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养生中医祖传的那点儿东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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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吴鞠通,妙手回春的温病大家(2)

这个工程就是:编纂《四库全书》。

要说这可绝不是一般的工程,这活儿太巨大了,这套书共收录古籍3503种、79337卷,装订成36000余册(看着都眼晕)。准确地说,等到吴鞠通来到北京的时候,编纂的工作已经结束,只剩下了抄写工作。

您可别小瞧这个抄写工作,这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工程啊。吴鞠通进北京时是1784年,在这一年,文渊阁、文溯阁、文源阁、文津阁这“北四阁”的四套已经抄写完毕,开始抄写文宗阁、文汇阁和文澜阁这“南三阁”的三套,这活儿正好被吴鞠通赶上。当时对抄写人员的录用很简单,就是贴出招聘告示,然后应征者面试(看着眼熟,和现在人才招聘会类似),面试的时候让应征者当场写几行字,看字体端正的,就可以录取。到后来,这活儿改成从乡试落第的学生中选拔,那就是各个地方政府的事儿了。

当时估计吴鞠通正在北京的街头晃呢,一边还愁着去哪里吃饭,猛然间一抬头,看到了抄写《四库全书》的招聘广告,心中立刻感觉有了希望。心想:这个活儿好啊,可以一边赚钱,一边看书,哪儿找这么一举两得的工作去?

得,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去应聘吧。

吴鞠通是读书人出身,写字那简直是太容易了,还用考吗?结果他马上就被录用了。

就这样,吴鞠通在京城站住了脚跟,开始了一边抄写,一边学习的生活。

当时抄写的人员一共有三千多人,每天保证工作的有六百人。按照规定,每人每天抄写一千字,这对吴鞠通来说实在是小意思,太简单了,而且还有休息的时间,最关键的是,《四库全书》收录了当时几乎所有有价值的图书,吴鞠通在这里可以免费看到天下所有有价值的书籍。自己在家乡时读的书毕竟有限,对知识的掌握不足,刚好趁此机会多看点书,多学点东西。

吴鞠通利用这个机会,找到了从古至今的医书,开始刻苦攻读,学业大进。由于他在家乡时攻读了七年的医书,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此时当他面对如此众多的医书时,他开始能够全面地把握中医的各种学说了,其中,对他启发比较大的,是明朝吴又可写的《温疫论》。

这本《温疫论》我可得给各位好好介绍一下,因为它是温病理论的发轫之作。

写这本书的作者吴又可家乡在江苏的吴县(现在的苏州)。在崇祯年间,全国爆发了几次大规模的瘟疫,死亡人数众多,经常“一门数十口,无一口仅存者”,吴又可痛心疾首之余,“静心穷理”,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写出了这本《温疫论》。

在此之前,人们对瘟疫的认识是不够的,以为这都是伤寒病,是受寒才患上的。吴又可告诉人们,您可别把这个当做伤寒,这不是伤寒,这是“天地间有一种异气(现在知道是细菌病毒了)”,这种“异气”可以通过空气传染,也可以通过接触传染。他还特别指出,这些邪气可以通过口鼻进入人体,而不是伤寒体系所言的通过全身的皮肤进入人体(这跟现代医学的认识类似)。

总之,吴又可把瘟疫从伤寒体系中分离了出来,从伤寒治疗一统天下中,拉出了一杆新的大旗,另立了一个山头(虽然还是用了很多《伤寒论》的方子)。而后世的医家,又从吴又可那里受到启发,把温病从瘟疫体系中分离出来,形成了一个与伤寒并列的温病体系。所以《温疫论》这本书对温病理论的形成非常重要。

实际上,吴又可当时论述的疾病中就包括了部分温病,他的《温疫论》的书名中就用了“温”字。

当吴鞠通看到这本书的时候,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来,问题的答案在这里啊!

他回想起了侄子巧官患病直至死去的过程,心中逐渐明白,他患的并不是伤寒,而是温病啊。他开始为自己的学问不足感到惭愧,同时,开始更加深入地学习和思考温病的理论。

这个时候,吴鞠通读到了叶天士写的书。

这位叶天士,我实在也得写上几笔,因为这位在温病理论体系中太重要了。

叶天士,名桂,字天士(瞧人家这个字起的,看着就不凡),这位实在不是个一般人,天资聪颖不说,还特谦虚好学,小的时候先后拜了十七个老师。就单拿药物炮制这块来说吧,人家就单独拜了个老师,在老师的诊所里专门干抓药、炮制这个活儿,结果学成后,对药物如何炮制,炮制后药性会走哪个经,那是了如指掌。

叶天士在学完了十七个老师所有的医术后,成为真正的高手。我读医书最喜欢读叶天士的医案,就像顶尖的武林高手,一出手招式就变化无穷一样,叶天士的一个方子里,一出手就是多少个用法,他把所有老师的学问都融会贯通了,出手间变化无穷,鬼神莫测。

结果是患者如云,叶天士基本上是每天低头开方子,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书。所以,叶天士流传下来的《温热论》和《临证指南医案》等书都是他的弟子整理的。《温热论》是叶天士在舟中(估计是在出诊的路上)口述,弟子们拿着笔记录的。叶天士口述的《温热论》,可不得了啦,标志着温病理论正式形成了,因为他老人家这么一聊,就把温病的来龙去脉、病因病机、治法方药都给聊出来了,这本《温热论》现在还透着那么股口语化,可是越看越有嚼头,您拿来仔细看看,估计现在还有很多人觉得高深莫测呢。

吴鞠通看了这些书以后,感觉到眼界大开,热血沸腾,原来,温病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呢!

怎么办?没说的,开始集中火力,猛攻温病吧!

潜龙在渊

吴鞠通这个人非常有趣,我们从后面的医案分析,他是个非常性急的人,很直爽,有话直说,但是在看病这个事情上,他却是个十足的慢性子。

不但是慢,而且是非常慢。从他19岁读医书开始,到26岁来到北京,他就基本没有治疗过患者,从26岁到36岁,在北京的十年里,他也是疯狂地攻读医书,没有给患者看过病。

用吴鞠通自己的话说,叫“未敢轻治一人”,就是说,自己没敢轻易地去治疗一个患者。

这也太谨慎了吧?我研究过这么多的医家,如此谨慎,吴鞠通绝对该排在第一位。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读了十七年的医书居然还不敢轻易地去治疗一个人呢?

原来,吴鞠通太痛恨那些自以为读了点医书就给人看病的庸医了。那个时候,很多人都把行医当做很容易的事情,似乎干其他的事儿失败,实在没什么出路,搞个秘方骗骗钱总还是可以的。吴鞠通曾经说过:“俗医之病百出,余不忍言。即以一端而论,京师谓做买卖,绍兴谓之开医店。可耻之极,遑论其他!且即以市道论,杀人以求利,有愧商贾远甚。”这些话的意思是:那些时候在北京把行医叫做买卖,可见在某些医生的心目中患者的地位和一些肥乎乎的猪头没有差别,但是那是人命啊,你拿这些人命来做买卖,道德水准比一般的商人不知道要低多少呢!

吴鞠通之所以这么恨这些医术不精的医生,很大的原因是基于自己亲人的治病的经历。

因此,他对行医这个事情看得比天还重。

他苦读医书,期望获得更多的知识以后再行医,这样就不会耽误患者,这样才能做个自己心目中的好医生。

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个朋友,此人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这个人叫汪廷珍,号瑟庵(吴鞠通总是称呼他为汪瑟庵),是吴鞠通的老乡,两人几乎同龄。当时这个人也在北京,正在准备考科举,他和吴鞠通两个人意气相投(我们无法查阅到他们是否在老家时就认识,但他们都是山阳这个地方的学子,很有可能认识),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脾气太合拍了,因此,他们做了一生的朋友。在很多年以后,当汪瑟庵去世,吴鞠通甚至曾经感觉到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变得非常孤独。

就在吴鞠通到了北京的第四年,当时还是考生的汪瑟庵对吴鞠通说了一句话,他说:“医非神圣不能。”这是他由衷地感慨。吴鞠通听了以后颇受震动。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想做个好的医生,非要有超人的学识、超人的境界不可,医生不是一般人想做就能做的。

当时吴鞠通听了这句话以后,觉得太有道理了,于是就把这句话记在心里,随时用来鞭策自己,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句话在他的心里掂量了四十来年(兹经历四十年矣,时时体念,时时追思)。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吴鞠通太重视患者的生命了,他后来写了很多关于医生的学问修养的文章,其中对医生的要求颇高。在他晚年写的《医医病书》的开头,就提出了对医生学问的要求,开篇五个小文章,全部都是关于五运六气的,依次为:一、医非上智不能论;二、气运论;三、医不明六气论;四、医必备四时五行六气论;五、三元气候不同论。

列这个什么意思?吴鞠通的意思是:如果连这个你都不懂,这本书后面的内容您就甭看了,看了也没用,按我的想法您绝对做不了一个好医生,别愣着,赶快回去补课去吧。

悄悄地说一句,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中医师都不会这个东西了,这让我经常怀疑现在我们学的中医和古代的中医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那么,这位汪瑟庵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与吴鞠通如此地心心相印呢?

原来,他也是贫寒人家出来的,而且经历和吴鞠通特别地相似。他也是在十来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由母亲带着他生活。那时的生活简直太贫寒了,经常是吃不上饭,有次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家里没有粮食,汪瑟庵就和母亲各饮茶一碗,吃几根咸菜,就算是年夜饭了。

大年初一,别人家都放炮欢庆,汪瑟庵的任务就是翻开书,开始苦读!

这样的人,和吴鞠通怎能不意气相投!

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种连饭都吃不上还要读书的人,那才会真正地读懂书中的内容,就在他对吴鞠通说完“医非神圣不能”这句话以后没多久,在乾隆己酉五十四年(1789年),汪瑟庵高中一甲第二名进士(榜眼),也就是大清国全国统考的第二名。有的资料说是状元,这不对,我们要实事求是(汪瑟庵后来的书斋就叫“实事求是斋”),中的确实是第二名,但说句实话,这已经够厉害的了。从此,汪瑟庵同志平步青云,最后官至礼部尚书,而且做了很多年嘉庆皇帝的老师,嘉庆皇帝后来加授他太子太保衔,可谓功成名就。

一般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跟皇帝都搞成师生关系了,应该有些架子了吧?还真不是这样,汪瑟庵依旧节俭。回乡的时候,搁别人中了一般的进士,都是要敲锣打鼓的,举着进士及第的牌子在街上逛几圈,让隔壁平时瞧不起自己的阿猫阿狗好好看看的。可汪瑟庵高中榜眼,回乡就是坐着一辆破马车,多了一个仆人而已,别人都以为他是落第而回呢(与诸生落第归者无异)。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汪瑟庵在朝廷里不营私结党,“百官见之莫不肃然”,当时他还主管国子监,对学子们特好,谈话就跟父亲兄弟一样,发掘培养了好多人才。

另外,从他和吴鞠通的关系也可以看出来,他当了官以后,一直和吴鞠通特要好,经常在一起讨论医学问题。吴鞠通的医书《温病条辨》就是他给参订的,还给写了序言,序言的落款是:“同里愚弟汪廷珍谨序”。

瞧人家谦虚的,还说自己是同乡的“愚弟”,那时候他已经是礼部侍郎了,就这份客气就很难得了。好多人看这个序不知道汪瑟庵是干什么的,以为就是一个小老乡,实际上吴鞠通的命运是和汪瑟庵联系得很紧密的。

但是,“未敢轻治一人”的意思并不是不接触临床。吴鞠通曾经说过,他在这个时期是“进与病谋,退与心谋”,意思是说白天在看到疾病的时候是面对着疾病思考,晚上回来是自己用心再去揣摩,这句话说明他也经常接触病例,有可能是有一些跟师实习的机会。

最终,“进与病谋,退与心谋”这句话流传了下来,算是中医名言之一,后世的很多医家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要认真思考病情,各位可以把这句话抄在本子上。

就在这样的苦读与思考的过程中,十年过去了,吴鞠通已经36岁了,在这一年,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又一次改变了吴鞠通的命运。

初露锋芒的时刻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呢?原来,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京师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

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在很多史料中都有记载。对于这场瘟疫,当时的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治,估计大家开始疯狂地翻书,想找到治疗的方法,但最后只能急得干瞪眼,结果因瘟疫而死者不可胜数。

纪晓岚曾经记载道:“乾隆癸丑春夏间,京中多疫,以张景岳法治之,十死八九,以吴又可法治之,亦不甚验。”

张景岳,我在前面提到过,是明朝的一个医学家,按照纪晓岚的说法,看来张景岳的办法此时不大灵了(其实是大家不会应用而已,后面我们将看到吴鞠通是怎么用的)。而吴又可是我们前面提过的写《温疫论》的那位,他的办法主要是使用大黄等药来泻下排毒,但事实证明这个方法也不行,当然,不是说人家的办法不好,而是不对症。

这个时候,吴鞠通正好是36岁,学医已经有十七年了,怎么办?难道还要谨慎地等待吗?

其实我相信这也是吴鞠通当时正在问自己的问题,他也一定在观察着疫情的发展,观察着患者的症状。

这个时候,倒是吴鞠通的朋友们坐不住了,大家纷纷跑到吴鞠通的住处,围着吴鞠通开始劝他:兄弟,出手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都养了十七年了,怎么着也该用一回兵了!

吴鞠通还在犹豫:我的学问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