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淑沙哑的喃喃的说:“不许胡说,你怎么会是混蛋。”
颜鸽飞说:“二梅,我们一起来努力,总有一天会做通家里人工作的,总有一天他们会给我们最美好的祝福的,我们要打起精神来,努力幸福。”
梅淑点头道:“嗯,会的。”
颜鸽飞问:“你现在到楼底下了吗?”
梅淑说:“还有几步……嗯,到了。”
颜鸽飞说:“快点上去,早点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梅淑低低地说:“你也早点睡,明天还训练。”
颜鸽飞说:“晚安,想你……”
梅淑说:“我也是,晚安。”
颜鸽飞轻声道:“你先挂……”
梅淑一面上楼梯一面说:“每回都是我先,这回你先。”
颜鸽飞笑道:“按老规矩来,不许跟我抢。”
在赵安莲家阴卧的单人床上,梅淑一个人裹在缀满清新的小葵花的蝉丝被里,心仍旧是不安,忐忑,惶恐的;又是甜蜜,幸福,坚定的。
心里一阵一阵绞着,绕着,密密匝匝的,又空虚虚的,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冬暑,头昏昏沉沉一片。
白床头柜上红台灯散着纱白的光,隔了一盏茶的时光,她收到颜鸽飞发来的短信:梅,这一生让身上的军装和头上的国徽来监督我,一直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吻安。
台灯映着窗帘上的全家福木偶画:全家围桌而餐,红围裙的妈妈,绿衬衫的爸爸,七彩连衣裙的姊妹俩,麻花辫从肩上长长垂下去,金粉五角星发夹别在鬓上。
此情此景,却叫梅淑的心难过起来。
梅淑背过身去,轻轻吻了一下手机,拧了台灯,蒙住头。自己的脸没由来的发烫起来,整颗心都着了火,大火烧到脸上来。
部队集训队营房里,颜鸽飞从床上坐起来,扯起坠在地上的军绿被子裹住身体,训练了一天,战友们睡得死沉沉的。
颜鸽飞掀开一点窗帘,正看见满月在默蓝的夜空上安静地挂着,他对着它美美了低语了句:“晚安。”深深吻了一下手机上壁纸里梅淑的脸。躺回绿被子里,捡起滚落地上的军大衣压在被上,军大衣的棉领子恰好暖暖地盖在下巴上,他又吻了一下棉领子。
笑弯了的嘴角,是直到第二天起床号吹响,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还在脸上定格着。清早五公里越野训练,一路上嘴里哈着百合花一样的白气,嘴角还是弯着的。
内心又有一层是为梅淑担忧,心疼地思虑着她心里的难处,手推了推头顶的迷彩帽帽檐,拉紧八一皮腰带,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一面大喘着气追赶部队,一溜跑到最前头去。
梅淑搭上最早的班车回家,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进不了家门,或者被骂赶出来。
不知道梅瑰是否告诉家里父母亲知情?
梅淑也知道梅瑰的急性子。
梅淑到家才知道,梅瑰昨晚就连夜赶回了家,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想必父母必是知道了。
梅瑰卡在大门口怒斥道:“你也不用进去了,爸妈的意思是,咱家现在已经没你这个闺女了,我也没你这个妹妹,你滚咓!”
梅淑哀求姐姐:“谁家的闺女不出嫁,出嫁的远一点就不是闺女了?再怎么,你让我进去跟爸妈说说话。”
梅瑰狠狠地瞪着她:“说甚说,咱家现在就没人想看见你,谁家的闺女跟你一样,你就跟人不一样,看看人家都选什么样的人,再瞧瞧你,心肝眼不够用,还去惹我爸妈伤心,他们一黑夜没睡,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你爱去哪去哪,啊,快些滚,眼不见心不烦。”
梅淑痛彻心扉地平静地说:“姐,别人怎么选咱管不着,咱自己的咱自己选,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是爸妈的闺女,梅瑰你的妹妹,你怎么骂我怨我都行,难道你的人生不是你自己选的?非要学服装设计,不去念师范,难道听爸妈话的都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都该死?听话不听话得看在什么事上,我知道你们疼我,怕我过得不好,又那么远,不在眼底下,照看不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为我着想就尊重我的选择吧,好吗?”
梅瑰一脚跨过门来,一巴掌脆生生的打上了梅淑的脸。
她的嘴里还斥责着:“你聋了?这个家以后没你这个人了,咱家乖巧听话的二闺女跟我妹已经死了,滚咓你,你知道个屁你,还尊重你的选择?就这件事上你甚时听进去家人的话?还管我,我还用不着你管。滚咓,滚得越远越好,想跟谁跟谁,以后一下也不想看见你。”
梅淑哽咽道:“你没有权利剥夺我选择我终生伴侣的权利,也没有权利剥夺我是这个家的成员的事实,只要我活着,我就是爸妈的女儿,梅瑰的妹妹,永远不变,我像爱我的生命一样爱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但是爱不是不让我选择,为我选择,结婚是喜事,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是不是弄成这样你才舒心?你以为你是为我好,为我好这两三年里有没有一点顾惜我心里的感受?心疼我怎么从来不坐下来心平气一家人谈谈这件事?每次都是吵架,埋怨。你们以为不合适就不合适吗?合适不合适能看得见吗?”
梅瑰道:“你选择吧,你选,要你选,还心平气和谈谈,有甚好谈的,值得谈?意见就一个,你不知道?你滚出去爱咋选咋选咓,跟我们没半点关系,以后也别回来,甚人。”
吵完架,玫瑰哐当关上了墨黑色的大木门,把姊妹俩的情分也一门隔两边了。
院子里静无声息的,黑门外梅淑坐在冰石阶上,西北风吹打在梅淑的脸上,是一层凉水浸过的丝纱贴上来,寒气咄咄呛人。
梅淑回想起梅瑰的那三个巴掌,都篆刻在脸上,从今往后,不论隔几年几十年,再回想都是火辣辣的失足跌进圪针窝里一样钻心的疼,不会减轻一点,只有亲人的伤害是致命的,长长的至一生,深深的至骨肉。
老榆树斜枝上落着一只喜鹊,喳喳的不知树底下的人心愁苦烦闷,叫得更欢了,扎耳。
梅淑无助地抬头望了它一眼,看它一个头灵活转着热闹了半天,又一只叽叽喳喳地闹着落在它旁边,一对鸟亲昵了一阵,相对呢喃细语,结伴往树梢的巢里飞去,共度长冬。
梅淑呆望着,泪顺着眼角,鬓发,大颗大颗滴下。
泪痕在樱红的腮上凝成两条冰河,长长的两条一只流进心窝子里去,流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冬天的早晨,西风四面八方向梅淑拥了来,身体却不觉着冷,心比身体更冷。是一心窝子的冻冰,影影绰绰的投着小时候院子里一家四口的美丽时光。
七月初七,院中的秋梨树坠着雨淋淋的璧珠帘,母亲对俩姊妹神秘地说:民间传说啊,七月初七这天在葡萄树根下能听见天上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
姊妹俩同撑着一把绿叶小紫花的油布伞穿过院子的雨河,去院南墙根下种着的一棵葡萄树底下,屏息细听牛郎和织女说话,以为真的听见了,相互问着:你听到什么了?把你听到的告诉我,我就把我听到的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