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垟广阔的的原野上,交织的河网里,如果不是看到船只在身边经过,即使站在原野里,仅只隔了几亩的田垠,也会看不到河道上的船只在行驶,因为水面往往比水岸矮了一大截。
然而在春季,在这河水涨满的季节,水面基本与河岸仅有一臂的距离,船只在水面运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小火轮在水里行驶,由于柴油机声音很大,远远的听得比较清楚,所以更能够快速入眼,判断方位与大致距离,只要听到声音,那是远远的一看就知道在哪儿。
四月里的一天,孙建平驾驶着小火轮,在江南垟的河道里急驶,正趾高气扬地把一艘艘划浆船不断地远远抛在后面,突然听到了远远的似乎是柴油机的声音。
原野里不会有回声。他迅速唤来陈卫星,让陈卫星驾驶,自个儿站在驾驶舱上,三百六十度地观察整个目力所及的空旷野地。
“陈卫星,左后边千多米的地方,那行驶在河面上的,应该是一艘小火轮。”孙建平大声喊叫,他不相信自已看到另外一艘小火轮会出现在江南河道上。
“什么,还有其他小火轮,绝对不可能的事!我们平时偶尔看到的,不都是供销社的国营大铁板轮吗?!基本都停在码头不动的那种!你看错了吧!”陈卫星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转头去察看,“还真有点象,似乎跟我们行驶的是同一条水路。”
孙建平心里有点紧张,凭他的敏感性,觉得似乎有大事要发生,而这是一种心底油然而生的威胁感。
当一种优势摆在那儿,没人能去撼动的时候,有的只是孤独的尊崇与优越感;而当这种优势更能带来源源不断利益的时候,这种优越感显得尤其珍贵。
现在,这种优势将要被平分了,这不仅仅是一半优势的消失,而更会带来各种优势的分化。他从卖瓜的经验中,直感就是这样的,自已一个人独占市场,可以把价格拉到最高;而只要旁边放了另一担西瓜,那价格就要看着对方的出价来定了,出价竞争是非常的直白;而如果有第三担西瓜在旁边摆下来,那买瓜人就开始杀价。为了卖出西瓜,三个卖瓜人都会压低价格,除非结成同一价格同盟,不然结果很惨。
“卫星,我们是不是减慢一点速度,等对方赶上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公家的铁板轮,或许真是我看错了,但愿看错了。”孙建平在驾驶舱上踮着脚跟,他无法真正看清这一艘小火轮的真实身份。
“我看不必降低速度,第二艘私家小火轮,我看谁有这个能耐呀!放心吧!你肯定看错了!”陈卫星没有放低速度,反而是哈哈笑着,加大了油门,顶格驾驶,弄得柴油机的出气孔冒出了滚滚黑烟。
孙建平也无耐笑笑,下了驾驶舱,到船舱休息去了,只是顺口说:“噢,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约摸过了半小时,孙建平听到柴油机的响声越来越大,自已船上的与另一条船上的,分辨得很清楚。他在船舱里抬头看了看陈卫星,而他正在转头向后看。后面的河弯里,百多米处,一艘小火轮转了出来。
“应该是木制小火轮,跟我们的一模一样。”陈卫星叫了起来。
孙建平跳起来,沿着舷沿冲上驾驶舱平台,仔细一瞧,道:“怪了,不可能是公家的,驾船的就是我们普通衣着的村民嘛!”
这时只见后面小火轮,也拉起了黑烟,开始加速地追赶上来。船上分明有三个人,一个是驾驶的中年人,另两位是青年人。他们也在船着,望着孙建平的小伙轮,指指点点,在船舱里蹦蹦跳跳,说着什么。
后面的小火轮越来越近,孙建平看得也是越来越清楚,这条小火轮,就是自已小火轮的翻版,长得哪儿都一个样。三分钟不到,后面小火轮已追到了孙建平小火轮的船尾,一个打弯,再超了上来。
“娘的,这小火轮没有满载,比我们的快多了!”陈卫星一阵骂。
孙建平倒不在乎有没有满载,速度快不快,而是要看清小火轮的船舱里的货。货虽然由半透明的尼龙布盖着,但可以看出,分明也是蔬菜,而船上三个人,地道的村民无疑。只是他们三人不说话,盯着孙建平的小火轮看。
自然,孙建平的小火轮满载,全是地道的农菜品。而且在春季这样湿润的空气里,也没有必要遮盖,完全暴露。
“你们是哪个单位呀?!往哪赶路呀?!”孙建平把双手拢在嘴上,做成喇叭口,向对方喊话。
“我们是钱庄的,你是孙建平对吧,我们的小火轮,跟你的是一家工厂出来的!”对方的一位青年大叫,有些得意,“告诉你吧,江南垟造船厂,还有很多小火轮在赶造呢,除了你的小火轮,我们的算是第一艘。”
孙建平与陈卫星同时怔了一怔,想不到还有一大批小火轮都要造出来,那这生意,不是马上会迎来激烈的争夺吗,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看到的事。
“你们这小火轮,拿来干什么呀?!”孙建平继续喊话。
“就是搞运输,卖咱们农村的菜品呀!不瞒你了,我们是专门派人跟踪,向你学习得来的办法。”对方毫不掩饰,“你搞小火轮运输的事情,我们县区所有村庄,几乎都传遍啦!”
对方的小火轮再加大油门,冒起黑烟,加速前行,由于只有半载,船浅,速度快,一下子就超过了孙建平的小火轮,慢慢的拉开了距离。无论陈卫星怎么追赶,半小时后,对方基本只剩下一小点影子在原野里缓缓移动。
陈卫星纳闷地喊:“孙建平,想不到你一直被盯梢啊,现在所有的秘密都被掌握了,而且全学上啦,看来我们卖菜市场的生意,很快就要泡汤啦!”
“没事,市里的几大菜市场,我们都有老客户。只要稳定住这些老客户,我们照样稳稳赚钱!”孙建平心里紧张,但表面还是显出信心十足的样子。
陈卫星没有更多的市场嗅觉,但他觉得,这小火轮一多,生意肯定会被人抢走一部分,到时自已有没有生意做,这个就很难说了。就象推牌九做庄的,一个人做庄时,大家都围着往里押钱,但是有好几个人同时做庄时,那人群马上就分流了,而且往往不喜欢跟老庄玩,新来的更有吸引力。
“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陈卫星有话直说,并不顾忌。他原本以为,搭伙小火轮,至少可以稳赚一二年,人家才有实力购小火轮加入进来,想不到变化这么快。
农村人嘛,以前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想头。现在可好,个个尖了脑子,拼了命地跟风,只恐自已落后了。哪里有金山银山,立马纷纷赶去哄抢,一哄而上,也不想想接着跟风是对了,还是错了。
孙建平的小火轮,刚要开进市里的内河码头,原先的那只小火轮已经空舱,飞快地往回开了。
船近只一个照面,孙建平大喊:“老乡,出货啦,都什么价啊!”
“比乡下高好多啦,我们一到岸,就有人上来报价,全部运走啦!”对方三个人都很兴奋,“赶快去,岸上还有很多客,都收不到货呢!”
两只小火轮相错而过,互相激起对撞的浪花,孙建平的小火轮船舷撞进了一点水,船身也微微摇了摇。
陈卫星往柴油机里加水,孙建平忙往柴油机里加油,这一路下来,开的尽是顶格的油门。还好这柴油机质量过硬,一路都没有停机故障。
船靠了码头,原先的客户陆续过来提货,价格没有变化。只是有几位客户都有意无意跟孙建平提起,就在刚才,他们中间的几个人,收购了另一只小火轮上的菜品,价格低了好几分,菜的质量不错,大家都说试着卖,看利润有没有高一点。
孙建平只能打保票,说自已的货,都是顶级货,高价收购过来的,清一色的上等品,没有夹杂次品的,所以请客户们放心就是,价格上嘛也是高一点有理。
卸完货,孙建平与陈卫星没有象以往那们,上街去逛一圈,带点洋货回来。而是直接拿了代理人的油票,提了油桶,在码头上买了几份清水干粮,心事重重地就往回赶路了。
两个人开始时一直站在船舱里说着话,也顾不上轮流休息,估摸着下一步这菜品价格,会怎么变化,自已下一步又要想出什么办法,才能有立足之地。
“陈卫星,我觉得还是去一趟县造船厂,看鲁厂长那儿,到底收到多少打造小火轮的订单,他们那些人,钱是哪来的呀?!怎么富得这么快?!”孙建平心里没底,准备去探个底。
“建平,不用多想了,按你的意思,我们直接去找鲁厂吧!”陈卫星自从开办农村百货商店的计划落空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现在做菜品生意显然是他的重点,但他隐隐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