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即观受是苦。受即是对外界的感受,苦固然是苦,而乐又何尝能够持久,最后乐极生悲,仍是逃不了苦。人生在轮回之中而不求解脱,便是身在苦中还沾沾自喜了。苦由‘受’生,那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是一种佛的境界了。
三是观心无常。佛教认为,“心”是生命的本质,但心并非实体,也非固定独存,而是因缘和合而有的,这样就不免变化无常,不可捕捉,念念生灭,刹那不住。所以,“定心”就成为修行的主要途径之一。
四是观法无我。众人所看重的“我”,在佛教看来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因为“我”也并非独立存在的实体,而是由身体各种器官和心念根据某种相互依存的关系组成的,只不过是一个概念或者一个称呼而已。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存在,“我”就存在,当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打破之后,“我”就随之消失。所以,不要以为“我”真的是一个独立的存在而妄执于“我见”。当一个人时时处处都学会忘“我”的时候,种种偏执、烦恼就难以侵扰,心念也更容易安住于道法之中。
藏族学者平措扎西曾讲过一个故事:有个屠夫想杀绵羊,中途去解手,羊用蹄子把屠刀埋起来了。屠夫发现后,心生怜悯和罪恶感,悔恨之下从悬崖跳下,结果顿悟成佛。这一切被一个在山洞修行的喇嘛看到,心想屠夫尚能成佛,自己更能,所以怀着嫉妒之心,也从悬崖跳下,结果摔死了。这个故事是说,屠夫跳崖成佛,不是因为跳崖,而是因为在那一刻,他的心是纯净的;而喇嘛在跳崖时内心并没有得到净化,而是充满嫉妒和欲望,所以无法成佛。
佛性在哪里,快乐就在哪里。快乐不是拥有的多,而是计较的少。如果心老是在好与不好、在期望与恐惧之间、在爱恨之间徘徊,当你执著于这些极端时,你的心就被搅乱了。
在仓央嘉措的佛教世界里,八万四千法门,都可以在理论上归纳为观止二字。“观”通俗地说即开“慧眼”,不执著于表面的假象,而是通过对“观”的修行见到被表面掩盖的本质。止即定,就是要“看破”,放下万缘,在各种妄念中修炼定心,这样才能进入“观”的入佛境界。
对普通人来说,我们往往内心紧张,忧郁而不快乐。佛家认为,这都是由于“内心不知足”的缘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怀着强烈的期望,如果期望太高而不能实现,就会痛苦,但是换个角度,降低期望,其实反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个世界越繁荣,诱惑越大,期望就越高,内心反而快乐越少。而消除这种压力的办法,就是设法安心,也就是说,要修“止”。
要知道,内心简单的人更容易坚定,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但可惜的是,要做到内心的简单,恰恰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简单的事情,没有之一。
7、 为下一辈子作准备
仓央嘉措诗作之(25)
工布少年的心情,
好似拿在网里的蜂儿。
同我作了三日的宿伴,
又想起未来与佛法了。
于道泉·译
绝似花蜂困网罗,
奈他工布少年何。
圆成好梦才三日,
又拟将身学佛陀。
曾缄·译
工布有少年,
性如蜂在网,
随我三日游,
又作皈依想。
刘希武·译
工布小伙的心,
好像蜜蜂撞上蛛丝。
刚刚缠绵了三天,
又想起了佛法未来。
庄晶·译
工布是西藏海拔较低的林芝地区所辖的林芝县、米林县、工布江达县等地方的俗称,那里森林茂密,烟雾缭绕,被认为是魑魅魍魉出没之地,古时候也是西藏流放犯人的地方。
在这首诗里,工布少年指代陷入情网的青年男子,“同我作了三日的宿伴”中的“我”,显然是一位女子的口吻,这是女子对情郎身陷温柔乡而心中不忘佛法追求的抱怨,也是仓央嘉措内心对自己宗教使命的提醒,反映了他在不得不通过放浪形骸来消解愁苦中的纠结和挣扎。
所以,这首诗并不是什么情诗,而是表达了短暂快乐不及永恒追求的主题,劝谕人们对人生意义和更长久的幸福进行反思。
佛家认为,一个生命转世为人非常不易。有多么不容易呢?有几个经典的比喻:就像盲龟偶然浮出水面,恰好把头伸进一块漂浮的木板上唯一的小孔,又像从高山上扔下一粒芥子,恰好从山脚下的一个针眼里穿过,又像一把豌豆从光滑的墙壁滑下,恰好有一粒停在墙上一个微小的凸起处。
与之对应,佛教也有三个经典的比喻,教化人们对能够转世为人的今生应该如何珍惜:要像乞丐遇到珍宝那样,像逃犯逃脱监牢那样,像落水的人碰到游船经过那样。
佛教并不反对享受世俗的快乐,佛教反对的只是贪恋和痴迷。事实上,很多高僧认为,越是经历过世俗欢愉与磨难的人,越能够有缘亲近和理解佛法。这就如同仓央嘉措在历经人间情爱之后,最后越加虔诚一样。
既然人身如此难得,而人身又是六道众生中唯一能悟道成佛的生命,如果不加以珍惜,这辈子通过做人追求成佛的机缘就浪费了,这是佛家慈悲之心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同样,佛教认为,如果物欲占领了人的内心,那人就与动物没有多大区别了。一位上师曾说,很多人一生都在忙碌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俗务就像是“梦中的家务事”。人被琐事搞得晕头转向,自己对生命一点选择也没有。所谓黄粱一梦,人生不过是更长一些时间的梦。
“惰性有两种,一种是懒洋洋地晒太阳,无所事事;另一种是忙得身不由己,没有时间面对真正的问题和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位上师说。
据说,贝珠仁波切(仁波切是对活佛的尊称)通常每到新年都会哭泣,因为时间又过了一年,今生距离终点又近了一年,而许多人依然毫无准备地接近死亡,彻悟生命的机会变得更小了。
人碰到比自己拥有更多荣华富贵的人,大都会不自觉地羡慕,希望自己有天也能那样。但是,有位高僧却建议说,一个人应该经常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风的死囚,或者在渔网里挣扎的鱼,或者在屠宰场待宰的禽兽……人需要经常清醒一下,并且真诚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该怎么办——一个人最可怕的事情之一,是他或她一辈子都在准备,但唯独对下一辈子没作准备。
其实,“刚刚缠绵了三天,又想起了佛法未来”,只要心中有佛,总比一味沉迷要好。也许对于觉悟来说,任何时候都不算太晚。
8、 情意成羁绊
仓央嘉措诗作之(29)
心腹话不向父母说,
却在爱人面前说了。
从爱人的许多牡鹿之间,
秘密的话被仇人听去了。
于道泉·译
密意难为父母陈,
暗中私说与情人。
情人更向情人说,
直到仇家听得真。
曾缄·译
亲前道不得,
伊前尽其词,
耳边心上语,
又被情敌知。
刘希武·译
心腹话没向爹娘讲述,
全诉与恋人情侣,
情侣的情敌太多,
私房话全被仇人听去。
庄晶·译
这首诗依然是为了教化众生不要沉迷世间各种情意的羁绊——无论新朋还是旧侣,又有谁比大慈大悲、智慧深广的佛法更加可靠呢?既然连亲近的情侣带给自己的都是苦恼和怀疑,那么,为什么不跟佛爷学习怎么追求终极快乐呢?
对于世人来说,怀疑和不善向来都是烦恼之源。比如,在小商店购物,店主每次都会拿着你付的钱右左看右好半天,好像别人使用假钱一样。再比如,即使在比较大的饭店吃饭,很多人也会要来账单仔细核对一遍,好像老板在做假账一样。
在笃诚的藏传佛教信徒看来,沉湎于世俗的人想得太多,说话做事总是拐着弯儿,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些看上去很亲近、很诚恳的人,那种亲密的关系最后往往也以欺骗和背叛告终。世人不但要担心自己的仇敌,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要防备。
那么,这个世界还不足以让人心生厌离、转而追求在佛法光辉的照耀和庇护下,如何更好地明见这个万千世界以及自己内心的本来面目吗?
米兰·昆德拉在《笑忘录》中描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前苏联的坦克来了,母亲还在关心花园里的花有没有人管,女儿批评她,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花。但多年以后女儿发现,革命、热情、坦克,一切都是暂时的,而母亲的花的价值反而更长久——这就是对自己内心和生命本质的关注和思考。
9、 “我”为什么会“憔悴难堪”
仓央嘉措诗作之(38)
躁急和暴怒联合,
将鹰的羽毛弄乱了;
诡诈和忧虑的心思,
将我弄憔悴了。
于道泉·译
羽毛零乱不成衣,
深悔苍鹰一怒非。
我为忧思自憔悴,
那能无损旧腰围。
曾缄·译
秋鹰为暴怒,
羽毛遂凌乱,
我因常忧伤,
容颜暗偷换。
刘希武·译
石岩加狂风捣乱,
把老鹰的羽毛弄乱。
狡诈说谎的家伙,
弄得我憔悴难堪
庄晶·译
尽管很多人把仓央嘉措诗歌归为“情诗”,但毕竟有严肃的研究者不断告诉人们这样的事实:六世达赖留下的脍炙人口的诗歌从总体上说属于“道歌”,即使在表面的谈情说爱背后,也是有很深寓意的,包括对佛法的向往和追求,对教义以及修行的证悟理解,都闪烁着智慧和慈悲的终极关怀……这首诗,正是这一判断的一个例证,表达的是他对人生多苦的理解,以及从烦恼中寻求解脱的出离之心。
台湾一位著名的企业家曾说,一根火柴不够一毛钱,一栋房子价值数百万。但一根火柴可以烧毁一栋房子。一根火柴是什么东西呢?是无法自我控制的情绪,是不经理智判断的决策,是顽固不化的个性,是狭隘无情的心胸。
狂风只能吹乱老鹰的羽毛,而贪、嗔、痴的世人本性,却可以扰乱人的心绪,让人愁苦憔悴。佛说嗔心如火,一旦心生嗔怒,所有的善法都将烧尽。佛教经典中也说,就算贪欲如山高,一刹那的嗔心也比之更罪业深重。所以,每种人性的弱点都是一根可以毁掉整个大厦的火柴,我们每天随身带了多少火柴呢?
“躁急和暴怒”的反面,即是“慈心”。慈心不断增长,就是无量慈心。实际上,当一个人有无量慈心时,便不会看到众生的错误,只看到众生的功德,善心就会自然而起。若有这样的心,就算众生迫害我们欺侮我们,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甚至能将之化为进一步慈心的修持,转恶为道。
更进一步说,时常为种种外在的狡诈说谎而被扰乱了心思的“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憔悴难堪”?其实,在藏传佛教看来,与其抱怨外在的苦因,不如修炼内心的安定。“自我”是依靠外在诸多条件存在的,所谓的自我其实是虚空的,此即“无我”。所以,认识到这一点,就能抛弃贪婪、憎恨和无知,获得涅的平静和欢乐。
人生无论取得多大的成就,回头一看,仿佛只活了一天。争斗、欺骗,让我们失去了豁达和纯净,无论得到什么,都不足以弥补自己的损失。
佛家认为,人类有很多宗教追求,比如求永生、求赎罪、求成仙,但这些不过是出离尘世,境界仍在在六道三界之内。而佛教修持的目的,在于脱离轮回跳出三界。之所以有这样的区别,就是因为其他宗教无法放下自我,不知“诸法无我,诸行无常”的道理。
著名的卡鲁仁波切曾说:在一生接一生的无限过程中,无穷的轮回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执著我、自我,认为心是某种本质上的真实。就是这种执著,使人不能脱离轮回。任何试图达到完全觉悟的想法,就是试图要超越对于自我和我的执著。修行者把焦点从自我转移开去,超越“我”的限制并突破,才能进入真正无我的大自在境界。
10、 人的“面具版”和“真我版”
仓央嘉措诗作之(40)
表面化水的冰地,
不是骑牡马的地方;
秘密爱人的面前,
不是谈心的地方。
于道泉·译
外虽解冻内偏凝,
骑马还防踏暗冰。
往诉不堪逢彼怒,
美人心上有层冰。
曾缄·译
地上冰初融,
不可以驰马,
秘密爱人前,
衷情不可泄。
刘希武·译
表面化冻的土地,
不是跑马的地方。
刚刚结交的新友,
不能倾诉衷肠。
庄晶·译
西藏是献给佛法的土地,达赖喇嘛理应是佛法的化身。藏传佛教认为,这一辈子是为未来很多辈子打基础的,世俗世界是为了宗教世界而存在的。所以,作为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在这首诗里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告诉世人这样的宗教体悟:在体会到世事的无常和幸福的脆弱之后,回头是岸,一心向佛才是正理。
在另一方面,就“倾诉衷肠”来说,佛家其实并不鼓励,因为甜言蜜语也好,私房情话也好,言多必失,话说过了往往成为烦恼的根源。有位对佛学颇有研究的哲人曾说,每周找个时间守一天的“不语戒”很有好处。他说,很多话放在心里,一开始一定很难受,不吐不快,可是很快你会觉得不说也没有什么,然后你就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心灵就这样平静下来。心灵一平静,就会擦去污染,发现自我心性的本来面目,即所谓“明见”。
的确,少言反而意味着多智。
同时,慎言意味着更多的独处,而独处更容易把一个人从欲望、傲慢、声名、地位这样的虚幻中解脱出来,让自己更加真实,更加能够看清自己和别人。对于倾诉的依恋和对社交场面的热衷一样,把自己的内心情绪交由他人左右,人也更容易成为逢场作戏的机器,丧失自己思考和独立辨别的意识。
如果不同场合的女人有“精装版”和“平装版”,那么,男人也有“面具版”和“真我版”。夜深人静,对灯孤坐,脑子里浮现得越来越清晰的,是记忆深处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自己。只有捧卷细读,凝神遐思,才能重新发现真我。