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是矛盾的,因此她觉得自己的心是孤单的,孤单的有点悲伤了。
也失去了诉说的和说服的热情。
心就那么冷漠下去,完全沉下去,向着底下的寒潭一直坠一直坠。
梅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后半夜四点,和父亲去小坡泥底下的那口老井排队打水。
井轱辘嗞哩咕噜拉一满桶井水上来,结果冻僵的手一松劲气,它们一齐嗞哩咕噜又快速往黑暗的井底的深渊坠下去。
坠下去。
梅瑰在晚饭前回来,豆油糕和核桃油糕分放在两个白瓷盆,悄悄地冒着油星气,是花椒油。
梅淑一口也吃不下去,莹白的长粒大米和明黄的小圆米混熬的二米饭在跟前凉透了,像凝在瓷瓶上面的花。
笨鸡蛋炒大米,这是为照顾颜鸽飞的南方口味。
还有一大盘青椒炒土豆丝。梅妈光往碗里夹着土豆丝,一筷子一筷子的土豆丝沉没在稀饭这面心痛的湖里。
梅父三个豆油糕下肚不知是因为腻还是饭饱?放在平时得吃七八个。
颜鸽飞大口大口吃着笨鸡蛋炒大米饭,额头快抵着对边碗沿了。他害怕太静的空气,像不通风的屋子。
梅瑰吃豆油糕吃得满嘴油腻腻的。
颜鸽飞抬头放碗,青椒土豆丝的盘子已经见底了。
梅瑰狠狠瞧了他一眼:“没吃饱,自己再去盛点。”
颜鸽飞把一双筷子稳搁碗上,说:“我吃饱了姐,你们慢点吃。”
梅瑰的巧手裁衣店,这几天刚接下文化馆做演出服的生意,五套男五套女,花戏服上的桃花要一针一线地绣,丝丝条条的细节也是亲手缝的。抛掉本钱也净挣了不少。上一笔是七。一节劳动局到市局参加汇演的服装,十六身,净挣九百多。局办公室阎主任是通过梅淑找的她姐,也算是照顾家属。
梅瑰的巧手裁衣店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是出了点小名气的,那些难买到合体衣裳的人都愿意光顾她那里。
整个饭桌笼罩在颜鸽飞一身的军绿色光影中,绝不会使一屋子人视若无睹的轻松。
洗碗的差事给梅淑抢了先,颜鸽飞用净干布擦干洗好的碗筷盆碟,用轻微的碰瓷声努力打碎死寂的空气。
母亲在边上倒炸油糕的油进油瓶。母亲身上浑身的柴烟味油味混杂着,这就是闻了二十几年的母亲身上的味道?可却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清楚这股母亲身上的味道。
梅淑把洗碗的手僵在洗碗水里,有点想哭。
“早点去睡,做个事费死劲喽,这以后去了婆家甚也不会做,还不叫婆家人小看。”母亲拉开梅淑,自己把手伸进水里去捞起一个碗洗起来。
母亲对愣愣地站在一旁的他俩又叨喃:“家里住不下,把小颜引去老钟家睡觉,明日你就回城里去咓,该作甚作甚,不要老跟单位请假,会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好好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