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父额头上的水纹一层叠一层,中间隔着深深地粗沟,先手撑住两膝,弯下腰,再吃力从矮脚椅床上站起来,半晌时光才又直起腰杆。往房门走的背影,双腿已有些打弯,背显得佝偻,脚脚走的沉,头顶已渐现出花顶。
父亲身后侧墙的大相框里嵌着十几张焦黄的老照片,其正中的一张全家合影,是在1986年夏末照的。村学校的黄土操场上,背景是一片金墨绿的玉米地,父母并排坐在一条长条木凳上,姊妹俩蹲坐在双亲膝前,每人手中捧着一大束茄子紫的满天星和杏黄的雏菊,花朵恰恰堵住下巴,笑着露出瓷白的齐敦敦的牙。
穿过一条街,到达街尾的钟家,梅父亲又进去跟钟老医生说话:“二梅同学来了,正赶上家里房子没拾掇出来,二小也引对象回来了,家里能住开咓?”
老村医笑道:“能住开能住开,楼上都空着哩,我给二梅同学生上火就行,有点阴。”
钟老医生老婆忙说:“还缺一床枕头盖地。”
梅父又说:“我一趟叫二梅再送一回,嫂,今天黑夜给你家添麻烦了啊。”
钟老医生老婆一面假笑起来,手大力地一下一下拍在另一条胳膊上:“麻烦甚麻烦,没甚,咱还生?都是老邻家,你看都给你说哩生了。”
钟老医生老婆打量着梅淑身边的英气逼人的一身板正军装的中尉,忽然露出哀伤地神情道:“这是二梅找的对象咓?挺好哩。哪里人?在哪当兵哩?”
梅父亲道:“昂……也不是对象,算是在一块耍的不赖的朋友。”
村医老婆看一眼梅淑脸色,一下明白梅家是不同意,她春期还找梅母想说说让二小钟至善和二梅处对象来着。跟梅母探了几回口,都给梅母借口堵了嘴,话里话外总嫌至善一直在外头跑。可这回偏偏也领了个外地的回来。
颜鸽飞说:“我在江苏边境当兵的,安徽人。”
“嗳?至善也在那。要是至聪……至聪小时候就想着长大了当兵。”钟母说完假笑了几声。
颜鸽飞明显感觉到,当钟母提到至聪的时候,梅淑的手抖了一下。
至善愣了半晌方醒过神来:“快进来先坐,坐下再说。”
钟至善的女友迟珊珊别扭着一张脸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角里,高高地抬着浓粉扑过的下巴,齐刘海压着平眉,手支着白腮。一会儿又怕沙发扶手脏了那条水绿的棉衣袖子,厌弃地拍拍袖子把手塞到口袋去,也不对,放到哪里都不对。
余光一直在梅淑身上上下扫,觉得怎么瞧怎么不如自己洋气,颜鸽飞那身军装看起来也土,不比钟至善的西装上档次,而他俩将就般配。可是得胜了,心里却又憋屈着股子气。
她总觉得钟至善看梅淑的眼神太过柔情蜜意,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