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白艳燕出尔反尔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关影和与牛志华有了女儿关润雪以后,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紧巴,全国经济开始进入“紧急状态”——三年自然灾害。关润雪生下来只有四斤多一点,邻居见了都说瘦了点儿。牛志华把女儿紧紧地裹在襁褓中,孩子露出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好看啊。关润雪像她妈妈,爱笑,笑的时候,两个小酒窝浅浅的,小嘴角弯弯地翘着,有时小嘴就那样抿着,嘴里还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二叔关焘放假回来喜欢到大哥家玩儿,喜欢给关润雪买吃的,喜欢抱着关润雪玩儿,喜欢闻关润雪头上的奶味儿。每到这个时候,关老妈妈总是爱笑着说小儿子关焘没出息,说关润雪头上的味儿“好臭”。全家在这个时候就会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关焘在学校学习很努力,没事儿爱看书,爱和同学们交流,爱参加学校社团的活动,没事儿就给大哥写信。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中午关影和回到家脸色很不好看,牛老妈妈看他不对,问他哪里不舒服了,他尽量掩饰着,吃饭时没有多说话,怕一不小心哪句话不对让细心的牛志华给看出来了。牛志华以为老关累了,也没有打搅他,中午牛志华奶完孩子,收拾完家务活儿,就径直上班去了。老关推口说自己头有点儿疼,独自躺在床上想了很久,雷打不动的午休就这样被人给搅和了,下午只好打起精神到单位上班。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崩溃。关影和就这样和自己熬着,憋屈了一下午。
晚饭后,老关在家里继续保持着少有的沉默,让牛志华有些诧异,试探了老关几次,老关两眼发直都在走神,牛志华觉得老关心里有大事儿。洗过碗,牛志华一直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听着老关在里屋的动静,遗憾的是老关一晚上都没有发脾气,一直躺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书。牛志华只好走进里屋,装着收拾房间,扫地的时候,故意碰了碰老关,老关看着书,没搭理牛志华。牛志华只好抬头看了看外面,门口牛老妈妈正抱着孩子,用手轻轻拍着关润雪的背,孩子嘴里正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关润雪快会说话了。牛老妈妈也看着牛志华,两人都没说话。
“老关,挪挪脚。”牛志华故意使劲用扫帚碰了碰老关的脚。
老关没说话,看都没看牛志华一眼,站起来把书放好,走了出去。老关走到外屋,凑到牛老妈妈跟前,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孩子笑了。对着爸爸,小润雪笑得很甜,老关心里一酸,顺手把孩子从牛老妈妈手里接了过来。逗了一会儿孩子,牛志华开始扫外屋了,老关赶紧把关润雪放回到小竹床上。牛老妈妈刚好把开水给孩子拿了进来,老关也没看,又走到里屋去了。
扫完地,关润雪也在外婆的催眠曲中打着呵欠,头一歪睡了,牛志华正好悄悄地走了出去。
牛志华回来的时候,顺手把晾在外面的几件孩子的衣服给收了,然后走进里屋翻着被子,想趁这几天天气好把被子也换洗了。她一边慢慢地整理着,一边静静地观察着老关。
关影和有气无力地翻着书,心里想着今天的事儿。
里屋有一道窗,天热的时候关影和会打开窗,再向里就是一道高高的围墙。
关润生有几次放学早,没事儿悄悄地爬到围墙上去,站在那高高的围墙上,好奇地向外望去。下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刚好没人,有好多的簸箕,整整齐齐地放在长板凳上,这些簸箕跟家里的不一样,是那种很大的,方方的,两个长条凳才能放上一个簸箕。簸箕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绿色的东西,关润生看不出来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觉得好奇怪。下面的院子最靠外的一排被人搭了一圈棚,是有人用石棉瓦在砖墙上盖的。棚里也放了好多的长条凳,凳子上也整整齐齐地放着簸箕。
远远望去,关润生觉得这个小院子和童话里的世界像极了。
有一次,关润生看得不过瘾,连磨带蹭地翻了下去,他很想弄清楚簸箕里放的是什么。
院子里除了这些簸箕,其余空着的地上还放着像小时候看过的刘文彩地主庄园里的鼓风机一样的木质机器,摇摇生锈的铁棍做的手柄,可以听到“吱叽吱叽”的声音;还有些大的木桶,木桶里空空的。
棚不太高,关润生手伸直、踮踮脚可以碰到。
棚子的尽头是一道小门,门紧锁着,像是一间小屋的门。小屋也没有窗户,从院子里看不到里面有些什么。
天气很好,阳光懒懒地照着大地。
关润生开始认真研究起簸箕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是绿色的灰做的,比挂面粗得多,有铅笔那么长,最好玩儿的是最下边一截儿,中间露出来细细的竹签,竹签有钢笔帽那么长。这些东西是可以吃的吗?关润生觉得不像,如果是可以吃的,不会有那么多灰,这些灰肯定是不能吃的。
关润生带着深深的疑问悄悄地爬了出来,慢慢地回到家里,不敢同家里任何人讲起这件事,也就不可能得到任何的答案。这样神秘的院子就放在关润生的心里,独自地搁在那儿,不断轻轻地敲打着关润生,有时弄得关润生心里也痒痒的。
窗子打开着,牛志华看看围墙上的天色,不早了,老关还在看书。牛志华收拾完衣服,把被子也换过了,她小心地把换下的被子的面子、里子从床上拿下来,故意让老关挪一挪身子。老关一句话也不说,看都没有看牛志华一眼,而是轻轻地挪了挪屁股,继续看手里的书。
“老关,洗了早点睡吧。”牛志华说完看了看老关。
“啊?”老关沉吟了一下,低声地说道,“你们先睡吧。”
这时孩子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牛老妈妈一边摇着孩子的小床,一边用小纸片给孩子打着扇,嘴里还轻轻地对孩子说着:“润雪,乖。润雪,乖。外婆带着上街街(音gāi)。”
牛志华走到外屋,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摸了摸孩子的背,最后拉开孩子尿布,“尿啦,丑、丑、丑,润雪尿床了。”牛志华找出尿布,外婆给孩子换上,关润雪却睁着大眼睛怎么也不愿睡了,外婆只好继续摇着小竹床。牛志华洗漱完毕,顺便把孩子尿布洗了,把毛巾搭好,走到里屋,看了看老关,老关依然在看书。牛志华拉开被子,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儿,老关合上书本,把书轻轻地放在书架上,走到外屋拉着小竹床上润雪的小手,孩子笑了,蹬着两只小腿,“咯吱咯吱”地自己笑着。外婆用小纸片儿给孩子打着扇,转头看着关影和,笑眯眯的。关影和逗了一会儿孩子,突然觉得心里很闷,又空空的,突然觉得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志华。关影和轻轻地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老关在月光下低着头走着,他要把上午的事儿想个明白……
刚送走两个业务代表,老关正好有空埋头整理账本,同事小周从自己桌边慢慢走了过去,打开了窗户。
“唉,小周,一边儿去,别挡光线。”老关头也不抬地笑着说。
“关老师,我没挡光啊,今天的天气本来就有点儿奇怪嘛。”小周把桌上的书翻得“哗哗”地响,低着头小声地说。
老关马上扭头看了看窗外,果然,才几点钟啊,天色这么暗。
“啊,怎么啦?这么黑的天,我还以为你真站这儿不走了。”说完,老关低下头接着整理账本。
“不对!”紧接着,老关像触电般站了起来,向门外跑了出去。
老关站在走廊上向外看了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下了楼。老关看看天,不对,11点不到,天色已经黑得像黄昏。于是他大步流星地一口气跑到大院门口,大街上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人,有好多家长还拉着孩子的手在慌乱地奔跑,大街两头已经看不到汽车了,老关估计全被堵在了外边。
老关不知该往哪里跑,只好站在街边四处望,想找一个人少的方向。突然手臂被碰了一下,老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
“咦?小周?”老关看着站在身边的小周,小周正喘着粗气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关老师?”小周怯生生地问,脑门儿上的刘海也乱了。
“小周,你也跑出来了?估计是要地震吧。”老关一脸的茫然,这秋风黑脸的老天让老关以为是要地震!役州市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地震了。
老关捡了个空,一头往人堆儿里扎,小周也跟着没命地跑。两人就这样没命地跑着,跑到广场,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前面全部是人。老关停下来看了看天,又看看表,示意小周别跑了,就在这里等,至于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关老师,我们到广场上去吧。”小周拉了拉老关的袖子,指着广场上的毛主席塑像说。
“好。”关影和看了看小周,点了点头。
老关刚迈出腿,一脚就踢在前面的一个女孩子脚上,老关赶紧道歉:“对不起!同志。”
“没事儿。”女孩子站住一转身,老关觉得眼熟。只见女孩子身着白色衬衣,下面一条蓝色裤子,两条乌黑的小辫儿一摇一晃的,模样很俊俏。
“咦,这不是艳燕嘛!你放假没出去玩啊!”老关高兴地指着白衣女孩子的鼻子说。
女孩子被关影和的热情吓坏了,一下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使劲地摇着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艳燕,你怎么啦?我们家关焘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啊?”老关激动地问白衣女孩子。
白衣女孩子紧张得泪水都要下来了,抿着嘴角,使劲地摇着头,紧闭的双唇终于迸出一句话:“我不是艳燕!”
老关一脸的错愕,嘴张得大大的,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今天的这个讨厌的天气;好笑的是,眼前的白艳燕,关焘的好同学,还来自己家里吃过饭,看上去关焘挺喜欢她的。再说白艳燕最特别的地方是嘴唇上面有一颗黑痣,自己怎么会认错呢!
白衣女孩子一转身跑进人堆里去了。老关和小周被白艳燕搞得一头雾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人面面相觑。
是啊,暑假放了都快一个月了,关焘没有回家,也没有来信告诉自己是留在学校还是外出旅游了。为什么关焘最爱提起的白艳燕就在眼前,却不敢相认?
关焘又在哪里呢?
老关平时常与关焘通信以此了解弟弟的行踪、思想动态,知道老实本分的弟弟学习很好,而且关焘如果放假不回家的话,肯定会给自己来信的。关焘没有和白艳燕在一起,说明他没有去旅游,一个人待在学校的可能性也不大。再说平时自己总是按时定量给关焘寄钱,现在关焘身上的钱也该不够用了,他早该回家了。白艳燕的反常举止要么暗示着关焘在学校出事了,要么表示关焘在干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沙沙沙”,很轻的雨声,外面悄悄地下起了小雨。老关赶紧起床关上了窗,他心里想,这两天单位事情很多,但也只好请假了,就说去渝州看关焘,理由是关焘在学校生病了。给牛志华就说是单位要求自己出差。想好了每一个步骤,听着窗外的雨声,老关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