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勤说:“好啊嫂子,嫂子以后有事给我那个连队磁卡电话打电话。”
梅淑说:“好啊。”
王学勤又说:“嫂子,打好围巾给你看。”
说完,扮了一个小男孩一样的鬼脸,跑掉了。
跟王学勤分开后,梅淑回去一楼买了电磁炉,平底锅,电饭锅什么的厨具。坐在出租车上,往家走,她不能告诉王学勤说,刚才瞧着小美织红围巾,叫她想起了梅瑰,她姐姐是最爱戴红围巾的。
她姐姐脸白净,戴红围巾的样子很美。
那是十来岁上的一个寒假,母亲拆洗了一件旧的红毛衣,毛线不预备再用了,梅瑰便用它给梅淑织了一条红围巾。
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是,当时她在窗底下抱着一个红皮肤的皮娃娃,盯眼眼瞧着梅瑰打毛衣。两根蜡黄的木针,一下一下垒着毛线的红墙,梅瑰的黑头发从她的细肩膀上流下来,衬的她的皮肤极白,极美。
她想她,不知道她好不好?
她不敢给她打电话。
从小她都是有些怕她的。
梅淑想着想着,车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门口的几棵柳树几乎全秃了,细黄的弯眉瘦叶子从树顶嗦哩哩哩打着旋儿落在跟前,一片紧接着一片。
梅淑不喜欢冬天的累,唯下雪的时候显得可爱些,却也是冷峻凛冽的,脚底下打着滑,白色也单调。
梅淑去周嫂的超市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这超市的名字起得特别,人从众。
货架上的东西整齐的像列兵,下头统一贴着标价签,一目了然。
周嫂的儿子在,他是一个安静的懒男人,只窝在结账柜上看电影。
天擦黑的时候,周嫂派她儿子来给梅淑送来面油大米菜蔬碗筷勺子铲子什么的,梅淑付了钱给他,又谢过他跑这一趟,还一遭一遭扛上楼。
他说他们超市一向是这么给顾客服务的,家里多余的碗筷多的是,他母亲叫他给她拿来先用着。梅淑连声道谢。
物什都安顿到位置上,梅淑才在沙发上坐下来喘口气。
颜鸽飞气喘呵哈的打来电话,想是跑着来的。
颜鸽飞问她都安顿好了吗?
梅淑说:“都安顿好了。”
颜鸽飞笑道:“肯定很像家的样子,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晚饭吃了什么?”
梅淑说:“楼上楼下都有人,小区门口还有保安跟物业,不怕,晚饭还不知道吃什么。”
颜鸽飞问:“电热锅跟大米有吗?还有什么菜?”
梅淑说:“有呢,周嫂的超市送来的,有娃娃菜,鸡蛋,青椒,葫芦什么的,可是我想喝点汤。”
颜鸽飞说:“好了,你拿电饭锅放两碗半水,煮两小把大米进去,炒一个葫芦就饭吃,葫芦不是会炒吗?”
梅淑说:“会,歇会儿就去做晚饭,我以后学做饭好不好,等你回来了你教我。”
梅淑心想,她应该把凌慧要来投奔她的事跟他商量商量。
不知道他对凌慧有那种意思吗?
如果他真的对凌慧有那种意思,他会坦诚相告吗?
恋爱这么几年了,她愿意相信他!
他的心,对爱情是干净的!
颜鸽飞说:“恩,回去我教你,要不然你一个人在家做不了饭,照顾不好自己的肚子,我不放心,今天又搬家又置办累不累?”
梅淑说:“还好啊,明天看看出去找工作,慧慧给我打电话了,她跟一帮男同学喝酒,夜不归宿,被学校开除了。她想来江苏找我。”
颜鸽飞说:“先前她来部队找我,我已经跟她说的明明白白了,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她现在这么干是为什么?”
梅淑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你啊,你觉得我孩子气吗?”
颜鸽飞笑道:“我媳妇儿啊?让我想想,好像也孩子气啊,你说我媳妇儿她饭也不会做,她回家她吃什么啊,像个孩子一样让人不放心。”
梅淑笑了,问他:“你今天累不累?”
颜鸽飞说:“我不累。”
梅淑说:“我觉得慧慧那丫头,那丫头是真的喜欢你,你对她有没有那种?”
颜鸽飞笑起来道:“哪种?我对她,她是你的表妹,也就是我表妹,除此以外,我对她什么都没有。”
梅淑说:“可是她就像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你。”
她顿了顿又说:“我想,她想来就要她来吧,周嫂的儿媳妇儿是高中老师,我想找找她,看看能不能让慧慧再进高中复读,比让她在家里胡闹好点,她也不听大姨管,大姨在村里也管不上她,别毁了她。”
颜鸽飞说:“她来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也好,我们只管好好的过我们的日子,等她再长大些时候就明白了,这件事你来做决定,媳妇儿,晚上早点吃了饭早点睡,尽量不要超过十点半,自己去超市买袋奶粉,睡前热腾腾冲上一杯喝,有助于睡眠,早上七点以前起床,睡觉前记得把门窗都关好,你这个是二楼,安全系数不高!”
梅淑说:“恩,你在集训队替我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等跟颜鸽飞讲完电话,月亮已经爬上冷窗台来了,天空上映着橙子红的莲子绿的流光溢彩的这城市的霓虹。
月光照在窗上,从窗里望出去这世界,好似满世界都是月亮影儿,逃都逃不掉,可不是,哪里都是这一栏白篱笆。
这样想着,她就更想他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正想着她呢?
颜鸽飞趴在窗台上看书,看一眼书看一眼月亮,嘴里还喃喃念着,念着念着就念到了梅淑的名字,脑中也现出梅淑的样子,根本由不着他,于是他就偷偷笑他自己,然后再埋下头去继续看书。
梅淑想着,她要是想帮凌慧走出来,只有叫她来这儿,让她来到他们的生活中,让她面对。
所以她决定让凌慧来。
只是大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可是,在凌慧,却打从心底里不想走出来,她越是碰到这种难,心里就越是放不下,越是要迎头撞上去。
拿自尊,矜持,甚至姊妹情分跟他比,都不及他要紧,统统比不过哪怕跟他单独在沙场上说那会儿子话,哪怕说的还不是情话。
凌慧觉得她真是疯癫无状,就像得了绝症,当下的情形,只有去了江苏才能活下去。
她觉得她是完了。
以前颜鸽飞跟梅淑天各一方的时候,她不是很觉得,现在他们到一起眼见就要结婚了,她倒更激烈起来。
他是她血管里的血液似的,就要给抽干净了,她好像立刻就要活不成了。
在梅淑跟着颜鸽飞去结婚的时候,凌慧才觉得她是万万不能没有他的,凌慧觉得她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凌慧靠在饭店窗台上,瞧着小城郊外电厂冲天的圆烟筒滚滚的灰烟,直直的往东飘去。它披着太阳橙子红的一层鲜净的光衣,伪装的像是她自己。
凌慧又恨透了她自己,她不能确定表姐梅淑是否已全盘知道了。
她期望,迟早有一天梅淑知道了,来狠狠的恨她,那样她便爱他在光天化日底下了,她也得以心安理得了。
正胡想着,老板从二楼楼梯上弯腰唤她道:“凌慧,楼上五号桌子的大骨头去厨房催催,再拿一个小火锅送来二楼二零二玫瑰阁,记得放凝固酒精,拿洋火。”
凌慧才来两天,知道得手脚勤点,应了一声拔脚便往厨房走。
这时候,窗外头沿着街边走路的一个人瞥见了她。
是那日去赵树森家看兵的时杰睿时连长,今天穿了一身便装,休闲款式的一件夹棉棕皮夹克,配一条旧蓝牛仔裤,底下还蹬着他那双黑军靴,里头的绿线衫尖领子里露出绿领带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