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平原本以为,戚美丽会来他的家里,然后正经地进行采访,想不到的是居然在豆荚地里完成了任务,而主角不是她,却是两位实习的学生。
但戚美丽的到来,让孙建平本就烦乱的内心,更增添了愁闷。他知道戚美丽的婚约男友,住在镇上,一表人材,现在又在考大学,家境富裕,住着半新的小洋楼,。他父亲是县里的工商局局长,开着县里的小汽车,每次到公社来,大小领导都得前后巴结着,嘘寒问暖,忙前忙后的。
孙建平知道,自已虽然心里想着戚美丽,但真要行动,那又是不可能的,人家从小订了娃娃亲,而戚美丽从来没表示过悔婚,即使她要这样做,她的父母,男方的父母也是决不同意的。虽然戚美丽只是读到初中毕业,可却是乡里急需的人才,参加广播站的工作都二年多了,是个正式的机关单位编制工作人员,以后调到镇里去,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戚美丽的娃娃亲男友,孙建平是见过的。那是一年春节,他组织了唱诗班,按照农村的习俗,正月初一至初七,凡是腊月结婚的双喜洞房,都有唱诗班去唱词儿,新郎新娘家,就会送出一个大吉利红包,还有茶点。这有别于乞讨,是新洞房人家喜见的事,孙建平走过一村又一村,一波人借来的自行车后,挂满了糖果茶点,口袋里塞满了红包。
当走到戚家村口时,孙建平犹豫着拐弯了,他担心遇到戚美丽,会被笑话。但同伴里有个邻村的盟兄弟,叫赵卫国,是孙建平的同学和死党,他说戚家村比较富,结婚的有好几家,进去唱诗的话,收成一定不会错。
“走,孙建平,你不就是怕戚家村的美丽吗,哪那么巧会碰到呀,都毕业了,还谁怕谁呀?”赵卫国拍着孙建平的肩膀,挤上来扭转自行车头,强拉着孙建平转回了戚家村。
这人也真是奇怪,越是怕什么,就是要来什么。刚唱过一户结婚洞房,还没到达第二户,正在村路上东张西望时,却见村胡同里走出两个人,一人正是戚美丽。
还有一个男生,此人头发理得整整齐齐,似乎还定过型,有点油光,圆形国字脸,剑眉,蚕眼,高鼻,重唇,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胸前插着一只闪亮的钢笔,得体又精神,气派非凡,一副官公子哥的味道。
孙建平拉住赵卫国,正想转身逃走,即见戚美丽毫不掩饰自已的快乐,兴冲冲地叫道:“是你们啊,孙建平、赵卫国,可碰上你们了,快过来,我给你们带路。”
戚美丽甩开身边的男生,向他们跑过来,嚷道:“我正听说村里来了唱诗班,都是清一色的小伙子,唱得好听,我刚才出屋时,还真听到远远的有点声音呢。刚走到一半,想不到就遇上你们了,正好,我知道村里都谁结婚了,我也跟你们一起唱,欢不欢迎啊!”
孙建平红着脸,赵卫国却打趣地说:“戚美丽,没你这么闹的,你把咱同学的脸住哪儿搁,还带了个官气的男朋友笑话我们。”说着笑嘻嘻地朝孙建平的背影呶了呶嘴。
“我是真心的呀,大家一起做活动吧,那个,沈建华,你过来。”戚美丽转身招呼她的娃娃亲男友,“来,大家一起去唱诗吧。”
那个叫沈建华的,本远远地站着看他们说话,现在不情愿地走过来,弹弹身上衣服的灰尘,那衣服上本没有灰,可是他那一弹灰的动作,这崭新笔挺的中山装更加气派一尘不染了。
赵卫国歪着头,看着沈建华脚上铮亮亮的皮鞋,那皮鞋简直可当一面镜子。孙建平背对着他们,此时也仅转过头,他带着鄙夷的神色看着沈建华,不免眼里尽里怒火与怯弱,他不忍看自已的穿着,一双布鞋,一身粗布,虽都没补丁,但那已是最好的了,仅正月时拿来穿着,平时干活那尽是缝补的衣裳。
戚美丽见大家一时僵着,毫不忌讳地笑嘻嘻打圆场说:“这是我的娃娃亲男友,今天是来拜年的,戚卫镇里人,叫沈建华,将来的大学生哦。”戚美丽又对沈建华说:“这是我从小就在一起的同学,赵卫国,打架高手,孙建平,杂耍高手,嗯,也是救过我多次的人。”
沈建华很是大方,说:“赵同学好,孙同学好,难得同学多年,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晓美,或者我来帮忙。”
赵建国挺了挺腰杆说:“那我就领情了,咱贫下中农,你可不要看不起哦!”拉拉孙建平又道:“走了走了,我们还有事。”
“不急不急,我带队。”戚美丽不管孙建平他们愿不愿意,过来推起自行车头,就在前面带头走路,一伙人跟了上去。
沈建华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陌生生地看着孙建平、赵卫国、戚美丽他们,见大家有说有笑,全然把他给忘了,而戚美丽也没发觉沈建华没跟过来。看着戚美丽他们走出三十几步路子,沈建华独自蹲在河边看起了水里的游鱼。
远处歌声传来,是唱诗班的,一伙人正在卖劲地唱:“正月正,闹新春,欢欢喜喜迎福门;人也正,情也正,开开心心五谷盛;……”
戚美丽的声音特别的优美,高亢,犹如百灵鸟的叫声,在从男声中,显得特别的吸引人,孙建平却没什么心思,脑海里全是沈建华的影子,唱诗唱过好几家,都唱完了,大家开始向别村出发,他懵里懵懂地跟着走,也不知是怎么跟戚美丽告别的。
孙建平的印象里,这是唯一一次见到的沈建华,可却给他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仿佛脑海里刻下了烙印。
很显然,虽然孙建平考上了县高,可是家里的条件,不可能让他去继续读书,家里还有二个妹妹与一个弟弟呢,只靠父亲一个人的劳力,在他的印象里,读到初中也是欠了很多债的,他父亲一个人的工分,分配的粮食,根本不够家里的开支。
熬到初中毕业,孙建平就正式参加了队里的劳动,稍稍缓解了点家里的困难,一家人省吃俭用,勉强支撑日子。在孙建平看来,日子也就这个样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太多的想头。
想不到打工分生活了二年多,就遇上了现在的这种新鲜事--改革,让他日子与名声一下子红火了起来。
对于戚美丽邀约广播采访的事,孙建平是既欢喜又担忧,他一方面想见到戚美丽,一方面又觉得见了也是白见,没什么好说的。
豆荚地回来的这个晚上,孙建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明天如何是好,与戚美丽的过往历历在目……
“孙建平,能不能教我们游泳啊?”戚美丽与两个女同学站在小河岸上嚷着。阳光下,碧蓝色的河水在风的吹动下激起片片涟漪,闪动着鳞鳞金光,两岸稻浪滚滚,一片金黄色,一望无垠,如锦飘动,南方的夏天尤其炎热,几个小伙伴又在河网密布的原野里,打到那条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小河,跳水游泳乘凉。
赵卫国抢着说:“行啊,这么简单的跳水游泳都不会,以后河边走路掉河里怎么办,来来,从岸边下来,我教你们,淹不着水。”
孙建平却拦住说:“赵卫国,你不要瞎来,这里又没有大人在,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真要学,我先去找几段干木,放水里当浮筒。”他说着爬上岸来,跑了几里地,搬来了一段木头。
“戚美丽,你先下水,在岸边,我们在外围护着你。”孙建平把木段放在水岸边,然后让在戚美丽沿着斜坡脚梯下水。“你偏心,孙建平,我们一起下。”几个女孩子推搡着从堤岸下去,溜到水里,弄得赵卫国、孙建平与其他几个男孩子手忙脚乱,好不容易二三个人护着一个。
也就在那个夏天,孙建平教会了戚美丽游泳,还有站在岸上往水里跳,戚美丽也跟几个泼辣的女孩子一样,学会了独立游泳,而且水性居然不差,可在躲在水下一分钟,在水里可以仰泳,平衡走浮水,也可也狗爬式的半蛙泳。
自然,除了玩水,他们一伙人还去打野仗。夏收过后,田野一望无垠,开阔的空地里,孙建平把人马分成三拨,分别代表八路、鬼子、国军,然后在野地里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挖起壕沟,筑起一人多高的保垒,宽五六米,足够几个人呆在里面。
打仗开始时,男孩子在前,把一块块的泥巴当做手榴弹,扔到对方的保垒里,女孩子专门负责挖泥巴。当满天的泥巴从空中落进保垒里时,里面的人受不了攻击,而又不能有效反击的话,就会跑出来,然后被保垒外被活捉了。
“一个人跟一个。”孙建平把女孩子与力气不大的男孩,分成一拨专门来挖泥巴,只要有足够多的泥,他与死党赵卫国,就能把泥巴全砸到对面的堡垒里去。戚美丽专门给孙建平递泥巴,每当快速攻下对方保垒的时候,她就象自已打赢了一样兴高采烈。
当然,除了打野仗,还有更多的噱头,春天,遇上晴天,他们可以在长满蓝黄紫星星点点野草花的田野里,尽情地捉迷藏,还有赶着蚱蜢与蜻蜓乱跑,在草地里打滚。
春雨绵绵时,他们在小河里岸边开槽沟,用田里的水流入竹筒,灌入小河里,水冲入河里咚咚地响,然后在水下放一网兜,时常有鲤鱼跳龙门,跳到网兜里了。他们可以拿鱼到公社食堂,赚一些美味来吃,有时还能享受一人带一条烤好熏香的鲤鱼回家。
最内行的,就是一伙人打麻雀,用橡皮弹弓,做成强力的石子弹,孙建平经常一个人猫进树林子,打下一只只在树权间乱跳的麻雀,然后让戚美丽把它们串成一大串。几个顽皮小组,总能弄到好吃的。
上树的本领,孙建平也还拿手,经常爬到高大的树上去捣鸟蛋,一端就是一窝。
孙建平想着年少时与戚美丽他们一起的玩伴的日子,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