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陈楚歌进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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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龙潭村部分村干部利用职权低价承包集体所有的渔湖牟取暴利,陈楚歌决心还利于民,主持重新签订承包合同。龙潭村村支书龙世保自恃有张扬、许劲光等乡领导撑腰,不把陈楚歌放在眼里。陈楚歌在乡党委书记汪勇的支持下,不畏艰难险阻,强力推行,却遭受到威胁和调查,局面一时复杂起来……

陈楚歌在单位一败涂地,没想到在乡里和村里的工作空间也越来越受到挤压,乡里一位分管龙潭村的副乡长许劲光跟张扬走得很近,对陈楚歌的工作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有老支书偶尔替陈楚歌说句公道话,但他不久前患癌症住院了,老支书知道病情后向组织上递交了辞呈,许劲光推荐村委会主任龙世保兼任支部书记,乡党委研究后同意了。

龙世保支书主任一肩两挑,权力很大,加上他唯许劲光马首是瞻,根本不把陈楚歌放在眼里。陈楚歌有时过问村里的工作,龙世保不屑一顾地说:“陈书记,你别忘了你是来镀金的,你只要向上面给村里争取几个钱花就行,工作的事情由我们干好了。”

陈楚歌看不惯他,说:“但是争取来的资金必须用于老百姓,不是给你们花天酒地糟蹋的。”

龙世保怒目相向,说:“我看你就是个书呆子,迂腐至极,搞钱来就是花的,为老百姓办事得考虑成本,我们这点工资总不能倒贴吧。”

龙世保说得冠冕党皇,陈楚歌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向许劲光、张扬反映,他们也都是这样的看法。许劲光还给陈楚歌举了例子,说下派到黑虎村的张俊很少到村里来,本单位的工作继续抓住不放,村里这边由两委一班人干,但乡村两级对他的评价都很高。你累死累活的,为什么你的评价还不如他呢,因为他不抓权、不争利,干部们就不反感他。而你,钱确实争取了一些,可你事无巨细,每一分钱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部们没有好处谁愿意跟你后面干,尤其是村里干部,长期下去,就对你有意见了。

许劲光的这些话后来经常被龙世保用来堵陈楚歌的嘴,尤其是“干部们没有好处谁愿意跟你后面干,特别是村里干部”那句。龙世保说这些话时,一脸得意洋洋、寡廉鲜耻的样子。他还在后面加了句:“我们村干部工资低,所以觉悟也低。你陈书记城里来的,工资高,觉悟也高。那些没好处的事,你自己去干吧。”

陈楚歌说:“我们是干部,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好处,总得为老百姓谋些好处吧?老百姓没有好处,谁又肯跟在咱们这些干部后面干呢?我到咱们龙潭村驻点,啥事都不干一些,没法跟县里面的领导交差,也没法给自己交差。”

龙世保说:“你说的这些个大道理我懂,大道理谁不会讲?通过这些年在党校的学习,我都会背了,可是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咱们农村干部就是老百姓,顾的是眼前利益。你说我们目光短浅也行,你说我们不顾大局也对,但我们也不想这样啊,这年头什么最重要,我告诉你是钱最重要,没有饿着肚子干革命工作的。”

陈楚歌明白这种争论是毫无益处的,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弄得不好影响团结。但他心里想,嘴上可以不讲大道理,但有些事情还得按照道理做。龙世保说他们农村干部就是老百姓,那自己家庭就是普通农民家庭,更算是老百姓了。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他还是有切实体会的。

陈楚歌在调查走访中得知,目前群众意见最大的方面是渔湖承包问题。龙潭村共有水面面积五千多亩,被分割成十多块对外发包,而承包的人都是乡、村干部或者他们有关系的人。就拿龙世保来说吧,他自己就承包了七百多亩的水面。

承包的人家家有楼房,出入有车,富得流油。而村集体呢,则收入微薄,甚至连运转都困难。一些老百姓直言不讳地讽剌说:“龙潭村是穷庙富方丈。”

陈楚歌心想怪不得看见村干部都抽中华烟,而普通老百姓抽的是红三环,两者相差近二十倍,一包中华烟可以买红三环一条多了。

群众要求改变发包方式的呼声很高,可话语权不在他们那边,他们也曾经为此上访到县里,可上级派了个调查组下来后就不了了之了。

陈楚歌明白既得利益集团都有强大的经济作后盾,通过上下打点关系就化解了一切。所以天还是那片天,水还是那片水,人还是那帮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龙潭村的干部很富有,但他们仍然不知足。陈楚歌这次下派,向县财政争取了4万元发展资金,这笔钱由他支配,许劲光和龙世保几个人一直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提出什么要出去到浙江福建考察找项目之类的要求,其实是变相旅游,陈楚歌心里明镜似的,极力反对,他想哪怕成为众矢之的,也要把这笔钱用在该用的地方。就这么被糟蹋掉,他心疼,就像农民看见自己的粮食被老鼠吃掉那样的心疼。

魏大名来看陈楚歌,知道他的处境后,笑着说:“楚歌,你这个书记当得也够窝囊的。你琢磨出许劲光的话外之音了吗?他是借村干部说事,其实是暗指你不灵活。在他看来,你争取了钱来,本是皆大欢喜之事,但你不会使用,反而让大家都讨厌。张俊我认识,他是县农委的办公室副主任,跟我关系不错。你知道他怎么分配争取来的扶贫资金吗?说出来你肯定不会信,他将钱分成三份,一份送给乡里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一份给村里干部搞福利或吃喝,还有一份用于老百姓生产生活。首先满足第一项,然后才是第二项,即便第三项不能满足,只要满足前两项就行。也就是说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是次要的,搞好与干部的关系才最重要。在张俊这些人看来,自己的考核与群众无关,最终是靠乡村两级干部给你说话,没有好处谁会给你说话?在许劲光看来,你拿公款赚自己的人情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不会做人。”

陈楚歌说:“看着他们挥霍无度,不给老百姓办事,我觉得良心不安。要我像张俊那样,我做不到,你不是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吗?”

魏大名说:“现在咱龙山县的风气就这样,靠你一个人能转变过来吗?你能做到不同流合污就算不错了。我虽然从内心中支持你的做法,但从现实出发,我劝你还是随大流吧,毕竟你与我不同,你还年轻,不像我是破罐子破摔,烂泥扶不上墙了。”

陈楚歌跟魏大名谈到龙世保,说这个人曾经是个鱼贩子,唯利是图,通过承包集体渔湖发了,还当选村委会主任。但这个人就是个上托下压的主儿,对上巴结乡里的领导,对老百姓则是一副地主恶霸的嘴脸,据说他的爷爷在旧社会就是个渔霸。但乡里领导认为他是个能人,还任命他为党支部书记,真不知道许劲光他们是怎么考虑的。

魏大名笑了,说:“一般人认为上级用人的标准是德才兼备,但现实中却往往是用人逆淘汰,如同武大郎开店,比他高的不要。他所选择和信任的部属,往往是一些逢迎拍马、俯首听命之徒,这也是直到当今何以一些地方和单位往往是佞人得志、人才灰心,庸人腾达、英雄气短的基本原因。方成先生有一幅著名漫画——《武大郎开店》,店里的伙计说:‘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要’,一时成为嫉贤妒能的代名词。许劲光他们只顾眼前利益,至于龙世保是什么人则管不了许多。你想,如果你是村里一把手,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恐怕什么都没有,这样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他们眼里也就一无是处。但龙世保就不一样了,他知道怎么巴结上面,俯首帖耳,关键是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许劲光这些人当然喜欢了。”

陈楚歌没想到魏大名和老者说的理由大致相似,那就是:看某些领导用人不能光看表面,而要看清他们私下的道道,尤其是核心的利益诉求。像许劲光他们,当官的动机是什么?无非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的领导,用的自然就是龙世保这样的人,因为能够满足他们这些人的利益诉求。还有些人就是图名。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为官一任,离开的时候巴不得像古代的清官,能有几把万民伞才成。但这些人往往是沽名钓誉,图的是虚名,是为了得到实惠——更高的位子。这些好名的官员,往往就会在出政绩、搞形象工程上作文章。他们倒不见得要靠这些工程来中饱私囊,但如果有人能够满足他们好大喜功的思路,配合他们把形象竖立起来,把面子传扬出去,这样的干部就是有魄力,能够跟领导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好干部,自然就会得用。

魏大名告诫陈楚歌,身在官场,一定要学会研究领导,掌握领导的用人之道,这样才能有的放矢。他让陈楚歌多研究《水浒传》中王伦,虽然这个人物并不入流,但在当今社会,一些地方、一些单位一把手的用人政策,总能看到王伦的影子。他对待林冲,就是典型的逆淘汰,跟漫画中那个开店的武大郎一样。

陈楚歌读过许多遍《水浒传》,知道王伦的故事。他本人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到梁山落草,后来宋万与朱贵加入,对其并不构成威胁。因此,王伦已经习惯了在庸人堆里发号施令,打家劫舍,喝酒吃肉,不思进取,优哉游哉地做他的小寨之主。应当说,正是因为柴进介绍林冲上山,打破了山寨的平衡,搅乱了王伦的美梦。林冲上山之初,王伦碍于柴进的面子,同意收留,但却把林冲排名在朱贵之前、宋万之后,坐了第四把交椅。当他得知林冲系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时,自忖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是这种气量褊狭、嫉贤妒能的阴暗心理,促使他对林冲下达了逐客令,借口弯弯曲曲,无非是“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云云。虽然在杜迁等人的劝说下,王伦怕背负对柴大官人忘恩负义的恶名而留下了林冲,但仍然要林冲在冰天雪地里三日之内交上“投名状”(一颗人头),作为上山条件。王伦的刁难,将林冲逼到绝境,直到第三日碰到杨志。王伦见两人武艺相当、势均力敌,于是又动起了歪主意,“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

魏大名说:“不要小看了王伦的心机,像他一样的能力平庸之辈当首领,往往会作出两种考虑:如果自己手腕差一点的,就将有德有才者冰冻冷藏、投闲置散,不赋予权力,不分配资源,不透露信息,使之淡出权力中心,淡出公众视野,从而成为无足轻重的边缘人或逍遥客;如果自己的手腕高明一点的,就想方设法在同僚与部属之间制造对手、制造摩擦、制造矛盾。不过,这样的安排并不同于互相监督,信息透明,而是一种互殴与内耗。如此一来,同僚与部属转移了焦点,消耗了能量,降低了威信,才便于王伦这样的人以‘永远正确’的面目,进行制约与平衡,从而永葆‘仲裁者’、‘裁判员’或‘山寨老大’的地位。王伦在林冲与杨志之间,一拒一迎,一冷一热,就充分暴露了这种卑劣动机。像王伦这种档次的人,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拉帮结派,或地域帮,或系统派,或同学党,或乡谊会。王伦在晁盖等人上山,鼓动林冲与己火并时,就高喊道:‘我的心腹都在哪里?’这种拉帮结派而来的团伙,搭台无人伸手,拆台个个争先。成事固然不足,败事往往有余。在一个单位内,四五同党纠合起来,对‘非我同伙’集中投下‘不称职票’,就可能构成重大威胁,发生劣币驱除良币的效应。当然,这样的团伙,一旦受到更强硬的打击,也会树倒猢狲散,各保自家前程。看王伦的几个所谓心腹杜迁、宋万、朱贵等人,莫不如此。”

陈楚点了点头,打趣说:“官场上的魑魅魍魉都逃不脱你的火眼金睛,恐怕没有你不知道的。”

魏大名本来就喜欢卖弄,见陈楚歌夸自己,很受用,说:“虽然我没有一官半职,但我喜欢看一些这方面的书,也喜欢琢磨一些这方面的事,因此我只能算是理论家,你年轻有前途,我告诉你就想让你来实践我的理论。”

“你当我是实验品啊?”陈楚歌嗔怪道。

“当官是一门技术活,我只是告诉你这其中的窍门,至于你接下来怎么做,是否能成功,则不关我的事了。”魏大名摊开双手,扮了个鬼脸。

陈楚歌说:“老魏,谢谢你。你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管以后我成功也好,还是摔得粉身碎骨,我都无怨无悔。人生活得精彩,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拼搏的过程。”

漂亮话谁都会说,陈楚歌一番豪言壮语之后,面对现实他还是犯难了。龙世保拉拢许劲光和村委会一班人与他意见相左,他是上得不到乡里的支持,下得不到村两委的拥护,加上长期不回家田明义对他很失望,再也不拉一些企业老总来“献爱心”了。陈楚歌在村里成了可有可无的边缘人,他自嘲为庙堂里高高在上的泥菩萨,中看不中用,心想自己要不是组织部安排下派的干部,或许早就被退回去了,如果在企业工作,被解雇的命运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思考过扭转这种局面的办法,可无外乎向龙世保他们屈服,拿集体的钱讨他们的欢心,这是他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半年期考核,张俊获得“优秀”等次,陈楚歌勉强算是“称职”。许劲光告诉他本来是“基本称职”,他作为分管领导很丢面子,现在这个结果是他争取的,称组织部那边不好交代,还说陈楚歌天天在村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乡党委才采纳了他的意见。

陈楚歌知道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现在想来这种结果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在庞大的势力群体制定的游戏规则里,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力。

人生就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虽然魏大名劝陈楚歌随大流,但陈楚歌想,随大流就是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做,有钱就跟许劲光、龙世保这些人吃喝玩乐,没钱了再上讨下要。到时间了混个好评语,镀完金后回城,该干嘛还干嘛。但,这样有意思吗?

陈楚歌想如果在乎别人的想法,他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想法里,即便命运再不济,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抗争,只要自己没有私心,为了群众的利益,也是为了正义,就是碰得头破血流也值得。他很喜欢韩黎的那句诗:“受尽了命运那巨棒的痛打,我的头在流血,但不曾低下!”

陈楚歌把突破口选择在水面承包这块。他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没错,但是上天赋予龙潭村的水面,不是给少数人独享的,而是为全村群众造福的。

陈楚歌把村里群众的意见向许劲光反映,许劲光嘲笑说:“陈书记,你是来村里工作的,不是来打抱不平的,小心引火烧身啊。”

“群众的呼声就是我们工作的第一信号,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解决,我们就是不作为,就是对群众利益的漠视。”

“你们文化人就喜欢搬教条、乱扣帽子,你不能认为几个人跟你反映点问题就代表群众利益受侵犯了?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上面下来调查过几次都没有问题,怎么你一来就成有问题了?陈书记,我警告你,社会稳定压倒一切,要是龙潭村的干群矛盾激化起来,影响全乡的社会治安综合考评排名,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陈楚歌知道许劲光屁股坐在村干部这边,跟他多说无益,便来到张扬的办公室。

张扬听他把话说完,一脸严肃地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水面承包是有合同的,一切得按法办事。”

陈楚歌说:“这些合同是暗箱操作的,有的甚至连合同都没有,说是村长认可的。”

张扬说:“上面的调查组对此做过结论:第一,群众反映的暗箱操作无证据证明;第二,没有书面合同,但经过村长认可的算是口头合同,同样具有法律效力。我们乡里总不能大过县里的调查组吧,所以这件事情我认为还是维持现状,你现在要做的工作是灭火,而不是火上浇油。”

陈楚歌就这个问题专门咨询过律师,律师认为合同显失公平的,可依法申请变更或撤销,走法律途径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打官司得举证,而作为证据的这些合同都被龙世保保管着,他拒不交出来。陈楚歌到乡里反映情况,就是希望乡党委政府出面要求龙世保交出合同,如果他拒不交出就给予党纪政纪处理。

陈楚歌提出这个请求时,张扬称还有个会,让他向一把手汪勇反映。

水关乡党委书记汪勇和牛大伟早些年一起在党校学习时同居一室,关系比较好。两人经常在一起打平伙。学习结束后汪勇回到县城关镇当副镇长,牛大伟到靠山乡当了党委书记,常邀他到靠山乡来玩。牛大伟回到县城也会经常约汪勇相聚。两人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联系。

前不久县里任命汪勇为水关乡党委书记。虽然从县城调到了比较偏僻的乡镇,但级别上好歹是提拔了。因此汪勇也没有二话,欣然赴任。这次陈楚歌下放到水关乡龙潭村驻点,牛大伟事先给汪勇电话打了个招呼。汪勇也知道张扬在靠山乡当乡长时跟牛大伟很不对付,党政打架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现在张扬到了水关乡当乡长,汪勇表面上很热情客气,但背地里却很提防。汪勇性格不像牛大伟那样强势,他觉得党政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自己也没必要为了大权独揽而和张扬斗个你死我活,只要抓住核心的用人权,其他的权力不妨放出去,“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注意掌握好权力的平衡即可。但张扬明显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来了不久就跟许劲光同气连枝,下面又拉拢了像龙世保这样的一批村干部,渐渐已经不怎么把汪勇放在眼里。

汪勇听了陈楚歌的汇报,他的态度和许劲光、张扬截然不同,他说:“虽然我到水关乡任职时间不长,但我也听到一些反映,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态度很明确,只要群众利益是正当的,党委政府应该全力支持。我马上安排乡纪委的刘书记带队,农业办、水产办、财政所配合,成立工作组,就这件事情展开调查,如果发现侵犯群众利益,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陈楚歌很满意,回到村里的当天晚上,正当他睡着,猛然听见窗户玻璃一声脆响,连忙打开灯,只见满地玻璃渣子,房间里有一块大石头,上面绑着一张纸条,展开一看,写着:“姓陈的,你要挡我们的财路,小心被我们扔到龙潭水库里喂鱼。”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恐吓!

陈楚歌第一反应是报警,他急忙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警察来了,进行了现场勘查,又找陈楚歌做了笔录。折腾了大半晚上,天都快亮了。

陈楚歌了无睡意,他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复,看来乡里有人向这帮人通风报信了,他们这是给自己下马威。

陈楚歌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能当缩头乌龟,他想自己是长大的,又不是吓大的,他倒要看看这帮人还有什么卑鄙伎俩。

陈楚歌把这件事情向汪勇作了汇报,汪勇拍了桌子,说:“这还了得,水关乡还是不是共产党在领导?!这些村痞恶霸眼里还有没有政府?!”他要求派出所尽快破案,严厉打击。

派出所长将调查的情况反馈给陈楚歌,他说恐吓信是打印的,送到县局进行了鉴定,没有提取到指纹,现场也没有目击证人,破案的难度非常大。最后他让陈楚歌多加提防,注意人身安全,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陈楚歌也知道这是一起无头案,心里早有准备,这帮人太狡猾了。

龙世保和两委一班人也来到陈楚歌的住处,假惺惺地慰问。龙世保阴阳怪气地说:“陈书记,你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住在这里不安全,我建议你回城住一段时间。”

陈楚歌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龙世保不高兴地说:“你这人脾气倔,听不进劝,我这也是为你好。”

陈楚歌说:“谢谢你的好意,但你小心过头了,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又不是土匪年代,我相信没有谁敢以身试法的。”

龙世保讪讪地说:“也是,我先让人把窗户玻璃给换了。”

工作组进驻村里,责令龙世保交出保管的合同。龙世保将合同拿了出来,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不仅合同的标的低得离谱,而且期限过长。去年乡政府有一块国有水面公开对外招投标,每亩水面中标价达到1800元。而龙潭村对外承包的价格只有每亩300元,是前者的六分之一。更让人称奇的是,龙世保居然自己跟自己签订了合同,期限长达20年。

就在工作组到村里的当天晚上,陈楚歌准备上床睡觉,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村会计拎着一个黑色方便袋进来了。

“这么晚,你来有事吗?”陈楚歌问道。

会计神色有些慌张,语无伦次地说:“是有事,我来跟陈书记汇报一个情况。”

“有什么情况明天到办公室谈吧。”

“还是晚上说话方便些。”说完,他打开方便袋,里面是几沓厚厚的百元大钞。

“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三万元,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陈楚歌来了兴趣,问道:“无功不受禄,这是谁的钱?”

会计说:“这个您就不需要知道了吧,反正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陈楚歌知道他们恐吓不成,就改成收买。“可是工作组正在调查这件事情,这个时候有些不合时宜吧?”

会计说:“工作组那边自然有人搞定,只要陈书记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这三万块钱就是你的了。”

“你们是想拿这点钱封住我的嘴?”

会计说:“如果陈书记嫌钱少的话,他们同意让你入点股。”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工作组那边你们怎么搞定?”

会计见陈楚歌面带笑意,以为他动心了,进一步说:“陈书记,我也不瞒你,其实你别看这承包价格很低,但参与分红的人很多,至于名字我就不对你说了。乡里对这种情况是清楚的,不说领导干部拿红包,就连一般的工作人员,逢年过节的时候每人还有二十斤鱼,而且他们还嫌少,年年追加。作为村里,也希望对外招投标,这样村集体的收入就能增加很多,但这块的支出也不少,到时账没法做,因为理财小组那里通不过。不光我们一个村,其他村也是这样的,村干部参与承包,一些人情往来就由村干部承担,明里看集体是亏了,但其实收入并没有减少多少。如果你让这块透明化了,就把全乡的干部全得罪光了。”

陈楚歌明白这是一条利益链,把所有的干部都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大家对此都三缄其口,也难怪许劲光和张扬大发雷霆。如果实行招投标,确实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减少了他们的灰色收入。“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这样做是拉我下水,不怕我向纪委举报吗?”

会计说:“我相信陈书记是聪明人,不会这样做的。”

陈楚歌正色道:“你们这些手段也太卑劣了吧,威胁不成就收买?我告诉你,你们看错人了,这钱如果你们不拿走,我马上就交给纪委。”

会计也不示弱,说:“陈书记,我劝你三思而后行,这里面的水很深,你初来乍到,到时呛了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陈楚歌说:“呛水不算什么。回去告诉其他人,我对你们有交代了,就会对两千多龙潭老百姓无法交代!”

会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拎起钱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工作组把所有承包户找来开会,提出两点意见:一是提高承包价格;二是解除承包合同。

大家都同意第一种意见,但提高的幅度很小,每亩从原有的基础上提高到500元。

陈楚歌表示反对,要求解除合同,公开对外招投标,原来的承包户在同等价格的基础上享有优先权。

龙世保坐不住了,他拿着合同说:“这是村委会盖章的,合同没有到期,官司打到天边我也不怕,大不了这个村干部不当了。”

其他的承包户纷纷响应。

陈楚歌说:“村委会盖章不假,但这些合同是违背广大村民利益的,符合解除的条件。”

龙世保冷笑道:“我们村委会几个成员是全体村民选举出来的,能够代表他们作出决定,这些合同合法有效,应当继续履行。”

陈楚歌说:“我建议你们学习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自治法》第十九条,规定凡村级重大事项,由村民代表会议讨论决定,不是你们几个人说了算。”陈楚歌建议工作组主持召开村民代表会议投票决定。

可临到开会这天,却只来了几个村民代表,会议没到法定人数,无法召开。

陈楚歌知道没来的人肯定受到威胁了,于是一家家跑,一家家做工作。正如他所料的一样,有村民代表说:“那天到会的村民代表都是村干部的亲戚,是支持他们的。虽说我反对,但他们说连你陈书记的窗户都敢砸,让我们等着瞧好了。”有村民代表说:“你陈书记是城里人,在这镀个金就走,而我们本乡本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就怕他们给我小脚鞋穿。”还有村民代表说:“我们家马上娶媳妇,到时分田地、孩子上户口都要经过村、乡盖章,就怕他们到时刁难,我们不想找这个麻烦。”

陈楚歌磨破嘴皮,还抬出了汪勇和县里的支持意见,终于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在做工作的过程中,陈楚歌分别接到了许劲光和张扬的电话,无外乎劝他做事不要赶尽杀绝,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陈楚歌明白他们这是压自己,他想大不了在考核的时候他们为难自己,自从上次考核以后,他根本就没指望他们能给自己公正的评语。

胡光军也给他打来了电话,提醒他注意搞好上下级关系,遇事多向乡党委政府汇报。陈楚歌知道他是在敲边鼓,看来也有说客找到他那里去了。

乡里关于他的议论越来越多了,有人说他不注意搞好团结;有人说他是个书呆子,不适合从事行政工作;甚至有人说他是神经病二百五。

关于陈楚歌的“人民来信”越来越多,分别寄到县纪委、县委组织部和乡党委政府等部门。反正就是那种“花上几块钱,查你大半年”的手段,目的就是败坏陈楚歌的名誉,更险恶的居心就是把他撵走。

果然,县委组织部派人下来调查了。负责选派工作的组织科科长对陈楚歌说:“胡部长对你的工作很不满意,全县这么多干部,就你一个人民怨最大,部里准备调你回去,重新选派干部接替你。”

汪勇力排众议,亲自到胡松林办公室说明情况。胡松林很不悦,说:“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但这影响很不好,至少说明陈楚歌工作方式方法有问题。我个人意见是先调回来,但最终还要在部长办公会上讨论决定。”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陈楚歌成了全乡的笑柄,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龙潭村的老百姓知道了,他们对组织部的意见并不买账,一些人自发地组织串联,在挽留陈楚歌的请愿书上签名,很快就有一千多人签名,派几个代表送到了组织部。

胡松林知道众怒难犯,并没有将陈楚歌的问题提交讨论,这事不了了之。

陈楚歌在这漩涡里翻滚,折腾得遍体鳞伤。然而更大的打击来了,县纪委反贪局的干警来到龙潭村,称接到举报,说陈楚歌受贿两万元,帮助别人承包水面,并从他办公桌的底层抽屉里起获了赃款,将他带走了。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楚歌没想到自己命运这么差,坏事都让他占全了,到底还是他爹起坏了名字,又一次让他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田小曼得知消息后,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牛大伟根本不相信陈楚歌会受贿,在他的印象中,陈楚歌对金钱并没有强烈的欲望,尽管他很穷,很需要钱。难道他当上小小的一把手后变得恣意妄为了?在他认为,贪点钱无可厚非,但千万别让人揪住把柄,刚一伸手就翻船,也太没水平了。幸亏他现在不在自己手下,否则自己跟着受牵连。但他还是给汪勇打了个电话,了解了陈楚歌的情况。当听到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是陈楚歌和龙世保之间的矛盾,而龙世保背后却有张扬的影子时,他有点坐不住了,在电话里如此这般地跟汪勇商量了一番。

很快,汪勇便亲自跑了一趟反贪局,在邓军的引见下找到了这个案子的负责人,说明情况,指出是有人栽赃陷害,并表示自己可以担保陈楚歌。

反贪局的人对汪勇和邓军说:“咱们办案讲证据,现在人赃俱获,对陈楚歌很不利,除非他说清楚这两万元是怎么来的?”

汪勇和邓军出了反贪局的门,他在邓军耳边耳语了一番。

第二天,在对陈楚歌的审讯中,陈楚歌把村干部违法乱纪侵犯群众利益的情况和盘托出,并特别指出村会计曾向自己行贿三万元被他拒绝了。他建议反贪局调查村会计。

正当龙世保一伙额手相庆的时候,形势急转直下,村会计被反贪局带走了。从他提供的账户交易信息来看,之前有一笔三万元的取款和陈楚歌所说的时间很吻合,之后又有一笔刚好两万元数额的取款村会计说不清去向,而且他有陈楚歌办公室的钥匙。经过几番交锋,村会计在强大的压力下败下阵来,如实供述了一切,说这些都是龙世保指使的。

龙世保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被请到了反贪局。反贪部门认为他涉嫌经济犯罪,对他实施了刑事拘留措施。

一时水关乡干部人人自危,和龙世保有关联的人自然对陈楚歌又气又恨。无论他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种敌意的目光。他的自行车经常莫名其妙地爆胎,有一次他路过政府大楼下面,楼上从天而降一堆垃圾,弄得他脸上、身上都是烟头、纸屑和浓痰。

在人们的惯性思维里,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大家结成利益圈,有福同享,现在突然冒出个陈楚歌,向他们发难,在这种大环境下,他无疑被人视作异类,大家都远远地避开他,生怕和他接触多了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后举报。

但陈楚歌并不孤独,他身后有广大的龙潭老百姓在支持着他,这是他敢于和水关乡和龙潭村一批干部较劲的动力和勇气。他回到村里的当天,被当作英雄一样,大家对他交口称赞,有的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摸老虎屁股;有的说他办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一个年纪很老的村民甚至说:“陈书记是毛主席派来的干部。”

陈楚歌心中五味杂陈,是啊,自己只是做了一点点本职工作,就得到群众这么高的评价,也让他领悟到当干部不能光说不练,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不实际做出点什么,就得不到群众的认可。自我标榜不行,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真心付出,就能得到民心,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当天晚上,陈楚歌房屋的窗户玻璃再次被砸碎,不过这回他不需要报警了,因为砸玻璃的人被群众当场抓住了,不是别人,正是龙世保的老婆。老百姓就是这么简单纯朴,他们用实际行动来保卫支持他们的干部,这让陈楚歌无比感动。

村民代表会议重新选定日期召开了,绝大多数人支持解除合同,对外公开招投标。

汪勇也在第一时间表态支持龙潭村的做法,说这是贯彻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自治法》的重大体现,并决定在全乡推广这种做法,真正实现人民当家作主。

这是一个初步的胜利!民间很快就流传起“小村官勇斗村霸”的各种版本。

还有人说,这件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县委书记黄建功的耳朵里。据说他了解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后深有感触地说:“人们常说我们的干部不经查,不查都是孔繁森,一查都是王宝森,我看有些言过其实,是王宝森的难逃法网,是孔繁森的真金不怕火来炼。”

不过,这样的新闻往往来自于路边社,爆料的人口说无凭,传话的人更是以讹传讹,因此听到的人也就难辨真假,只好一笑了之。

陈楚歌远在穷乡僻壤,自然听不到城里路边社传播的小道消息。事情已经过去,他的下放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根本性的变化,还得沿着原来的轨道继续。但这件事情也给了陈楚歌很大的启示:办实事难,但实事必须有人去做。知难而退,难会更难;迎难而上,难才变易。办实事、解难事、做好事,重在坚持不懈,贵在坚持不懈,坚持不懈才算“真心实意”,坚持不懈才算“全心全意”,而要真正做到坚持不懈,就要在取得成绩时不自满,在面临困难时不松劲,在遇到困惑时不动摇,这是一个更高的要求,也是一条更高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