局初定,虞虎臣身处要职,又一心尽忠,巴巴的送了女儿进宫选妃,若是落选,只怕他面上不好看。再说,安王虽然已经除去,但康王仍旧拘禁在宫外,这宫里头还有安王,康王的人。康王一日不死,哀家这心里一日不得太平。哀家留下虞含光,倒不是她父亲一片忠心,她本人的花容月貌,而是她的一身本领。宫里虽有拱卫司,但后宫之内,宫闱之间,总是照应不到的地方,她随身侍候皇上,万一遇见居心叵测之人,可以保护皇上。”
薛婉容点了点头:“母后思虑万全。”
“听说此次选妃,钱瑜的表妹令狐菡是最出挑的,姿色不在钱瑜之下。”
薛婉容神色顿时不自在起来,强笑道:“儿臣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母后又让钱瑜暂领后宫之事,所以,选妃的事儿臣就交给了钱瑜,只等大选初定之后,再和皇上一同看看怎么封赏妃位。”
太后面露不悦:“我让你将养身子,无非是想让你早日诞下皇嗣,不是让你自怨自艾,撒手不管。这后宫之事,权且交与钱瑜处理,让她去得罪人去,你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等她将后宫打理的顺风顺水,你再接手。只要你生下皇嗣,她再得宠,也越不过你去。容儿,你记住,莫说君恩似水,便是寻常男子的心,也是朝三暮四把握不住,唯有子嗣,才是后半生的依靠。”
薛婉容低声道:“儿臣明白,可是皇上他不到中宫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般端着架子不肯服软示弱,难道要他九五之尊,放下身架低声下气哄你不成?你那些子聪明劲都哪儿去了?两下子僵着,吃亏的到底是你。”
薛婉容点头答应,眼中却是蓄了一汪眼泪,当着太后的面却又强忍着咽回了肚子里。
太后见她珠泪盈盈甚是委屈,便又软言温语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去歇着。
出了安泰殿,薛婉容对心腹宫女碧莲道:“初选定了几个?”
“定了十六个。”
薛婉容咬了咬唇,声音骤然低冷:“把每个人的来历都查清,再来回禀本宫。”
谢安华一路引着含光至乾明宫,路上大致将御侍尚仪之职所辖具体职责讲述一遍,说完又道:“御侍尚仪原本是太宗皇帝所设,皇上登基之后,此职空缺,太后屡次要从安泰殿女官中挑个品貌出挑的过来,都被皇上辞谢了。所以,御前之事当前都是邵公公在处置,你有不明白之处,去问邵公公便是。”
含光点头应是。
谢安华将含光领到乾明宫西侧的明月轩,早有宫人等候在殿前施礼。
“参见尚仪。”
含光一看,竟是映雪和写春。
谢安华道:“按例,御侍尚仪住在明月轩,可用一名宫女。太后恩泽,将写春映雪都拨给你。尚衣局已经赶制朝服,明早便会送来。”
明月轩闲置了一些日子,谢安华一走,写春和映雪便忙着打扫宫室。含光四处打量了一下明月轩。这是乾明宫西侧的一处宫室,小巧别致,宁静素雅。院里种着几株桂花树,此刻正是清秋气爽,花香沁人,令人心旷神怡。
翌日一早,尚衣局的宫女送了连夜赶制的朝服过来,含光穿戴后之后,便匆匆赶往至和殿。此刻正是早朝时分,远天如青黛,依稀透着一线晨曦。
至和殿阶下恭立着文武官员,含光一眼瞧见了身着朝服的父亲和承影。
父亲露着兴奋,目光在她的朝服上来回打量。而承影看的却是她的眼睛。他素来喜怒不言于色,但眼中的那一抹情愫却是史无前例的明显,含光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微微垂下眼眸,站在霍宸身后。
龙椅上的他,一身朝服光华璀璨,衬得天子容仪不怒而威。他声音沉稳,面容严肃,处理政事,果断利落,有一种浩然朗阔之气。
含光一阵微微的恍惚,心里的数个画面倏忽间一一闪过。
闲云寺里那个清傲的少年,虎头山那个落魄的“美女”,小镇上送她桃花斩的木头,珠帘前说永不负她的天子。
他似乎觉察出她的视线,突然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电,恍然让她心神一动,忙垂下了眼帘。
下朝之后,含光和邵六随着霍宸去了御书房。
松山新墨,散着一股清淡好闻的香气,含光磨好墨,站在一旁,厚厚的奏折堆满了龙案,书房中静默无声,宫人的脚步,仿佛都是飘在尘埃之中,含光连叹一口气,都觉得仿佛要打破这份静默,硬生生的忍住心里的怅然。
处理完政事,霍宸从龙案后站起身,对邵六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邵六等人躬身退下,含光跟着邵六正欲出去,只听霍宸道:“尚仪留下。”
含光停住步子:“皇上有何吩咐?”
“你过来。”
霍宸绕过屏风,到了后室暖阁。
含光心里紧张起来。
暖阁是皇帝小憩之所,内里床榻桌椅一应俱全。霍宸半倚在龙榻上,眉目含笑,望着她,伸出手。
含光只好慢慢上前了两步,对他伸出的手装作没看见。
霍宸伸手将她拉到跟前,怀着她的腰,将她放在腿上。
含光顿时觉得脸都烫了。
霍宸长出口气,在她耳边柔声道:“这下,朕可以放心了。”
含光下意识问道:“放什么心?”
“怕你逃了。”
含光低眉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心里闷了许久的疑惑,却是不问不快,“那晚,到底......”
霍宸笑道:“那晚,是我让邵六在酒里放了点药。”
果然是!含光顿时恼了,瞪着他。
霍宸笑道:“我将你抱到床上,解了衣衫,不过,我并未对你如何,只是仔细看了看。”
含光只觉得耳根都要烫了,霍宸却笑得越发开怀。
她紧紧咬着唇,很想伸手将他一脸的笑揉捏蹂躏。
“你别怪我,我总要看看心里有数才行。再说,你小时候也看过我,我看回来也不为过。床上那血痕,是我划了手指,就是想让你误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不然,这两个月你只怕早就不知所踪,岂会安安生生的等着大选。”
“你!”
“我知你身上有疤肯定选不上,所以就去找了母后。此事我不便出面,这宫里人多眼杂,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不然就会给你招来嫉恨。”
含光虽然又羞又恼,但心里却还是有些感动,那一夜,他分明可以要了她,却忍着没动。而今日这些安排,更是费了心思,处处替她着想。
“尚仪虽然不是后妃,但我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你,也好过那些选上的秀女,稍稍出挑些便要被人惦记嫉恨,等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了,我再封你为妃。”
含光急道:“过些日子,你放我出宫可好?”
霍宸蹙眉:“你的身子我都看了,你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