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会儿会儿的功夫,不过中间隔了几句话,立刻像是隔了几年,回忆起有些水中望月,水面上起了风,吹皱了静池里绿银银的水,模糊了水月镜上映着的颜鸽飞的脸廓,他在楞楞板板的军装里微微笑着一转身,往集训队伍里去了,淹没在绿海中,但她还是一眼就又找到了他。
凌慧又拧起眉梢低落地说:“二梅姐,我心里好难过。”
她把水桃红羽绒服脱下来翻过黑绸里子抱着,头痛苦地埋在里面,像一只受伤的鸵鸟。
梅淑坐起来抱抱凌慧,温柔地说:“我们慧慧是不是心理住了一个喜欢的人?谁那么幸运哪?”
“姐,喜欢一个人有错吗?有没有?如果没有错为什么我这么痛苦?”凌慧忧忧地问。
梅淑摩挲着凌慧她头发说:“慧慧,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告诉姐,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有家庭,有妻子,或者有未婚妻,或者有女朋友,或者心仪的对象?喜欢的人他也是单身也许痛苦会轻许多。”
凌慧带着几分疲倦,歪着头靠进梅淑手心里说:“姐,我不想喜欢他了,我好累……”
梅淑把床里空出个位置,对凌慧轻轻地说:“慧慧,来,脱了鞋,上床躺下,跟姐慢慢说……”
凌慧简单洗了把脸,脱了衣服躺在了梅淑里面,凌慧往钉着小粉猫墙布的墙挪了挪,对梅淑说:“姐,往里面睡一点,别掉地上。”
凌慧感觉床垫底下有什么东西,一面将手伸进去摸,一面问梅淑:“姐,床垫底下有什么?硌背。”
摸出来在黑乎乎的夜色中借着蓝帘外菊白的路灯,瞧见是信封。
八一邮戳一团血红的木棉一样热烈烈地开在信封右上角,一个一个叠着,红得扎眼。
“姐,是未来姐夫给你写的信?这么多!你俩蛮浪漫的,还写信?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和他,我还在学校念高中,你带他到学校来看我,他穿着军校学员的军装,很精神,姐穿着那件牛仔蓝的过膝长裙和白秋衣,我们仨一块去学校后门那条街上吃面皮,姐爱吃面筋,他就把他碗里的面筋都捡在姐碗里,还跟老板多要了点。”凌慧把信拿在手里烫手,把信塞回玫青花布床垫底下烫背,心一阵一阵恍恍惚惚的。
梅淑醉在过去的甜蜜往事里苦笑了笑说“那些我都快忘了,来,都给我,我把它们都放抽屉。”
梅淑欠起身子放进床头柜抽屉。一拉一关,那吱噜噜吱隆隆的声音,格外响。又躺下:“慧慧,这下好好睡吧,不硌背喽,让你来我这儿睡一回,不能硌了一晚上背。”
凌慧转过脸来笑望着梅淑喃喃地说:“姐,我……”
她欲言又止地拿被子蒙在嘴上。
“那个赵树森呢?你跟他怎么样?”梅淑问。
“姐,不想说他。”凌慧重躺了躺。
“最近复习情况怎么样?”梅淑问。
“还行……姐,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跟赵树森?……在谈恋爱。”凌慧说。
梅淑说:“你对一个异性朋友超过普通朋友的好就容易给人误会,关键不是我们,赵树森或许能分清,你妈和其他人呢,同学和村里人,不过那么多张嘴和眼睛,哪顾得过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我想我能体会他的感受。”
凌慧把嘴上的被子拉下来,翻过身,枕着手臂又问:“姐,我喜欢的那个他有他深爱的人,我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
梅淑也翻过身望着她说:“还没对他们的感情造成破坏还谈不上不道德,不过慧慧,在感情道德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种情况你会比较辛苦,对你也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不和一个单身的男人开始一段感情?别白白浪费这一段青春,青春真的太短。”
凌慧拉被子蒙住脸,身子平躺下,叹息了一声。
梅淑轻声说:“慧慧,早点睡吧。”翻身滚到另一边。
深夜,凌慧推亮枕边的手电轻轻起来,从抽屉里偷了一封信出门,楼道的灯辉下抄下颜鸽飞的部队地址。撸展一张手机详细通讯单,记下一个来往频繁的手机号码。
再回去轻轻躺下,枕着一只手,看着熟睡的莲一样的梅淑,轻轻用唇语说了句:“对不起啊,二梅姐,慧慧对不起你啊……”
窗外的路灯,一齐熄了,屋子里一下更黑下来,凌慧看不到梅淑的脸,自己也把脸迅速地藏进被子里,捏着那张抄了颜鸽飞地址和手机号码的纸,转过身,出了一身虚汗,手心里水渍渍的一层琉璃珠。
凌慧紧紧把琉璃珠手心握起来,搁在胸口,怕它滚到梅淑那边去。
等落了落汗,心跳平了平,凌慧才又坐起来从压在被子上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钻进被子里把地址和手机号码录进去。
连队招待所前面的银杏树底下落满了残碎的像扇子一样的黄叶,冬风一层一层掀起它们。
白钰立在窗前看着此情此景,越想越替自己的青春惋惜,决不能等自己的青春落光了再懊悔莫及,必须离婚,必须离婚。
韩纯去军人服务社买牙膏,眼睛在仅有的几个牌子上扫过来扫过去,索性先去捡出来几样零食,再来挑。
“买上面那个牌子的牙膏,那个是比较好用的。”从服务社里间打电话出来的刘魏笑,手里拿着一包烟指着货架说。
“这个?”韩纯拿起最顶面一个蓝盒牙膏问。
刘魏笑走过去从底下抽出一个绿盒的说:“这个好用。”
韩纯盒子拿在手里看着各项功能,数钱给售货的嫂子,跟刘魏笑笑嘻嘻道:“噢?……哎?你不是连部的文书?”
“嫂子,再给我拿一双袜子,黑色的。”刘魏笑尊敬地对嫂子说。
军人服务社里的服务员也是随军过来的军嫂。
那嫂子眯着大眼对他笑着:“这次不要白色的了?”
“嫂子,前几回的白袜子都变成黑的了,不知道怎么都洗不干净,白袜子就爱跟我过不去。”嫂子颔首笑了笑,递给他一双黑色的。
刘魏笑双手去接,一边微笑着道:“谢谢嫂子。”
嫂子轻声道:“不谢。”
韩纯笑着说他:“是懒的不勤洗的过,把责任都推给不会说话的袜子。”
刘魏笑迈脚往出走,腰腿直刷刷的,几经专训的军人走姿,出脚收步都是俏生生的,又侧过身问:“你是给我们颜副连长送过帽子吧?高班长家属?”
二人站在银杏树底下的落叶上说话。
韩纯惊讶地反问刘魏笑:“你见过我?”
刘魏笑说:“那天早上颜副连长他们走的时候,我在第二辆车旁边跟战友说话。”
韩纯又问:“那你怎么不去集训?”
刘魏笑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去不去都得服从命令。”
韩纯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刘魏笑,说:“部队领导肯定是这样考虑的,文书这孩子细皮嫩肉的,万一怕他到了训练场上摔跟头,哭鼻子,还是让他呆在连部打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