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顿觉不妙,忐忑的答道:“是别人送的。怎么了?”
邵六指着玉璜的下端道:“光润司专为宫里做玉器,太宗皇帝素喜玉璜,又在光润司里专设了广平记,单做玉璜。这里有个广平记的鱼形纹。”
“你是说,这东西是宫里的?”含光没想到玉璜的来头如此大,一时间越发的紧张,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飘渺。
“这是太宗皇帝的亲佩之物。”
含光咽了口唾沫,“太宗皇帝?”
邵六道:“广平记的标分两种,分鱼纹,水纹,鱼纹只有太宗皇帝可用。”
这玉璜的身价随着邵六的几句话,瞬间升了数个台阶,沉甸甸的贵不可言。太宗皇帝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商国开国帝君,征战半生创下不世伟业,问鼎中原十六州,建立商朝与大梁分庭抗礼,二分天下。可惜英年早逝,为安国定邦,帝位传弟不传子,更是让世人惊佩其心胸伟阔。是以,成宗即位之后,对太宗之子康王,恩宠有加,享皇子待遇,王爵世袭罔替。
含光还没从惊诧中清醒,就听邵六一声喝问:“这可是宫里的东西!究竟是谁给你的?”
“邵公公,这都是多年之前别人送的,真不知道那人是谁。”
一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这玉璜既是太宗亲佩之物,那么送玉璜之人,必定是太宗身边之人,他会是谁?总归不会是康王吧?
一念至此,她心里又是一惊。使劲回想幼年时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奈何却如水月镜花一般浮如晨雾之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邵六正欲追究,突听身后有人说道:“邵六,这事不必过问了,宫里的东西流落民间,也不是一件两件。”
邵六拱手道了声“是”,便闭着嘴不甘的站在一旁。
夜色之中,看不清霍宸的容色,一丈开外处,驾着一丛火,火苗在夜风中摇曳,他的衣衫也随着风轻飘轻落,人如幻影一般。
含光眼前像是笼了一层纱,心里的那个人也是半真半幻忆不真切,含光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问了一句:“殿下幼时可去过闲云寺?”
“没去过。”霍宸答得很爽快,轻飘飘一句话,将含光心里的重负一下子卸去,骤然间心里一松。
“怎么,你很急着找那个人?”霍宸的声音和风旭日一般,带着些温柔缱绻之意。
含光立刻道:“方才听邵公公一说,才知这玉璜如此贵重,闲云寺又是皇家寺院,看来那人定是皇亲国戚。由此一想,那句儿时戏言当不得真。”
“等回了京城,本王替你找到他,你放心,本王替你做主。”
含光干笑:“殿下胸怀天下,这等小事不敢劳烦殿下操心。”
“身为君王,便要爱民如子,子民之事,皆不是小事,况且,这一路上你我共过患难,情意非比寻常,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得偿心愿,也算是本王对你的谢意。”
霍宸的话语愈加的情深意重。含光忙道:“含光觉得还是随缘最好,万事不可强求。”
霍宸笑道:“莫非你觉得,还是做本王的良娣更好?”
含光顿时无话可说,赶紧施了一礼:“殿下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匆匆转身之后,她犹自感觉到霍宸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影之上。她总觉得霍宸话里有话,带着说不清道不清的一丝暧昧,但又不确定究竟是为何,她仿佛被陷进了一个漩涡之中,知道有急流却避不开,被圈在里面,四面围城一般。
霍宸否认他曾去过闲云寺,终于让她放了心,但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常常在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流露而出,让她恍然一怔,她是否见过他?为何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翌日早起拔营之时,天气阴沉,众人就着热水吃过干粮,便匆匆上路。天色一直阴沉,直到辰时也不见日头露面,又过了一会儿,竟飘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山野春色笼在一片雾蒙蒙的霏霏细雨之中,如水墨丹青。但没有雨具的时候,无人有心去赏这春日雨景,越发急着赶路。
片刻功夫,含光身上便被淋得湿漉漉的,十分难捱。
道路两侧旷野无边,都是良田,也没个避雨之处,霍宸疾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路边不远处看见一个山神庙,下意识的就看了两眼。
邵六立刻道:“殿下,这雨一时也停不住,殿下身上还有伤,还是先去避一避雨吧。”
霍宸点点头,率众人到了山神庙。山神庙不大,勉强站得下几十个人,其他人围着山神庙站了一圈,在屋檐之下避雨。
霍宸进了庙里,对邵六道:“既然这里有山神庙,必定不远处便有村落,你和虞虎臣带几个人去村子里寻些斗笠蓑衣,再弄些柴火过来,支起火让大家把衣服烤一烤。记得给人银两。”
邵六便和虞虎臣去了。
含光抱着胳膊侧身站在一旁,有些窘迫,因为衣衫一湿,便悉数贴在身上,轮廓毕现。
承影见状便脱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虽是湿衣,却也挡住了旖旎。
含光对他温柔一笑,这时,钱琛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声震入云,顿时引得大家一众哄笑。霍宸也笑,钱琛红着脸,满面羞色。一众武人之中,他一介书生,越发显得文静秀雅。
过了许久,虞虎臣和邵六回来,将裹在蓑衣里的干柴拿出来,在庙里架起了两堆柴火。
众人围着柴火烘烤湿衣,有几个豪爽的便脱了上衣,露出赤膊,含光颇为尴尬,眼神无处可放,便转到神像之后。
承影抱来干柴,在山神像后支起一蓬柴火,然后背过脸,低声道:“你在这儿,我给你看着。”
含光心里一阵暖意融融,独自一人就着一小堆火,将身上衣服都烘干了。承影一直站在旁边,背着脸。
含光拉拉他的衣角:“你过来烤。”
承影转过脸嗯了一声,蹲在火旁。
含光见神像后有蓬干草,便想坐下歇歇。不料一坐上去就感觉屁股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蹲起身子,随手拨拉了一下,然后就是“啊”的一声尖叫,飞扑到了承影身边。
承影吓了一跳,“怎么了?”
“蛇,蛇。”含光一头冷汗,下意识的就抓着了承影的手。
霍宸、虞虎臣、邵六立刻被含光一声尖叫引到了神像后。承影拿起一只木棍拨了一下干草,笑了:“是死蛇。”
霍宸大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怕蛇。”
含光不好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怕的东西,比如她,豺狼虎豹也不见得惧怕,就单单怕蛇。
承影将那条死蛇挑出去扔了。含光重又坐下,就着柴火烤鞋子。突然间,她心念一动,方才霍宸说,你还是这么怕蛇。他怎么知道她怕蛇?难道以前真的见过他?
含光再次不安起来。
雨停之后,照例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天色昏黑时到了维州府。洛青城拿出通关兵符,让人立刻去禀告刺史和州尉。
不多时,刺史和州尉一前一后匆匆赶来,诚惶诚恐将一众人马迎进城中,妥善安置。霍宸领着洛青城,承影含光和邵六等人宿在州尉府。
晚饭时,霍宸面色有些不好,眉宇发青。
州尉李明琪小心翼翼道:“殿下莫非身体不适?”
霍宸扶着额角,勉强笑了笑:“白日里淋了雨,此刻有些头疼发热。”
李明琪立刻起身:“下官立刻去请大夫来。”
霍宸对邵六一颔首:“你陪着李州尉一起去。”
邵六明白,立刻紧跟着李明琪出去了。
含光暗自佩服霍宸的心思慎密,不论何时都小心谨慎。
李明琪走后,霍宸对承影招了招手,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承影点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李明琪领着一位大夫进来。邵六对霍宸微微点了下头。
大夫把了脉,又让霍宸解开衣服,看了看伤口。然后开了药方,留下伤药。
霍宸回房休息,邵六亲自去后厨给他煎药,让含光守在房中。
含光不见承影,便问邵六:“承影去那儿了?”
邵六放低了声音道:“他和洛将军去守着李明琪的后院。”
含光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霍宸为何不住在刺史府而选择州尉府,若是李明琪万一有什么异动,后院住着他的家人,可为人质。
入夜之后,霍宸高烧起来,面色通红。邵六又急又怕,不停的绞着面巾为他擦汗,又急着去后厨给他熬药,忙得脚不沾地。
霍宸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醒了便要水喝。
含光扶着他的身子,将杯子递到他的唇边。霍宸吞了几口水,看着含光,目光迷离,轻轻唤了声:“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