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平心里猛然一震,看她的脸似认真,又似嘻闹,搞不懂是真是假,自已可不能乱了阵脚,中了圈套,把自已最真实的想法全盘托出,再说她是一个订了娃娃亲的人。
想到这里,他于是调侃是道:“一女不嫁二夫,我敢把你夺过来吗?再说了,人家那是官大势大,捏了我就象灭了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哪敢有想法。”
“唉,原来你是有想法的,对不对,孙建平,只是不敢。”戚美丽嘻笑着,拿眼瞟着他,靠近了一步,说:“你不用紧张,喝口茶水。”
孙建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拿着的搪瓷杯不自觉送到嘴巴里猛喝了一口,有点神色慌乱地看一眼戚美丽,拿袖口不自觉地擦了把嘴角,应付道:“我哪敢……想这事,沈建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材,你跟他是天造地设,那个什么……”
戚美丽又扑哧一声,笑道:“孙建平,想不到你思想这么封建啊,什么天造地设,你为什么不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呢!”
孙建平窜地一下脸红,发觉额头似乎要淌下汗来,忙用手擦拭一下,说:“美丽,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是向来不敢在你面前开玩笑的,你看把我紧张得……我就要马上逃了!”
戚美丽也不逼孙建平,淡然一笑道:“孙建平,跟我混得这么熟了,还怕呀,既然你在我面前不敢坦白,那我也不逼你,看你呆在我这广播室里闷得象个罐头,这样吧,反正广播也要结束了,你就送我回家吧。”
“好,好!”孙建平就象被关在堡垒里终于找到了缺口,松了口气。
戚美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说:“这是《边城》,我最近看的一本书,料你忙着种地,不会拿书看,有闲的时候,顺便也看看吧,估计文字都还给老师了吧,看看故事,顺便熟悉一下文字。”
乡下熄灯都很早,农人们早早的就会关门睡觉,时间到了八点半,戚美丽也就把广播声音逐渐降下来,关闭了运行的机器。
“走吧,别坐那儿翻书了,下班了。”戚美丽叫着孙建平,走出播室。
孙建平深深呼吸了一口夏日夜晚的凉风,看着公社院子说:“这里真安静,连墙角里的青蛙叫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你不会每天都这么这下班吧。”
“一般提早两小就下班了,只有轮班的时候,才会这么迟,今天是特殊情况嘛,不是采访你吗?”戚美丽有点靠近孙建平,两人一起下了楼道。戚美丽敲了守门老伯的房门,交待了一下,就领着孙建平走出了大院,踏上田间小路。
路面暗暗的,基本都是泥路。所谓的路,只不过地势比周边的田地高,走得人多,踏得结实,偶尔也有在上面摆几块灰白石板,将就着雨天便于跳跃或跨步前行。
孙建平与戚美丽并排走着,很久不见,都有很多话要说,但似乎又想不起要说什么话,两人静静地走了一段。孙建平打破了沉默,说道:“美丽,你说这沈建华,我一看就觉着吧,他是个人材,你看学历又高,外表又洋气,在我们农村,那真是鹤立鸡群啊。”
戚美丽似乎没有表情,只是搭着话说:“好是好,大家都说好,可是我跟他总是隔隔不入的。你不知道吧,他来我家,坐一下凳子,都得让我妈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都抹得见光了,他还是舍不得坐下来。他也不嫌我家穷,就是有那习性,而且吧,我家烧的饭菜,他来都是买最好的,他居然不吃,不拿我们家的碗筷,实在饿得不行,礼节性地吃一口面,一块肉,也得把筷子夹着的那地方给剩下。”
“也许不习惯你家的旧碗筷吧,他来你家,拿新的不就行了。”孙建平第一次听说这事,觉得挺新鲜的,不过他很快有了主意,想是沈建华生份,不习惯的原因。
镇里人,都有坏毛病,都会觉得农村人比较邋遢,孙建平去卖瓜时,就见那镇里人买了瓜,拿到水龙头下洗得干净,再拿来专用的水果刀子,把外圈的皮给一卷卷地削了,再切成一小块地,放在碟里,用叉子戳了吃,再醮上点白糖,吃得是很讲究的。
当然啦,农村人可不讲这一套,吃得那是原汁原味的,地里刚摘出来的瓜,还带着泥土的,就在河道里洗一洗,用带满灰土的衣角一抹水迹,连瓜皮一起,咬着沙沙响地没几大口,就把瓜给吃个只剩蒂儿了。
还有孙建平知道,到了雨天,镇上人一定是要穿水鞋的,一些女的还一定要穿那种红色高帮的水鞋,把裤脚整个塞在水鞋里,小心地迈着水洼走路。
自然地,雨天却是农人的天堂,孙建平就是这样,把布鞋脱下来往竹筐里一扔,或者在身上一绑,卷起破里拉撒的裤脚,赤着脚板,不管地面是水洼,还是石板路,一路无阻,踩个痛快,一路走来,小脚上保证全是泥浆水。回到家,在双脚在河水里一洗,又干干净净。
这镇上有镇上的做法,农村有农村人的活法,孙建平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你不知道吧,我也去过他家多次,每次都是很别扭的。”戚美丽说话里得有点清冷的味道,“那个二层楼的小瓦房吧,都是水泥地面,平平的,扫得是干干净净的那种,看不到有灰尘的,在门口,得脱了鞋,放在专门的鞋架上,穿着门口的一条划线里的拖鞋进去。”
“嘿,这多气派,跟咱农村人就是不一样,踩着泥浆,到处乱逛。”孙建平嘿嘿笑。
戚美丽继续说:“他家的东西,一件件的,都得摆得整整齐齐,桌子椅子沙发什么的,都得基本固定在一个位置,不能随便挪动的。更有趣的是,进去后,得规规矩矩的,问阿姨好、叔叔好,然后坐下来时,要坐得平平正正,不能随便想怎么轻松就怎么坐靠的;还有呢,拿茶杯喝水,得一小口地嗫着,不能出声音,而且喝了一口吧,得斯斯文文地放下来,过一会作才能再喝第二口的,如果你想渴得想喝个痛快,那你就连想死的心都有。
这个说话呢,也不能想说就就,得慢条斯理,声音要不大不小,脸上还得带着微笑,见了什么人,都得笑意盈盈的,不许有自已的喜恶;如果吃个饭,那是不许说话的,大家埋头默默地吃完,你说那吃的菜根、鱼骨吧,得吐在一个碟子里,要小心翼翼的,自已先吃完了,得向叔叔阿姨说,大家慢吃,自已先吃饱了,要客气一下子。
另外啊,他们的邻居,都是镇里人吧,就喜欢看人看什么呀,有没有品位呀,漂不漂亮呀,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那象我们,穿得都差不多,谁也不管谁穿什么,没那份闲心去评头论足。”
孙建平听着只想笑,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说道:“这些都不重要吧,我看沈建华对你很好呀,听说经常会来看你哦。”
“这你也知道呀,他来看我吧,估计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概就是觉得我好看罢了!”戚美丽一点也不忌讳说什么,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跟他在一起,除了有事没事地专门说一些小说里的事,比如某本小说主人公怎么啦,又哪部电影怎么样啦,对他来说,没有现实的生活,接确久了就知道,他是生活在小说与电影的理想世界里。
他为什么喜欢来看我,大概我的长相就是他那小说与电影里的理想模型吧,如果不是那样,你想啊,他会找我这么个农村姑娘吗,早就给退婚了,你知道他们镇里青年人是最早反对订什么娃娃亲的,他只所以一直没表态,而且很想来亲近我,只怕我逃了一样,这除了他喜欢我漂亮以外,我看没有别的原因。
他读的书比我多,学历比我高出一大截,再说了,镇上漂亮打扮时髦的女孩子多的是,他为什么不退婚呢,我有时也翻来履去想不通。”
孙建平见戚美丽内心很郁闷,安慰着笑道:“这不是明摆着吗,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不漂亮,也比漂亮的更漂亮。不过说实话,戚美丽,你真的很漂亮,是那种后皇帝老儿见了都要抛弃三宫六院的那种美。”
戚美丽被孙建平一说,显出怀疑的态度,笑道:“那为什么,你不动心呢,我就没见过你对我表态呀?你如果说,戚美丽,你好漂亮,我要娶你,你说我会怎么回答?”
“这个嘛,我哪能知道啊,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嘛。正在说你跟沈建华的正事儿,你别老逗我。”孙建平忙着叉开话。
戚美丽却并不让孙建平逃脱,说道:“对呀,我是说我跟你的正事儿呢,孙建平,你知道吗,一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心里很放松,心里没那么多顾忌,活得自由自在,不会活在别人的评论里,一举一动都得拿捏着,我受不了。现在已经感觉到了,你说我嫁给沈建华,以后不得把我给闷死。”
“不会这么严重,会习惯起来的,习惯成自然嘛。”孙建平掂量着说,他知道自已这份量儿,哪有资格去抢沈建华的未婚妻,垂涎三尺也得咽回肚子里去,况且他一直很尊敬戚美丽的,一直是自已保护着的心中的女神,哪有非份之想。
戚美丽不知道孙建平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的怯弱,她是用局外人的眼光来想过,孙建平家里一直很穷,他如果追自已,家里人一定百分百的反对,而且沈建华家,对他也会是一个重大的威胁,自已被他家视为珍宝,农村意义上的未过门媳妇。这一追要让外人知道传出去,恐怕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戚美丽觉得,一辈子的事,不能轻易的就这么定型了。他发觉孙建平一直默默地喜欢着自已,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哪有不知道的理。
现在,她觉得,孙建平应该有实力去抗争一下。
“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孙建平,你怎么尽替人家说话呢。我说,这时代变了,你就没有新想法,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市、县、区的家喻户晓的人,你的思想要不要再革新革新。除了种地,你婚姻上你没有新想法。”戚美丽不依不饶。
“你看,你家就要到了,我就送到村口罢。”孙建平喜忧参半,他想不到戚美丽现在会这么直白,拨刀见刃,自已吓得直退,只得说:“我会有自已的想法的,会想会做是我的风格。”
孙建平似乎看到戚美丽灿烂的一笑,两人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