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纯小心瞧了一眼高班长,才赶紧对白钰低语道:“姐,这个李医生是不知道我们这件事的,李医生今晚值班,陈医生临走前肯定跟李医生忘了说,而且姐夫……已经都知道了。”
白钰本来还犹豫,现在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心硬了起来,冲着高班长说:“我们离婚吧,广博。”
韩纯这时又插话道:“姐,姐夫是跟李医生咨询你的病情,想把你转回部队医院医治,军区总医院有治胃癌的专家。”
白钰说:“找什么专家,我又没病,我就想看一看,夫妻这么几年,我到了不久与人世的地步上,你会不会没命地赶回来为了我掉上一滴眼泪,那么绝望的为我伤心上一回,舍不得我死。我不怕给人笑话,我编这谎言。现在,哪个男人肯为哪个女人,不,应该是哪个丈夫肯为妻子哭一眼,甚至舍了自己的命?是有多难得的?要是没有你们连队领导催你你肯回来?我给你们连长打的电话,我说,我临死前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见上你最后一面,有一些话想亲口跟你说,再说又是都在一个城市,我要是在家,就算有多紧急,你能一下子赶得回去?就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高班长转过来对白钰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谁盼着得病?人没事就好。”
高广博心里很不悦,是因为白钰那么不给他留脸面,把谎扯到连长那里去了,太任性,太荒唐。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次爆脾气就没爆上来,他只想原谅妻子的作为。
他身心惧疲,只想早日使夫妻间的战火恢复和平景象,恩爱如常。可他们也深知道经过这一闹,是很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隔了一张屏障在两个人中间。
可高广博的这不生气,这反常,却叫白钰很惊讶,更失落,更气不打一处来。
白钰叹道:“夫妻两个人成了这样,满不在乎的,谁对谁都无所谓,硬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了算,何必勉强在一块过,活受洋罪?”
是生气也不对,不生气更不对,高广博真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茫然。
白钰看高班长闷着不说话,更生气道:“你连话都没的和我说?你以前打电话,能和我说到天亮,好像一晚上都说不够,你也不是闷葫芦的性格,你说两个人到了没话说的地步还硬拼在一起做什么?还有什么意思?没一点意思。真的高广博,特没意思。”
她终于又提到离婚这个话题了!
白钰一边苦笑地躺下窝进被子里,从鼻子里冷咝咝的绝望的嗤笑了一声。
高班长说:“你俩早点睡觉,我回部队睡,明天早上过来接你们出院,回部队招待所。”
白钰背对着高班长说:“不用,你不用出来了,我明天回老家,家里打电话说高高从台阶上闪下去,碰破膝盖了,碰破了点皮流了点血,骨头没什么事。”
隔了一会,又说:“你觉得,我们生活在一起,还有意思吗,广博?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同意我们俩离婚,我每一天都过得好别扭,好痛苦,觉得好浪费我们彼此的生命跟感情,不如离婚的好。”
病房里静默地,楼道里值夜班的护士们的脚步声特别清晰,先脚后跟落地,再脚掌,一步一步地从病房门口轻轻地经过去。
高广博翻了个身,又想起刚从集训地赶回来的时候的担惊紧张。
部队在城的最西面,仁者心医院在城的最东面。
高班长蹬着从家属招待所借来的自行车,一路走一路思踱,迎着凛冽剔骨的西风。
高班长出来的心急,军大衣也没来得及披上,里面只穿着保暖衣和绿羊毛背心,外面一身单凌凌的迷彩服。
从集训地回来,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飞车来到白钰所在的医院。
白钰在睡着,高广博拉着韩纯找到主治的陈医生,陈医生说白钰是胃癌晚期,手术治愈的希望极小,治疗的费用也相对昂贵,他们医院又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再加上,病人的情绪波动消沉,致使病情恶化,白钰又抵死不肯配合。其实,一个好的心态最重要,奇迹大多发生在病人豁达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上,奇迹发生也不是不可能的,社会上这方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你作为她的丈夫,应当尽这份心力,多陪伴多开导。
高班长心急火燎找到陈医生时,陈医生是这么悲悯宽慰地说的,当时高班长很是痛心懊悔。
谁知,原来陈医生是白钰悄悄给了大红包的,专门咨询和叮嘱过的,要说得上了哪种病,病的程度如何,病人的状况如何糟糕,要怎样对高广博说。
可是陈医生下夜班的时候,未与白钰说一声,也未与值夜班的李医生交代交代来龙去脉。
高班长心想,现在他和白钰的性格是棱角尖锐的石子,在繁琐平淡的生活的河床里相互硌着硌出了血。
他们现在就像个两个世界里的人!
高高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来电话,说:“爸爸,爸爸,我跟你说一个悄悄话,我不跟爷爷奶奶说的,只跟你说。”
又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我想我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也想你啊,爸爸。可是妈妈说路上冷,不叫我跟她一块去看你,还说你工作忙,你快点休假啊爸爸,跟妈妈一块回家来。再告诉你一件事,爸爸,我跟爷爷学会泡茶了,你回来我给你泡喝,妈妈说你爱喝茶,妈妈还专门给你藏着一盒好茶呢,都不给客人喝,也不给爷爷喝。”
高高半个字不提他碰破膝盖那件事。
他的成长爸爸很少在身边,他自小便养成了独立坚强的性格,跟爷爷奶奶妈妈也极少撒娇,倒是常跟爸爸这样子撒一下。
和儿子高高通完电话,高班长的眼睛就潮湿了,胸膛里起伏不定。
他矛盾极了,心里盘根错节的。
但他知道的,他要他的这个家,他爱它,他爱他的妻子和儿子。
可他对部队的这一份情愫,就像银杏树和它脚低下的土地一样,他骨子里是当它作生命的一部分的。
这一份情结是深种在心田里的了。
却又是,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第二期期满以后,高班长打定主意是作别自己的军旅生涯了。
高班长捏捏胳膊和肩,前几日在集训队上单杠练得次数多,歇一歇就又酸又麻的。翻了身,才合上眼,白钰就刁蛮无状地闯进了他的梦里……
白钰邀请他参加她跟另一个男人的喜宴,喜宴上他怎么都找不到高高,接着他破门奔出去呼叫着高高的名字,白钰也夺门追赶他而来,哭着告诉他是那个男人绑架了高高。白钰哭着哀求他,不论如何,要让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能少了一个人。他拉着白钰的手跑到崖顶,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把儿子抛了下去,狂笑着,露出狰狞的面目。白钰这时竟站在那个凶手的身后抱着他妩媚的笑着。高班长立刻回头一瞧,他一直牵着的这个女人,竟是白钰的干妹妹,韩纯。高班长吓得出了一头汗。
睁开眼看到夜光初晓,浑浑的映明了排房的窗。
四下里看看,战友们还在睡梦中。
指导员昨晚是批了他今天外出的假的,穿好预备的便装,拿出枕头低下的手机,看到白钰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说:“我们已走,呆在你的部队,用不着出来送行。离婚的事,请你仔细考虑,尽快给我一个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