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趟生意，陈卫星与孙建平又在市里买了一条《红双喜》香烟，买了一个公文牛皮提包。在陈卫星的游说建议下，孙建平果断又买了时下最有名气的上海牌手表，买了的确良白衬衣，算是全套搭配。
两人又去“红星百货商店”取中山装，笔挺的，摆在柜上验看，高档大气，煞是派头，害得那个经办的服务员眼里全是迷惑与羡慕。
周六，孙建平与陈卫星暂停了购货发货，两人把小火轮开到田野的僻静无人处，坐在船舱里，把陈卫星托他爸写的《关于开办农村百货商店的可行性报告》拿出来，在太阳底下念叨起来。
一遍念完，足足念了半个小时，五十几页的三百格稿子，差不多有一本了。
陈伯的报告，无论从中央政策分析，还是改革方向的把握，虽然都是一大套地照抄，但还是说得头头是道。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分析了为什么开百货商店可以搞活经济，可以与分责任田一样地运作起来，从百姓需求，经济发展，未来展望，也说得有根有据。
孙建平直呼有水平，党的干部，不见得官小的比官大的没水平，他认为陈伯的理论水平，就比洪书记高多了，一遍看完，信心满满。
两个人又把最主要的，给提炼出来，做为现场问答的时候，能说得明白，说得流畅，说得有理由。
稿子准备得差不多了，两人又开小火轮绕了一圈，通知了另外三个伙伴。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孙建平就偷偷起床，洗漱了一遍。他穿上了中山装，蹬上了牛皮鞋，领口与袖口露个白领子，再把资料与香烟装在牛皮公文包里，提在手里试了试，自已感觉又是别扭，又是气派。
他匆匆赶到河埠头，开了小火轮，分别接了陈卫星、赵卫国、薛月云与鲍海棠，直奔戚卫镇。八点钟，他们就到达了戚卫镇的供销社轮船码头，泊了位，再上街顺道在镇里的面包铺吃早点。
“镇上的白面包，真是白嫩，镇上小女人的脸蛋一样。”陈卫星嘻哈着看着白面包，一口咬下去，剩半个在手里欣赏。
“就你这德性，陈小二，你今天穿得不赖嘛，跟个城里人结婚一样的穿着，索性跑街上拉一个小娘们回家得了。”鲍海棠没声好气地打趣。
陈卫星用手指弹弹中山装，笑道：“怎么着，没人敢说我是乡下的吧！这派头，市里的全新货，那全盖过这些个镇里人，懂不懂。”
这中山装与新皮鞋，赵卫国与薛月云一路看过来，觉得在农村的河道里，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在镇上的店铺里一坐，大街上一摇晃，还真是显出气派来。好比金耳环，农村人一戴，土得掉渣，可在镇上那些个小娘们的耳朵上，那却是光艳亮丽，气派得很。这一地一物，还真得相配套。赵卫国与薛月云觉得自个顿时也矮了半截。
吃过早饭，一伙人到了广播站，戚美丽正在播音，他们就在院子里聊天等候。
广播站的人都有意无意在窗口看，到院子里逛一下，猜测不出那两个穿中山装的是哪里来的人，那气派样，犹如是省城派下来的高干子弟做调研。
单位领导听说是找戚美丽，就专门给戚美丽递了条子，说上面来人找她有事。
戚美丽播音完毕，在走廊上往院子一看，一眼就认出赵卫国、薛月云与鲍海棠，打扮的村民模样是司空见惯的，而另外两个笔挺中山装，还真灼了眼，在楼上都能看到那四只牛皮鞋的反光。
“戚美丽，我们到了。”陈卫星眼尖，抬头大叫。戚美丽愣了一下，匆匆下楼。
“嘿，怎么是你们呀，今天这是怎么啦，这哪来的派头呀？！”戚美丽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人堆里，看着孙建平与陈卫星，咯咯笑得前俯后仰。
赵卫国说：“他们要见你准爸，不得体面点，给你长脸呀！”
“免了!免了!”戚美丽转身带着一伙人就往院子处面走，“你们穿得象是省城里的高干特派员，千万别把我准爸准妈给吓着，他们平时的洋气穿着，也没见有你们这档次的一半呀！”
陈卫星嘿嘿道：“美丽，孙建平就是要把你准爸准妈给唬住，我们要开百货商店，那是有实力的吧，别让他们小看了我们这拨人！”
戚美丽一边走，一边上下打量着孙建平，见孙建平扳着面孔一声不吭，她笑道：“我说孙建平，找我准爸怎么心事重重的，好象要上门当插门女婿似的。别怕，见了我准爸，一定得拿出真凭实据来，他倒比较公正，是个容易听得进去话的局长大人。”
孙建平心里七上八下，看到戚美丽那脉搏砰跳得紧，他只是因为紧张得手心里冒汗，所以才不敢随便说话，见戚美丽问话，才不得不说：“美丽啊，我们对百货商店的事，考虑了很久了，那个什么方案的，都写出报告来了，足有一小本稿件，装在我袋子里呢。”
陈卫星把牛皮包夺过来，托在胸前哔啪地拍了两下，道：“美丽，你看怎么样，够牛的吧！”
一伙人呵呵大笑，孙建平红了脸，说：“第一回拎包，总感觉别扭得很！小二，还是你拎着象样一点。”
陈卫星也不客气，道：“嗯，我给你当秘书吧！拎个包，装个象，给你长长脸面！对了，美丽，你包里有钢笔没，借我一支，我插中山装胸口袋里，没准你准爸把我当大学生了。”
戚美丽笑道：“你们这是长错了年代，干地下党倒是挺象的。好了，废话不多说了，你们理一理思路，前面拐个弯，就到我准爸的家了。”
赵卫国插话说：“那我们三个就不跟着去了，祝你们好运！我们在镇红旗百货商店附近等你们就是。”说着带着薛月云与鲍海棠，就去镇上逛供销社与百货商店去了。
戚美丽准爸的家，在正街的后巷，有个小院子，前朝老式房子，里面种着很多盆景，都是精雕细刻的，管理得井井有条，地面上全是清一色的灰石条地板，清扫得干干净净，甚是气派。
刚进大门，就见一个中老年人在花盆间抬起头来，笑容可掬地道：“美丽啊，是你的同学吧，不必客气，大家进里坐吧！我们好好谈会。”
拐过架空的盆景花坛，就见屋前有一圆的石桌子，上面放了紫砂茶壶，还有茶具与小杯子，边上整着一彩色包装罐的茶叶。
一伙人就在石桌边围着的石凳上坐了，石凳上有棉包垫，坐上去很舒适。
戚美丽忙着给大家浇茶水，介绍说：“这是沈局长，大家不要客气。”又对她准爸说：“这位是我小学初中同学孙建平，名人！这位也是我小学初中同学，孙建平的搭档陈卫星！就是他们两个，要了解一下村里能不能开百货商店的事！”
“正是，想请局长给指点一下，看这事能不能成！”孙建平接着戚美丽的话说着，把放在石凳边的牛皮袋子打开，刚把红双喜烟拿到一半，坐在一边的戚美丽一眼瞥见了，忙用脚踩了一下他的皮鞋，孙建平会意，立即掏出稿纸来递上去，“这是我们的报告，要说的都写在里面了，没写过报告，请局长体谅一下。”
沈局长接过稿纸，看着厚厚的一叠，笑着说：“水平不错嘛，能写出这么多资料出来！”他摆正了稿纸，认真地一页页翻看，三分钟光景就看完了。
他沉吟片刻，招呼大家喝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分析：“最主要的是政策，现在全国就这一块，全部实行的是国营模式，百货商店、供销社、工厂等，供应销售实行统配，都是按照计划来生产与调配的。价格上面呢，也是实行国家统一定价，是整个大计划内定的。农村公社嘛，也是实行供销体制，由供销社来统筹销售的。总的来说呢，计划经济，轮不上由个人来搞百货商店。
但是目前国内地方上呢，也出现一些国营生产企业，在计划生产之余，有能力生产更多的产品，按照市场价格来出售。如果农村个人开百货商店，在货源供应上，倒是可以与地方国营生产企业挂钩，在统配的计划外，拿到部分产品。现在国家没有政策禁止地方国营生产企业，生产一部分计划外的产品。
另外呢，百货商店属于单位体制，是国营企业，里面的工作人员呢，也都是单位职工。而你们搭伙搞农村百货商店，显然不属于单位体制内的事，完全属于村民私搞。村民都是农村户口，所以这百货商店，是农村私人的，也是农业户口性质的。这与国营百货商店完全不在一个体制内，这个全国没有先例，也与国家计划体制格格不入，所以定性上比较难。
农产品可以自产自销，但工业品属于国家管理，农村开办百货商店，想法很新奇，但我觉得目前的形势下，还是不可行。”
孙建平插话说：“按目前改革的形势，那是不是过几年就有可能。现在我们先一点点干起来，会不会与政策有冲突，会不会吃刑罚？！”
沈局长说：“凡事都难说呀，我会把你们的报告整理一下，转送有关部门，让他们给把把脉。估计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给你们一个意见。不过这事嘛，不用着急，无论快慢，你们这想法啊，恐怕都是第一个，是很奇怪的想法。”
正说着，戚美丽的准妈买菜回来了，一见两个青年人中山装笔挺，皮鞋铮亮，其中一个还插着钢帽子闪亮的钢笔，她不由得愣在了过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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