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何理解语言对生活的意义?
我们在生活中以各种方式交流,比如通过眼神、手势,当然更重要的是通过语言。以语言表达心之所想,以对话交换彼此的意见,是人际沟通必需的方式。语言可以是有声的话,也可以是无声的字,关键在于人们“听”或“读”的时候能“懂”。听不懂或读不懂意味着语言的沟通存在障碍,难以使“说”或“写”的内容得到有效的传递,而同样的语言在不同的时代或不同的场合也可能有不同的境遇。哲学语言的表达就有各种各样的境遇。说得过于直白被认为乏味,说得过于思辨被认为玄奥,介于两者之间被认为没有特点。从形式上看确实如此,其实,关键的问题在于所说的哲学语言是否能够传达“爱智慧”的思想。深邃的思想不一定通过晦涩的语言表达,即使运用的是普通的日常语言,也可能当头棒喝,乏味的思想即使有思辨的包装,终究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废话,只能败坏哲学的名声。
在对思想的领悟似乎淡出的时代,哲学言语可能遭到戏谑的境遇,因听不懂哲学话语而嘲弄哲学价值的论调并不罕见。有的人甚至觉得研究哲学的人一定是很“神道”,殊不知,这些人也可能很“厚道”,他们的语言可能不那么直白,但是都超越当下并直指理想人生。面对当代哲学的言说境遇,当代哲学家思考语言对生活的意义,探讨话语的权力,谋求哲学对话的途径,力图以更具时代质感的语言发挥哲学在生活世界的现实功能。
哲学是通过语言传播的,语言是思考不可或缺的载体,它承载思考的内容,延伸思考的路径。语言在言说的过程中成为话语,对话语的倾听与回应构成对话,人们在对话中交流并达成共识。纵观哲学的演变历程,我们可以看到,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言说的过程中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富有个性地反映不同时代的精神风貌。当人们对语言的关注超过对理念的领悟,言说的内容以自身为成立的依据和居住的家园。当这种言说回归生活世界,并以创新的姿态产生“爱智慧”的力量时,人类的理想境界与现实追求契合,形而上学转换为扎根于日常生活而体认应然境界的形而上意蕴。我们曾经探讨过当代哲学的这种特质,这种特征在哲学语言的表达上也有所反映。
从发生学角度看,以话语言说为主要方式的哲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理性精神,“逻各斯”的原初意义是话语及其“采集”。人们这时候在话语言说中澄清事实、交流情感,继而呈现出“活的世界”。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将有理有据的言说视为真理,另一位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将真理的言说视为“智慧”,他认为,人们不仅要表达“智慧”,还应该倾听他者的“智慧”。这种“智慧”生长在言说的过程中,自由的精神在话语中开放,沉默的世界被人们遗忘或忽视,未经陈述的思辨进入未知世界。伊壁鸠鲁则关注话语的确切意义,他不同意在字面意义不清楚时“滥加”证明,认为这种对事实内涵的探究有助于人类的平静与幸福。我们熟知的苏格拉底正是在辩论、陈词等言说的过程中确认“爱智慧”的力量的。
罗马哲学的快乐主义、怀疑主义和神秘主义拒斥希腊哲学的理性规则,“神启”逐渐取代思考的言说,随后的宗教神学成为人类精神世界的主流。由于对照感觉、知觉或个别标准,怀疑主义哲学家皮罗认为,言说的意见不可靠,事物的真假、美丑、善恶都是相对的,难以得到确切的解释和说明。
新柏拉图主义创始人普罗提诺新柏拉图主义
古希腊晚期最重要的哲学流派,流行于公元3—5世纪,对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产生了重大影响。该流派主要基于柏拉图的学说,对很多问题作出新的诠释,被认为是以古希腊思想来建构宗教哲学的典型。
则排斥言说,认为沉思之境能使人的肉体和灵魂获得超脱和净化。对言说的否定与对哲学的拒斥直接相关,宗教神学或否认哲学的价值,或将哲学演化为神学证明的工具,直至在整理和解释宗教经典的过程中,经院哲学才获得点滴的言说空间。随着哲学由本体论到认识论的转换,哲学的言说方式发生历史变迁,一些哲学家试图通过严格的逻辑推理来解答问题。
培根和笛卡儿不同意将话语当作实体,他们分别从经验论和唯理论的角度规定知识发展的道路,刚从神学笼罩中走出的哲学又投入科学的怀抱。康德恢复了形而上学传统,保留了形而上思考和信仰的生长空间。这时的言说以逻辑思辨或理性批判为根据,言说不能偏离规范思考,并随着思考的逻辑确立自身的逻辑,自由的言说被看作胡言乱语,“人”从此谨慎地为自己的话语负责。也有的学者强调哲学语言的准确,正是确认理性根据的结果。
关于哲学言说的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值得重视,他们不同意将话语的言说视为独立的存在,因为我们言说的事实和方式总是随着不同的历史时代表现为不同的特征,甚至呈现不同的思维方式。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而存在的、现实的意识。”可以说,语言表达或话语言说要立足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实践,没有生活根基的话语只能是失语,脱离实践的哲学无法表达时代精神,试图在“语言世界”中思考“生活世界”,无疑是舍本逐末之举。
当以现象学闻名的德国哲学家胡塞尔致力于回归生活世界,对生活世界进而对日常生活世界的理解成为哲学思考的重要内容。由于语言是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对语言的把握被视为把握日常生活世界的切近途径。德国哲学家弗雷格从逻辑视角关注日常语言问题后,英国哲学家罗素推进对话语言说的逻辑思考。
英籍奥地利维特根斯坦
英籍奥地利哲学家、数理逻辑学家,语言哲学的奠基人,20世纪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代表作为《逻辑哲学论》、《哲学研究》。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的困境是语言的困境,我们要在表述可言说事物的过程中理解不可言说的存在,关于语言的解释走进语用学范畴,“语言游戏”甚至成为“生活形式”,因为“哲学……最终只能是对语言的实际使用进行描述”。这实际上是以关注话语言说的路径回归形而上学的研究。
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对语言意义的把握是我们不能忽视的,他在语言的内部界定语言,认为言说是语言的真正处所,在思考得以漫游的过程中,话语的言说始终在场,人们只有在言说中才能关照自身的思考,只有在对语言的倾听中才能身临其境地领悟世界。言说并非闲谈,而是哲学的本真体验,因为“闲谈、好奇和两可一同构成了此在的日常存在,这些特性中就绽露出了存在日常在世的一种基本样式——沉沦”。或者正源于此,海德格尔的语言风格耐人寻味,其对话语个性化的严谨使用使人们理解和翻译他的著作成为艰难的事情。在海德格尔论述语言的基础上,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致力于以语言为桥梁沟通观念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尝试,并将哲学问题融于艺术评论中,对于语言的论述成为哲学的基本问题。由于语言是存在的家,因此,人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只能是语言的世界,我们要认识和加以陈述的对象都在语言世界中。伽达默尔认为,语言是人的存在方式,不能脱离语言来理解人,因为语言世界蕴含着实践世界的全部内容。应该不难看到,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都试图确立理解世界的语言之路,对这条道路的铺设始终与他们重建形而上学的努力紧密相关。
对福柯哲学的把握是理解当代哲学言说方式的重要途径,因为很多后现代话语是在回应福柯思想的过程中逐渐呈现的,后现代哲学以不同方式概括社会发展状态,对事物加以具体、局部和相对理解。福柯的话语权力为当代哲学言说确立了知识的品格。由于在《词与物》中表述的“知识图式”引来很多争议,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以话语方式回复各种意见,作为“知识考古学”的“总图式”,“话语”是“知识图式”的转换,是符合一定历史条件的被某种制度支撑起来的真理性陈述群。这个颇具意味的概念不仅具有物质性、时间性和空间性,同时是外在的、有限的和综合的,陈述是对“知识”转换的扩展。
“话语”不同于索绪尔的“语言”或“言语”,也就是语言的形式和具体运用,而具有语言—非语言意义,它是从观念到实践的思考方式。话语的言说表达着对现存“知识”的超越,关注在事物内部起作用的深层机制,不可能被语法规则解释清楚,因而是福柯比较满意的发明。他在《知识考古学》中指出:“如果我论及话语,它不是现实语言的机制或进程,被彻底地维系在其中,而是在口头表述的密度中,揭示可能的分析层面的多样性;说明除了语言学的结构外,人们可以对陈述、它们的构成以及与话语相适应的规则做出一种明确的描述。”“话语”在权力运作中具有实践功能,马克思“改变世界”的理论或许为福柯提供了重要思路,他进一步破解了理论与实践的屏蔽。福柯将“话语”这个有“闲谈”、“自由对话”、“即席演奏”等意味的法语词赋予“实践—符号”意义,符号是不断变化的,实践总是以符号来表征,当档案上的尘埃得以拂去,具有“实践—符号”意义的“话语”便展开物质和精神生产,启动理论之间的流动平台。“话语”既不可能孤立,也不可能完整抑或确定,“知识—权力”正是在消解理论与实践对立的过程中展开互动的。
当代哲学家并不完全对话语权力的言说持赞成态度,他们从不同的领域对言说提供了各自的看法,继而呈现出多元思考空间。比如法国哲学家布迪厄认为:“语言的权威来自外部,言语的效力并不像奥斯汀所主张的那样,存在于‘以言行事的表达式’或者话语本身,因为这些不过是授权而已。”这种理解反对将话语权力化,认为话语权力是“外部”即生活赋予的权力,正如马克思对语言世界基于现实生活世界的思考,我们无法在话语内部理解话语外部的存在与发展,我们不能因为话语具有权力便忽视其权力的授予者。
通过对上面很多哲学家观点的理解,我们可以看到,在回归现实与自我交织的生活世界的过程中,当代哲学家的思考方式尽管多有不同,但是,基本上以话语权力和对话意识两个视角表达了哲学的言说方式。大家如果对语言的问题感兴趣,可以进一步阅读当代语言哲学家的论述,也可以深入思考哲学家关于语言功能的不同观点。我们在这里所要强调是,如何以言说开启哲学的沉思?或者更通俗地说,我们如何理解当代哲学的表达方式?当代哲学不是哲学家的独白,有的学者说,“哲学生于对话,死于独白”,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哲学家需要孤独,孤独是哲学家的思考状态,哲学家的话语是不能停留在独白的层面的,那样的状态不是对哲学家孤独的描述,而是对哲学家悲哀的写照。当代哲学家在思想的对话中表达观念,使沉思的结晶在公共平台敞开,从而体现了以思想的方式参与公共生活的自觉。
二、当代哲学家为什么强调对话?
“语言的转向”(cinguistic turn)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基本特征之一,当代语言哲学家认为,哲学不是理论学说,而是一种语言分析活动。强调语言分析的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维也纳学派,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家、牛津日常语言学派、后分析哲学家对形而上学持激进的批评态度:不是形而上学错了,而是毫无意义。他们认为,有些得到的哲学问题并无意义,“根本不是问题”,“人生问题的解答在于这个问题的消除”。毋庸置疑,开始于英美分析哲学革命的语言哲学突出语言的本体论地位,也使人们在分析视域中理解对话的价值。
人类思想的交流有很多种方式,对话是其中直接而有效的,对话促进了哲学的言说与倾听。从辞源学上看,“对话”是“辩证法”的本义,哲学对话的前提是,对话者视对方为与自己平等的爱智慧的存在。当代哲学家往往对传统的思辨形而上学持反对的态度,认为哲学不是个体的独白,而是“我与你”的对话。正如福柯的话语权力施展于两者的“凝视”之中,哈贝马斯从“商谈伦理”的角度试图达成某种约定的认同,抵达“和而不同”的境界。尽管这种约定建立在应然层面,但是,对避免独断的保守而偏执的思考,借鉴外来文明的精华,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当代哲学家面对的生活世界纷繁多元,不同的言说者在不同的领域把握时代精神。当代哲学家面向生活世界反思,言说存在的价值与自我实现的可能,这种努力大致有两种状态:一是多向度地展开理论视野,对生活世界的自然、历史和社会发展加以人文关怀,推进不同领域之间的文化交流,多元对话与倾听使当代哲学的言说真正关注人的命运;二是单向度地展开对经济社会的回应,人的生活成为大众生活,特别是“许多大众文化产品以华丽的外表消解了文化的深层含义,以经验的直接性取代了价值的超越性,瞬间的感官享受取代了永久的回味和思考”。
当代哲学对话尽可能解蔽以往封闭的思考,使反思在言说中澄明,丰富了语言世界的内容,但是,其中亦有对经典语言构成挑战,并随意怪诞地导致语言变异的情况存在,有的仅仅具有调侃和娱乐功能。比如故意将正确的语词读错,并以诙谐的方式流传,特别是网络语言以数字或外文与本民族语言个性化地杂糅在一起,或以高度压缩的文字表达丰富的语意,例如,“不明觉厉”、“喜大普奔”、“人艰不拆”,这种话语使网络生活的局外人乍一看感到不知所云。网络生活符号的话语权力使广泛对话成为难事,固然表露了初创者渴望体现独特的自我价值的努力,但是,这种怪异的言说对时代精神的表达无疑是单向度的。
哲学对话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场所,思想交流的背景和具体的对话环境为人们的思考提供补充和启示。当代哲学的言说从未脱离具体场所,总要准确或模糊地交代话语的时空、表达的目标和周遭的状态,对言说内容加以辅助说明,以增强语言的力度和对话的效果。对言说场所的把握使交流明确地发生在生活世界,思考具有独特的生活底色,拒斥封闭的自我体验。当言说结束的时候,场所随之更迭,成为另一种言说的别样容颜。对话需要凝视,也需要理解对话者的隐喻。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就将语言的本质理解为隐喻,认为语言将人们对世界的理解延伸出隐喻之链,言说的隐喻之链的环节传递信息并表达思考,失去隐喻的语言是不可理解的,隐喻的价值正是话语权力的全新表述方式。“凝视”与“隐喻”都在场所中呈现,对话的状态随着时间、地点和条件而转移,尽管场所只能对言说问题的部分答案起作用,但它从未离开言说本身,它总要在背景时空中分享当代生活世界的话语权力。
当代哲学对话的“实践”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对话者秉持各自的哲学理念,面对的问题是复杂多样的。这样,哲学家在阐释深奥的哲学问题的时候,必然注意话语承载的内容具有现实性,必然注意话语表达的语境具有可接受性。当然,当代哲学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纯粹语言的思路,比如当语言学进入逻辑迷宫时,西方哲学实际上进入另一种形而上学的极端可能。与黑格尔着意发挥的思辨形而上学不同,这种语言迷宫的沉浸看似发生在生活世界,实则发生在语言内部。因此,法国思想家海然热(Claude Hagege)将话语的言说理解为创造世界的方式。但是,这种研究不是当代哲学的主流,当代哲学对话打开了“语言的牢笼”,以不可抵挡的方式作用于语言世界,使语言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融会贯通。
当代哲学家具有鲜明的对话意识,他们拒绝思想的独白,在开拓的平台上追问哲学原以为自明的存在,确立传统结论在当今日常生活世界成立的根据。无论这种言说以何种方式展开,他们总是试图打破以往不可言说或不被言说的内容,使言说在言说的生活内容中确立自身的意义。正如人类学家萨丕尔(Edward Sapir)将语言理解为感知世界的文化,当代哲学对话正是以言说的方式展开的文化交流。当代哲学家在对话中确认思想的权力,思想只有言说才能实现自身的权力,未加言说的话语无法完成权力运作,未加对话的言说难以引起重视。为了更好地实现哲学的权力,当代哲学家在注重对话的同时,也尝试以富有时代感的语言表达思想。既使用思辨话语,也进入分析语境,既用论文、专著的方式表达观点,也以小说、戏剧、时评的方式阐释思想,还有很多学者时常在微博、博客上对社会热点问题作哲学诊断,总之,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言说景观。
三、当代哲学家以什么方式表达?
我很尊敬的一位中国哲学家说,哲学论文有三种风格:一种是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表达肤浅的思想,一种是用深奥晦涩的话语表达深奥的思想,还有一种就是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表达深奥的思想。在这三种风格中,最后一种值得称道。其实,当我们读很多哲学经典的时候,往往觉得大哲学家往往并不故弄玄虚,他们在讲道理甚至讲故事的过程中,表达对人生与世界的理解,对人性、自然与历史的各种问题作出精彩的阐释。也许是现代学科制度确立以来,学术考评体制带来的问题,很多评价标准往往对哲学文体加以强调,书评、随笔甚至翻译不是科研成果或被折扣评价,因而学者们生产出很多程式化的论文和著作。有些哲学研究者板起了面孔,很多哲学著述只在同行间交流,甚至同行之间也并不参阅。有的学者说,有的论文作者和读者一人兼备,也就是说,除了作者之外,很多文章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读者,这样的表达有些夸张,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程式化哲学写作存在的问题。
哲学与日常生活之间的关联不是直接的,需要通过言说与书写等方式表达。怎么读书?怎么思考?怎么说话?怎么对话?怎么写作?这几个问题关涉哲学研究者的毕生努力。用论文、专著的方式言说观点,是哲学最基本的表达方式,也是适应现代学科考评机制的主要操作方式。但是,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对当代哲学家来说还是个不小的问题。问题的产生主要源于实证主义对思辨话语的质疑,难以证明的或说不清的哲学话语被认为是毫无价值的“大话”,似乎既不必说也不必听。特别是“分析哲学运动”的兴趣及其对英语国家的哲学研究者产生的深远影响,思辨话语似乎成为很成问题的语言。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我们的语言所及就是我们的世界,语言之外是不可说的。“凡是可以说的东西都可以说得清楚;对于不能谈论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尽管在各种科玄之争的过程中,人们意识到,思辨话语以“思”的方式追问终极意义的努力并非可有可无,分析语境也存在不可忽视的限度,但思辨话语的问题并没有因此抹平。哲学的魅力有时候确实依靠语言呈现的视野,语言丰富的人表达的视野往往比较宽广。但是,这种语言往往难以被大众理解,对不理解的事物作比较低的评价,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哲学研究不能迎合因“无知”产生的“无畏”,否则,哲学难以起到启蒙的作用。同时,哲学研究者意识到分析语境的质疑其实非常必要,剔除大而不当、玄而无用的话语是哲学发展的必要环节。
由于深知哲学传播的重要意义,有些哲学家意识到超越某些评价体系的必要,为此作出很多超越功利的努力。这种努力似乎回到了古希腊,那时人们“探索哲理只是为想脱出愚蠢。显然,他们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目的”。为此,有些哲学家以小说、戏剧、时评的方式阐释思想,比如我们熟悉的萨特就既是哲学家也是文学家,他的小说《恶心》、戏剧《苍蝇》都是非常著名的,其中有很多话语都具有典型的哲学特征。介绍哲学的通俗读物《苏菲的世界》就是以小说体写成的,后来还被拍成了电影。以哲学的方式讨论社会热点问题比较常见,比如关于房价、股市、环境污染等问题的讨论,经常发出具有哲学特征的声音。也有很多学者深入研究网络哲学,分析网络道德等问题。还有很多学者用漫画的方式表达对哲学的理解,甚至编绘口袋书,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式,哲学语言在这种努力中当然会有所变化。
与哲学研究的古典形态相似的是,当代哲学家也喜欢就一些问题展开激烈的论辩,甚至商榷、商榷的商榷、商榷的商榷的商榷持续很久。苏格拉底说,“真正高明的人,是能够借助别人的智慧使自己不受蒙蔽的人”。辩论与商榷是相互启迪的过程,只有在辩论的前后智慧地承担文化使命与社会责任,才能把握知识的力量与思辨的意义。商榷是严谨的学术活动,目的在于把握真理,这里面并不需要太多的观赏性。辩论则具有表演色彩,风靡很久至今还有影响的大学生辩论赛曾经非常流行,辩论者在准备的过程中必然接受哲学熏陶,必须具有哲学学养,不学无术、胸无点墨、骄狂不羁的人难以展示理性的魅力。以哲学学养表达的话语往往耐人寻味,这些话语并不空洞,话语交锋体现了文明的撞击,对方辩友的问题之所以产生,在于其言说自相矛盾,例证指鹿为马、偷换概念,对事情所作判断失衡,双方辩驳的着力点在于事实和价值的逻辑关联,事实如此与价值应当如此同样值得重视。辩论中暗藏机锋的技巧,既体现了逻辑思辨的功能,也反映了哲学语言的水平。
当代哲学家读懂了话语的权力,也知道质疑宏大叙事的必要,解构这种后现代的语言艺术一度非常流行。但是,当代哲学家也清楚后现代与现代的关系,没有现代的后现代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当代哲学家并没有放弃建构的努力,在批判性思维发生作用的同时,也尽可能提出某些解决问题的思路。比如以往的哲学家可能质疑无意义的欢乐,认为是不真实的,甚至是浮浅的,因而没有价值,这种话语确实指出某些浮躁行为的迷失,却也可能使人们感到彷徨甚至悲伤。当代哲学家也会讲笑话,指出可笑之人的可笑之事,分析笑声中的隐喻,也是当代哲学的文化权力。可以说,当代哲学家表达的方式富于个性化,目的是扩展语言的视野,考虑哲学受众的接受能力,但从不迎合世俗浅薄的要求,哲学话语的变迁是不可能以降低哲学思考的层次与弱化哲学研究的境界作为代价的。
概言之,发端于“逻各斯”精神的言说在历史变迁中与时俱进,使思考和言说成为“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现实力量,在这个意义上,言说方式的变迁是当代哲学创新的重要维度。当代哲学家之所以强调对话,因为全球化时代呼唤思想的交流与文明的对话,全球性思维拒斥封闭观念。对话激发了思想的活力,也让人们的观念更为辩证,当代哲学的话语因而具有公共性。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当代哲学家思考如何提升哲学语言的魅力,使哲学言说更好地发挥启蒙作用,在很多小说、戏剧、评论、辩论等文化作品与文化活动中,我们能听到哲学的声音,能感知当代哲学言说的曼妙,这里既有当代哲学家对话语、陈述、言说所具有的文化权力的关注,也有对哲学语言如何表达的文化思考,从中可见当代哲学超越当下、追求理想的现实思考方式。
我们共同思考了当代哲学热点问题的学术规定,探讨了当代哲学的终极问题,理解了当代哲学“应用”的可能性与现实性,思索了重塑当代哲学公共性的路径,分析了人性论的政治哲学与正义论的政治哲学,进而在人生哲学中理解幸福的意义,也审视了当代文化实践的自觉意识,追求我们需要的道德情怀,在把握科学的重要作用的同时驱除了科技理性的负面作用,探究了价值对人们安身立命的必要性,还一起交流了解读哲学经典文本的思路,进而分析以言说开启哲学沉思的方式。这些探讨是初步的,也是不全面的,当代哲学还有很多值得思索的理论问题,我们探讨的问题还有很多值得进一步研究的空间。我们在探讨的过程中形成的观点可能也是不成熟的,但我们毕竟追踪了当代哲学的“路标”,尽管这些路标是不完整的,但是都体现了“爱智慧”的特征。
对当代哲学热点问题的研究可以有很多方式。在各种研究的过程中,大家都会有自己的心得,同时也会发现,任何总结都只是时间性的存在,总要被其后的总结加以总结,关键在于把握热点问题的成因和路径。问题、形而上、应用、政治、人生、文化、道德、科学、价值、文本、宗教、后现代、语言,是我们理解当代哲学热点问题的关键词,其中的关联是我们把握当代哲学热点问题的一种思路。当然,这里表达的只是一种思路,提供的只是一种意见,对当代哲学热点问题的探讨永远都是开放的。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在某种意义上,理解当代哲学热点问题,就是理解当代哲学与哲学史,就是理解当代政治、文化与价值,就是理解当代历史、当代人与当代社会。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说过:“青年人不应该耽误了对哲学的研究,老年人不应该放弃对哲学的研究。因为对于关心灵魂的健康来说,谁也不会是为时尚早或者为时过晚。谁如果说,研究哲学的时间尚未到来或者已经过去,那么他就像那个说享受幸福的时间尚未到来或者已经过去的人一样。”我愿意以这句话与大家共勉。最后,非常感谢读者陪伴我走过一段难忘的哲学之旅。希望因为哲学,你们能“点亮智慧的灯”,使“人生从此不同”,在前程似锦的路上感知和传播更丰富的人生意义。
推荐阅读书目
1.[美]马蒂尼奇,语言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2.[法]福柯,知识考古学,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3.[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5.[法]德勒兹,哲学与权力的对话,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6.[德]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上海:译林出版社,2011.
7.[美]布鲁斯·沃勒,咖啡与哲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8.陈先达,哲学闲思录,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9.张立波,阅读、书写和历史意识——对马克思的多重表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