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生乘汽车到达第二城--诸市。
他背个大包,在码头卖货。每一户只提供一只样品,有批发需求就得订货。
最主要的,他给每个船老大提供一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单子,就象广告纸条,也叫原始名片,以便建立联络渠道。
在村里,说句话都要大老远跑个半天,更别说隔山隔水的外市域,不知道电话,不知道地址,就无法联络。
所谓的渠道,最开始无非也就是联络渠道。有了联络渠道,也就有了生意往来渠道。胡海生要做的,就是建立一个联络渠道网,伸手触及可运作但看不见的市场。
“什么,一只样品,这个就是卖了,也赚不到钱,有什么用?”船老大莫明其妙。
胡海生耐心地解释:“就是说,货是这个样子的,但还没生产出来。如果你中意,想购买一批,就下订单给个订金,我可以生产一模一样的产品,如数运过来给您。”
“这个倒新鲜,要是你货没运过来,人也跑了,我的定金到哪儿要去?!”船老大显然对这种交易持怀疑态度,谁知道会不会是骗钱的。再说工厂的货,从来不会大批量地卖给私人的,这个订货,又是哪来的门路。
要建立彼此的信任,在陌生人之间尤其困难。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坐下吃,四回躺下住,五回你的财产我作主。重点在于第一次的交易,一旦成功了,就会慢慢地相互信任。
胡海生说:“要不这样,有批量购买意向的,都报个数,我统计一下,让厂里发货过来。货到以后,大家再付款点货。”
船老大们都表示同意,这种现场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很稳妥的。
虽然这种现场交易是跟胡海生的原有计划不一致,还好估计只需要一二次的交易以后,会慢慢转变成电话与电汇交易。
诸市的码头,由一个热心的宋老大带头,经过一船船商量统计,最后要货居然达到二千六百只。总共是二十六个船老大,每人要货一百只。
这个地方太富了,胡海生倒有点胆怯了。虽然是一笔超大单,可是如果货到了,船老大们又不要,或者说三道四挑毛病要降价什么的,那就麻烦了。
不过做生意,总是要冒风险。从代理菜品,投资小火轮,流动卖副食品,协议办厂,这一路过来,每一步也都充满不确定因素。好在每一步的结局,跟推理想象与策划的基本接近,也好在每一步都顺风顺水,一路过关斩将。
如果说,没有孙建平带头,胡海生是绝对不敢走出每一步的。在他的脑海里,什么事都充满着失败的阴影,什么事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结局。让他种地,他绝对不敢越雷池半步去做生意。没有为什么,其实很简单,苦难的生活经验,已经做了一个苦逼思维的牢笼,把他牢牢地罩住了。他觉得没有经过千辛万苦,历过千难万难,没有披荆斩蕀,没有痛不欲生,没有经历过这些,那是绝不可能做成大事的。
正由于这种苦逼的思想,让多少人不敢动静,老老实实地面朝黑土背朝天,精心待弄自家田,一辈子走不出一块田地,走不出一片小村庄,走不出一个县市域。
天马行空,跑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赚钱,敢想的不多,敢做的更是绝无仅有。
如果一旦说,走出去很顺利,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一切因为方式的改变,变得轻而易举财源滚滚,那肯定有人认为你是大骗子,想骗他的钱。
人的固执与成见,人的固有思维模式,没有外力强烈的冲击,是很难突然冲破的。
胡海生曾猜测会不会有第二个人背包闯码头做私人生意搞批发。尽管心存想象,可实际上,真是没有。最多的,也就是挎着篮子在码头零卖土特产供人们充饥的小贩子。
他就象全新的事物,在码头闹上了一条新闻。船老大们在他走后,还在背后议论纷纷,说这个外地客,如果真的有货,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哪个国营厂里偷了货来码头销赃。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从各种猜疑中,慢慢地试探着建立起来的。
胡海生给戚卫镇红星文具厂打电话,留守的孙建平接了。听说要发货五千只,他简直吓了一跳。胡海生告诉孙建平,货发到诸市,自已卖掉一半;另外一半,则运往下一个城市,真接存货待卖。
孙建平说,他们出去跑业务的几天里,又有电话来要货,要货量达到一千二百只,现在文具厂根本来不及生产。运往诸市的货,一次性运送五千只,根本不可能,最多一批一千三百只,间隔着发两批到货。
至于他要到下一城市,那只能等到了看情况,再行发货了。
孙建平在厂里倒是遇上了大难题,产品供不应求,来不及生产。手中没有产品可供调配销售,这个销售总管倒真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局。
解决的办法,他倒是想了。一个是增加机器,问了金厂长,说增加设备比较麻烦,要通过层层审批,没有三个月至半年是办不到的;二是增加班次,文具厂又在镇内,白天隆隆响声,倒是掩没在各种嘈杂声里不明显,如果晚上加班,那吵闹声一定会被左邻右舍告到公安去。
但是胡海生与陈卫星反馈的信息,那些地方没有制作铅笔盒的文具厂。倒是有制作其他文具的,产品不相干,更不可能有相同的机器设备出售。
两条路都走不通,总不可能没有第三条路。
孙建平觉得,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就是增加班次。这个办法在副食品厂运用得很成功,相信制作文具,也是同理可操作。
既然戚卫镇不允许夜间生产,那球山村倒不成问题,农村人忍耐力更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夜里有机器隆隆响,他们反而觉得更热闹。累了一整天的村民,倒头便呼呼大睡,哪有闲心管外面发洪水还是要地震。
球山村全天有电力供应,条件完全具备。如果把设备拉到球山村生产,日夜不停,产量估计能提高一倍,暂时能解决供不应求的困境。
孙建平找到了金厂长,把大概的意思说了。并且重点说,让他不花一分钱,利润能翻一倍,他的奖金也够涨一倍。
金厂长不敢当即答应,不过他表示立即去请示镇里,毕竟这是镇里的集体企业。
分管工农业企业这一头的镇长,他是每个星期都唤一回金厂长,听取他的汇报。红星文具厂,做为县里的一个试验田,当分管镇长的,自然非常重视,它的成败,关系着县里乡镇企业改革能否启动的问题。
从近二个月来的运作观察,他是大为惊喜,因为红星文具厂一改常态,生产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天停顿过,这是一个奇迹。他已向县局汇报了几次,县里说让他沉住气,继续观察,如果能熬过三个月不停工,那说明真是成功了。
金厂长曾经向分管镇长汇报过,根据孙建平的测算,生产在一年之内,不会有一天的停工,除非机器罢工。分管镇长认为年青人嘛,说话总是吹牛的成份多,心高气傲,成不得大事。也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只是按县里的意思,看三个月再说。
眼看还有一个多月观察期就要结束,县里也可以做一个阶段性的定论了。现在倒好,金厂长跑过来说,文具厂要迁徒到球山村,实行三班倒地生产,让产量翻上一番。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要往好了说,那是喜上加喜,不但成功,而且日产量还翻一番,利润双倍。要往坏了说,那是一旦搬迁后,产品质量下降造成产品积压,或者机器损坏生产不出产品,那就都宣告试验失败。
搬与不搬,就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但却可以决定成败。
分管镇长衡量再三,不敢自作主张。他想了一通,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向县局郭局长汇报:“局长,文具厂又有喜报,听说订单量多得都来不及生产了。为了提高产量,准备把设备搬到有电力的球山村,实行日夜三班倒生产。这样生产后,估计产量与利润,又上一台阶了。”
郭局长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回道:“好是好,只是万一机器出问题,有个差错,恐怕不好交待。等我想想,再给你回复!”他挂了电话,又拿起电话,打给了沈局长,把事情好坏两头各说了一遍。
“我看啊,他们连续生产,按我对孙建平的看法,这个文具厂肯定又是大获成功。”沈局长说,“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戚卫镇的文具厂原地不动,还是按照现在的样子生产,不去改变。另外呢,郭局啊,你的门路广,看看哪里有文具厂关门的,有同样的机器,可以让他们自行筹资购买,扩充生产。同样挂在红星文具厂的名下,放在球山村生产,总厂只收个管理费得了。”
“好主意,我看这事也不用汇报县长大人了,成败都不影响总厂的生产。”郭局长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自然,郭局长的手头任务,就是找一家同样设备的倒闭厂。
市域里,除了江南垟县,还真没有哪个县有同样的设备。不过他知道省里会有消息,生产这套机床设备的,厂家是省里国营企业,设备都供应省里哪些市县,一定有资料。
不过,直接问生产企业会更方便,只是不买人家设备,而是要买下面倒闭厂的设备,人家肯定不愿意提供资料。但是以省厅的名义,调取一份资料说是调研用,自然是不在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