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青闺爱巧:中国女子的古典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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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玩之艺(笔、墨、纸、砚、诗筒、印章等)

对传统充满敬意的读书人,恐怕都会在心头想象过一座完全传统式的书房。桌几明净,宽敞明亮,中国的传统文具: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还包括衍生出来的各种文房器玩,如笔筒、笔洗、水注、臂搁、诗筒等多达几十种,一一陈列其间,统称文玩。

文玩不但是实用之物,还是艺术品,制作都是那么讲究、精工,有艺术内涵,为人们所欣赏,直接影响着使用者的心境。一个人在房中读书,研墨,濡墨,写字作画,摩挲它们,应用它们。这便是斯文之事了。

而女子闺中,也会有这样的书房。

说起识文断字,女性自古以来就是能与男性相颉颃的。历代女才子不少,精通文翰,出现了经学家、文史学家,汉代班昭、蔡文姬,宋代李清照等是第一流的学者。还有吟诗作词、作书画的许多才女。但是如宋代才女朱淑真所说,“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女子做学问,吟风弄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女人的本分啊。女人本应只管侍奉公婆、丈夫,生育儿女、忙碌家务吧。

不过,闺阁中还是要以诗文往还,结诗社,作书画,慰藉自己的心灵,也堪与男子争一番短长。男性终究不能完全垄断斯文。唐宋时就留下不少女子诗词,明清更盛,以沈宜修、叶小鸾一家母女最为著名。女子书法、绘画家中,卫夫人、武则天、吴彩鸾、管道升等都是大书家,文?、仇珠是名画家。这些自有专史论述。即使不是书画家,女性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绘得一笔精雅绘画,体现女性情怀,总是令她们自豪,也会引来男子的一些艳羡的。女子也因此要准备一间书房,使用文玩,让它们本身就成为书香弥漫、与男士相并肩的一种象征。

如唐太宗之女长乐公主李丽质,陕西礼泉昭陵有其陪葬墓。其墓志铭称赞她:“散玉轴于缥帙,悬镜惭明;耀银书于彩笺,春葩掩丽。是以遐观遗篆,俯寻蠹册。”她和其父亲一样喜爱书法,所喜欢的是一方瓷质的辟雍砚,并用以为随葬,在墓中出土。辟雍是周代贵族子弟的学堂,由天子亲自讲学;据说四周环水,圆如璧,大形作圆形。古人以此形为砚,当含有表示道德文章高贵、高雅之意。公主用此砚台,约略可使我们感受其与男儿比照的风采。唐代是有女皇的年代,女皇武则天、杨贵妃都写得一笔好字,公主也一律积极练字,写得一手好书法,这不奇怪。可是宋代之后,女子是不提倡作文写字的了,却仍有那么多女子在耕砚田,在努力延续墨香一缕。

宋代王明清《挥麈前录》卷一记一件传婿砚,乃是佳话:“晏元献(晏殊)夫人王氏,国初勋臣超之女,枢密使德用之妹也。元献婿,富郑公(宋朝名臣富弼)也。郑公婿冯文简。文简孙婿蔡彦清、朱圣予。圣予女适滕子济。俱为执政。元献有古砚一,奇甚,王氏旧物也。诸女相授,号传婿砚,今藏滕氏。”这件在母女、女婿之间传递的砚台,如石般坚牢,象征着书香绵延不衰。但这象征却是寄托在夫婿身上的,依附于男子的,与女子自身使用的意义不同罢了。

诚然,写字、绘画的笔墨纸砚等文具,男女使用的都是一样,都讲究用端砚、湖笔、宣纸、花笺、徽墨等。唐代才女薛涛曾作诗《四友赞》:“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引书煤而黯黯,入文亩而休休。”指的就是砚台、笔、墨、纸。但文艺修养很高的女子对于它们也自有独特的需求,要求符合女子自己的志趣喜好。历代宫廷、文士所应用的文玩,各有其富丽或清雅的特点,女子文玩则与之很不相同。

南宋女诗人张玉娘有《咏案头四俊》诗,分咏马肝砚(色如马肝的端砚)、凤尾笔、锦花笺、珠麝墨,就写到文具的精美彩绘花纹与香气,体现女性特色。

宋代女子使用的笔、墨、砚台等也有出土,其中有凤凰纹墨,似为女性专用,因为一般宋墨是装饰龙纹,而凤凰多是女性的代表(1991年3期《文物》有文章介绍)。到明代,有制墨名家方于鲁的双鸳鸯墨,圆形的墨锭上用涂金金字写出“文彩双鸳央(鸯)”五字,另一面绘有一双鸳鸯,情意绵绵,交颈而望,披着红、翠、金彩羽毛,与现存的《方氏墨谱》中的图形很像。

明代程君房(即程大约)也有双鸳鸯墨。《程氏墨谱》也有图。

还有百子图墨,以百子图为图案。清代胡开文也有龙飞凤舞墨,六方柱子形,龙凤盘绕,涂着金粉,都带着爱情、繁衍的主题。

女子们使用的砚台,据说有凤纹砚、水晶砚等,在纹饰、材质上首先就追求美观。

历代才女、美人之砚,深受好古书虫们的热爱。清代梁绍壬《两般秋雨?随笔·眉子砚》就记明末著名的女诗人叶小鸾使用的砚台:“(陶绥之)酷好风雅,尝得叶小鸾眉子砚一方,腰圆式,面有犀纹,形如半弯新月。”张中行先生在《玉楼中砚》一文中,写到叶小鸾以及别的明代才女薛素素、柳如是都有砚留下,他认为“推想十之九是砚工作伪,是骗男书呆子的”。但他应该也理解男人的这种心理,他自己就珍爱一方“玉并女史小像砚”,是经过考证的。

近代大收藏家张伯驹留有一夜间获得钱谦益(钱牧斋)的玉凤朱砚与其夫人柳如是的蘼芜砚的佳话。他曾夜访友人溥雪斋,求得一方柳如是砚。砚上镌着云纹,有星月状天然石眼,刻着“蘼芜”二字小款,又刻有阳文“如是”长方印。相传这是端砚中的水岩名品(一说此砚乃仿制之物)。到了第二日清晨就有古董商拿来一方白玉凤凰砚,是钱谦益用来调朱砂用的,铭文后有小字篆书款“牧斋老人”,下刻阴文“谦益”方印。张伯驹也不说破,连忙买下,使得夫妇砚合璧。

萧山朱氏则捐赠给浙江博物馆一方柳如是写经砚,是白而微带黄色的白端砚,质色极为纯净,砚池深邃,池头雕有一马形纹。观赏它,给人带来静雅的感受。相传还留存有朱孔阳藏柳如是“绛云楼扫眉镜砚”,即碾眉黛以画眉的眉砚。又有清代沈焯、余子絗铭柳如是小像端砚。

藏砚家阎家宪先生的《家宪藏砚(上卷)》介绍有明代秦淮八艳中的顾横波梅花小影洮河石砚。所谓梅花小影,就是观赏梅花时留下的小画像。砚是淡青的制砚名石:洮河石制作,琢作羽觞形,砚背面浅浮雕出数枝梅花疏影和顾横波像,顾横波头挽着松鬓扁髻、衣装是穿着直领披风,都是明末女子常见的式样,斜倚于梅花树干上,眉目间流露温婉气息。虽然在石头上不可能如工笔画那么细致,但也刻画出她的形貌,让这砚台成了一帧美人像的载体。

清末况周颐《眉庐丛话》还记载秦淮八艳中的马湘兰,曾得到一方绿玉般的宋代洮河砚,背面刻阿翠像,马湘兰说:“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怀疑是宋代的美人苏翠的砚,却又眉目如自己一般,真是巧缘。

著名的女儿家使用的砚台还有文学名著《红楼梦》的评论者“脂砚斋”所提到的脂砚,是明末名女薛素素之物,曾经过张伯驹鉴赏,后已遗失。砚台石质略带有脂状红晕与鱼脑纹,刻铭篆文“红颜素心”,盒上盖内刻有薛素素像,凭栏立独帷幕前,有篆文“红颜素心”四字,左下刻着“杜陵内史”小方印,传为仇英之女仇珠所画。砚背刻文士王稚登的行草,是一首五绝诗:“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写出了女郎使用砚台的美态与芳心之思。

清代苏州的顾二娘,则是又一位和砚台大有缘分的女子,是一位著名的制砚家。清代钱思元《吴门补乘》等书有记述,她本姓邹,嫁入制砚为业的顾家,继承了技艺。她名气虽大,但从不粗制滥造,非端溪老坑佳石不用,制作上讲究圆活而肥润,清新自然。曾为文士黄任制砚,黄任十分喜爱,写《赠顾二娘》一诗加以赞美,刻于砚背:“一寸干将切紫泥,专诸门巷日初西。如何轧轧鸣机手,割遍端州十里溪。”这用来操作布机的女性的手,如今却割剖端州佳石,制作出了瑰宝。文博家朱家蟳先生曾介绍其制作的一方菌砚,将石材雕琢成蘑菇般的形状,富于野逸之美。还有一方云凤砚,因为石上有石眼,就加以巧妙构思,石眼用作凤凰目,再刻出凤的头部,身体,凤身遮以流云,凤凰尾翎则绕到砚台背后,意态生动。都是顺其天然之形,再加人工,而不过为雕琢,以得其真趣。

女子和砚台的情缘就是这么绵长。明代蓝瑛、徐泰合画的《浴研图》中,绘芭蕉怪石下一位穿长袄的妇人在一水盆中洗涤着研(砚),也正说明了女子与砚的亲近。砚台多是石制的,有坚实牢固的象征,书香延续的嘉义,女子珍爱砚台,是自身文艺修养的证见,含有对自我存在的肯定。又用砚来写佛经,或碾胭脂、眉黛化妆,代表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美的追求。同时也带有对男子的爱与期盼。

女子制作毛笔,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六载:“南朝有姥,善作笔,萧子云常书用。笔心用胎发。”今天仍有人用婴孩第一次理发时的胎发制作成毛笔,虽未必适合写字,但留作纪念,仍觉得很有意义。而这位姥姥作的毛笔只是在笔心内使用胎发,大书法家萧子云也爱用,可见必是很实用的了。

与笔相配的有笔筒、笔架。笔架也叫笔格,用来搁架笔的。明代高濂《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记笔格“有玉为山形者,为卧仙者,有珊瑚者,有玛瑙者,有水晶者,有刻犀者……”名画家唐寅所画的《红叶题诗图》,绘一位深宫中的宫女持笔欲在红叶上题诗,一旁的小几上有圆形砚台,配的就是红珊瑚笔架,在伸张的枝丫间搁着毛笔。

红珊瑚,来自海底,古人是视为珍贵宝物的。女子用珊瑚制成镜架、发钗,在古代典籍中有记。珊瑚笔架,也早有制作。宋代大书法家米芾有著名的《珊瑚帖》尺牍,写朋友赠送他一件红珊瑚笔架。在尺牍后边,他还随意画下笔架的形状,并附诗:“三枝朱草出金沙,来自天支节相家。当日蒙恩预名表,愧无五色笔头花。”唐寅画出精美的红珊瑚笔架,只是实录而已。

明代吴伟绘的《武陵春图》,是写实的一幅肖像画,画的是当时著名的女郎武陵春,手持书卷倚着一张石案独坐。武陵春,是江南名女,原名齐慧贞,与傅生相恋,傅生因事获罪,被流放他乡,慧贞侠骨义胆,全力营救,仍无法挽回傅生,最后悲伤成疾,抱恨而终。吴伟此画中,陈设简洁,石案上放着七弦琴、书册、山形笔架、砚台、水注,加上一盆水旱盆栽梅花,衬托出了女郎非同寻常的才情、素养与孤高、忧伤。

明代女画家薛素素,作有一幅白描仕女图,绘一位女郎坐在书案旁的绣墩上,正展开一幅笺纸,沉浸在阅读之中,不知道这笺纸上是友人寄来的诗歌,还是她自己创作的文章。书案上少不了陈列文房四宝,有笔筒、砚台、笔架,还有成卷的彩色诗笺,一只瓶子里插着两支孔雀翎毛作为装饰。这是仕女画,但又可能正是素素姑娘的书房实录。

清代女画家范雪仪作有《吮笔敲诗图》,绘一位红衣女画家坐在书案前,眉目清秀,气质高雅,正举笔而吮,欲在铺开的、用镇纸镇着的笺上书写。案上可见到瓶花与供果,书籍,当然还有红色、绿色的成卷的彩笺,蕉叶形砚台,与镇纸、水中丞、水注、印泥盒等文具,小巧可喜。

女子使用的文具,还有诗筒值得一提。诗筒以竹制成,或以象牙、香木、纨素之类制作,日常诗稿可投入筒中贮存,免得遗失。《红楼梦》二十二回写到贾妃元春叫人从宫内送灯谜出来,让贾府诸人猜,猜中的每人奖励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这宫制诗筒自然是更精巧的。扬之水老师在《终朝采蓝》一书中也有所考证。

印章,也是文房用具,还叫作图书。女子作书画、写信后同样要盖印章,可标明自我的身份,彰显自我的意识。汉代连云港凌惠平墓、长沙马王堆辛追墓就已经出土了女子用印。凌惠平使用的是边长2.5厘米的青铜印章,印钮为龟钮,印文为“凌氏惠平”四字。汉代有一方著名的白玉印藏于北京故宫,印文是“婕妤妾!”,大雁形钮,玉质莹洁,印文以秀逸的鸟虫书镌刻,富于女性气息,曾被误传为汉代赵飞燕的玉印,其实是当时一位婕妤留下的。这几方印在当时要配上绶带随身佩戴。

除了名章之外,女子也使用闲章,寄托情怀。如明代才女马湘兰有寿山石印,镌“浮生半日闲”;花乳石印,镌“听鹂深处”。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记载,沈复刻下“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一阴一阳,自己执朱文(阳文)的一方,芸执白文(阴文)的一方,以为往来书信之用。这便是爱情的象征。

拜匣,原是用来盛放拜帖(名片)的匣子,花样颇多。扬之水老师《终朝采蓝》一书中已经有精彩叙述。女子所用拜匣较为细致,如明代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中花魁娘子的拜匣,是“湘妃竹攒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